正股依然是正股,工资不涨一分,但在思岗乃至整个南港,这个职位基本上是为选调生等后备干部安排的,由县委组织部任命,一般给副科级待遇,不算正式副科级,到下面乡镇挂职完后再提副科级实职。
警务室副主任你怎么任命没关系,乡长助理是你能乱任命的?
韩博哭笑不得,苦笑着说:“卢书记,这不合适,我参加工作没多久,没这个资格。”
“你先听我说完。”
老卢放下筷子,愤愤不平地说:“个个说我卢惠生没文化,说我搞一言堂,搞独立王国。我没文化,中央和省里文件哪个字我不认识?按规定,乡镇应该有助理么,没有,至少我没看到文件。是他们在搞一言堂,在搞独立王国,在乱设官。我良庄也是一级党委政府,上行下效,我良庄乡党委为什么不能任命,反正谁任命的谁解释,我说你是你就是。当然,为表示对县委组织部的尊重,我请崔书记把报告打上去了,县里没反对,反而补发了一份任命文件。搞得像我良庄乡党委的任命无效,只有他们的任命有效。”
县里不仅认为你的任命无效,更担心其它乡镇纷纷效仿,到时候冒出一大批乡长助理镇长助理没法收拾。
更重要的是,人家早在县委组织部的后备干部名单上,参加过青干班培训,同期学员全提了副科,就他一个正股。顺水推舟任命一个乡长助理,正好把青干班这件事了结了。
事是崔副书记具体办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只是不忍心打击老卢,一直没解释。
他强忍着笑,故作严肃地说:“小韩,乡里任命你为乡长助理是有原因的,包括下午的公捕大会,全是为接下来的工作能够顺利开展做准备。”
“什么工作?”
“卢书记,那我说了。”
“说吧,有什么遗漏我补充。”
崔副书记干咳了一声,像做报告似地说:“一是为全乡的社会治安,秋收马上结束,许多村民无所事事,外出务工的人陆续回乡,年底学生放假,治安形势会越来越严峻。司法所总共两个人,一直在协助民政办搞殡葬改革。综治办就周正发一个人和一块牌子,真正能发挥作用的只有警务室。任命你为乡长助理,就可以把法制宣传、纠纷调解这些工作一并抓起来。二是从月底开始,乡里要启动几个大工程。良中(良庄中学)三栋教学楼,良小(良庄小学)一栋教学楼和食堂等附属设施,敬老院一栋楼,良东至柳南的道路,柳下河几个闸口修缮,六个村的危桥改造,再加上良庄新村建设,总投资超过一千万!也就是说,过几天我们良庄会变成一个大工地。乡里筹集这笔资金不容易,有跑断腿从上级争取到的拨款,有老百姓的集资款,更多的是乡里这几年精打细算省下来的财政节余。建筑材料不能被盗,各个工地不能出事,工期必须保证。你要为良庄建设保驾护航,有乡长助理这个身份工作起来会更方便。”
个个说老卢在勉强维持,个个等着良庄戴上“负债乡”帽子。
要是良庄真没钱,老卢敢一下子上这么多建设项目?
原来他是在憋大招!
他这不是“大干快上”,他是在给继任者减轻压力。
比如“普九”,标准早下达了,过几年要验收,他不想方设法完成一部分,继任书记就要举债上马,毕竟一下子谁能拿出那么多建设资金。
韩博暗赞了一个,好奇地问:“卢书记,崔书记,良庄新村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说过。”
提起这个,老卢得意洋洋:“外面人说得对,我们良庄政府没钱,老百姓有钱。城镇户口出人意料的抢手,计划卖一千五百个,结果一星期卖出两千多个。变成城镇居民,当然要住城镇,前几天下村,个个问我房子怎么解决,个个想找我批宅基地,全是为了孩子。中小学全合并了,上下学太远不方便,早出晚归不安全,想想是这个道理啊。正好良中和良小许多教师家不在良庄,一直挤在学校旧宿舍,条件太差,一直想集资建房。干脆建一块儿去,就在你们警务室斜对面,单元楼,商品房,上厕所不要出门,跟大城市一样,有兴趣你也可以买一套。”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搞起房地产。
与江城那位左经理不一样,他既然敢建,房子肯定能卖掉,或许人家已经把钱交了。
买房子就算了,县里新家没人住,不得不托杨小梅三天两头去开门窗通通风,不然会发霉。
不过这顿饭没白吃,至少混了个乡长助理。
工资虽然不涨,级别虽然没提,说起来好听。
张局是县长助理,我估计是全县公安系统第一个乡长助理,派出所长怎么样,刑警队长又怎么样,你们谁能跟我一样同时兼任半个乡领导。
想到这些,韩博真有些飘飘然。
第77章 “要让人怕”
聊完即将破土动工的“良庄新村”项目,老卢回到原来话题。
“任命乡长助理,一是工作需要,二是小韩你确实有能力。帮建筑站连本带息要回两百万工程款,严厉打击非法经营的收茧贩子,协助乡里搞了三十多万计划外收入,全乡三十几个行政干部,谁能做到?干部干部,是干出来的。不能让干事的人寒心,要委以重任,要压压担子。”
原来跨省抓捕逃犯算不上什么成绩,帮乡里搞钱才是成绩。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光你老卢,其它乡镇乃至公安局都一样,什么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钱。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韩博洗耳恭听,没再说我不够资格之类的话。
顶头上司这么受乡党委书记器重,居然成为乡长助理。
按照思岗的习惯,乡长助理跟副乡长差不多,见面称呼不是某助理,而是某乡长,副字都不带。陈猛和小任兴奋不已,恨不得立马回警务室宣布这个喜讯。
米金龙则认为这对他不是什么好事。
实践证明,跟老卢走越近,仕途越不会平坦。
这些年对老卢言听计从的,一个没能得到提拔。调到良庄来,跟老卢闹得跟僵,干不下去灰溜溜走人的,大多会被重用,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老卢喝完杯里最后一点酒,循循善诱说:“小韩,你是高材生,有律师资格,对公捕大会持不同意见可以理解。但农村工作有农村工作的特殊性。我是乡党委书记,老崔是副书记,我们应该做什么,可我们整天在做什么?归纳起来四句话,开会学习参观检查,迎来送往上传下达,春种夏管催粮派款,民事调解打胎流产,说出去人家笑话。跑题了,说工作,工作越是难做,社会形势越是复杂,乡党委政府尤其我们这些乡干部越需要威信。开个公捕大会,震慑下犯罪分子,整顿下社会风气,对其它工作能起到一定促进作用。比如马上开始征收秋统筹,又比如你们警务室的治安联防费,就会好收得多,跟全乡群众也好解释,你们看看,这20块钱没白交吧,拿这钱我们就能维护好社会治安,犯罪分子跑那么远我们抓回来了。”
老卢接过香烟,继续说:“农村工作有其特殊性,你的工作更特殊。公安特派员,必须有威慑力,说白了就是要让人怕!老李一没枪,二没警车,干十几年公安特派员靠什么,靠得就是威慑力。往那儿一站,不用开口,不要出手,好人坏人一个不敢动。李顺承这个名字,全乡三万多群众哪个没听说过,哪个不知道。老一辈公安特派员基本上能做到,现在派出所长刑警队长不行,辖区老百姓有几个知道他们叫什么,有几个能记得他们名字。连名字老百姓都记不得,能有什么威慑力。这方面你要跟老李学习,要把名声打响,要让谁家孩子不老实不听话,家长想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韩博来了,韩特派来了……”
“卢书记,小韩威信基本上树立起来了。昨天去柳中,村民几乎个个知道,用他名字吓唬小孩没问题,接下来工作应该比较好开展。”
崔副书记微笑着补充了一句,表情甚是精彩。
早出名了,用不着靠公捕大会立威。
抓那么多蚕茧贩子,涉及全乡十几个行政村上千户农民,行动那晚蚕茧被抄的老百姓谁也睡不着,个个骂不去抓犯罪分子只知道抓贩子搞罚款的新任公安特派员。
估计公捕大会开完,全乡没人不知道我韩博,只是这个名声跟你们不太一样,老百姓只有畏而没有敬。
韩博越想越好笑,不敢相信自己竟成为“黄公安”式的人物。
吃完饭,开大会。
党政办、综治办和文化站筹划好几天,准备充分,搞得很隆重。
下午1点半,参加大会的人员陆续进场。
按照老卢的指示,全乡各村支书和企事业单位一把手,把全乡有前科,小偷小摸,游手好闲的不稳定分子,以及那些明明有钱却不好好交农业税和三提五统的刺儿头全叫来了。
电影院不小,关键人太多。
中小学生全来坐不下,只能让低年级派几个代表,快毕业的初中生一个不少,必须全来。
坐不下,带凳子,坐走道。
电影院外支上三个高音喇叭,广播站设备搬过来了,现场直播,会场里说什么全乡能听见。
主席台布置得像人民大会堂,背后是党旗国旗,中间是党徽,头顶上大横幅大标语,铺着红布的主席台上摆放写有名字和职务的三角牌,一看字体便知道出自文化站长吴大庆之手。
让一些坐在前排参加会议的村干部倍感意外的是,主席台最左侧的牌子上赫然写着乡长助理韩博!
虽然不是乡党委委员,但能坐在台上就是乡领导,这官升得也太快了吧。
公捕大会由负责综合治理的张副乡长主持,首先介绍今年“严打”的情况,全县抓了多少个,判了多少个,然后请崔副书记讲话,老崔号召全乡群众要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
在良庄,老卢永远是唱压轴戏的。
最后接过话筒,厉声宣布乡长助理、乡公安特派员韩博同志,按照乡党委乡政府指示,率领警务室民警,来回奔波两千多公里,将潜逃六年的良庄败类,害群之马顾新贵抓回来了。
大讲特讲了一番乡党委政府对违法犯罪行为的态度,总结起来三个字:“零容忍”!
“把顾新贵押上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公捕大会进入高潮。
小单、陈猛、安小勇和小任全副武装,将顾新贵从左侧架上台。
按照会议议程,韩博站起身,打开文件夹,表情严肃,铿锵有力地宣读逮捕令。
程文明带着几个刑警从右边上台,接管嫌犯,然后由刻意留下的一条通道,从人们身边将顾新贵押出电影院,押上一辆车厢两侧同样贴有标语的卡车,开始游街。
前面警车开道,后面警车殿后。
警灯闪烁,警笛长鸣,在集市上来回绕了两圈,再押上一辆警车直奔看守所而去。
第78章 棘手的案件
顾新贵的事告一段落,吉主任再次打电话表扬,也只是表扬。
抓捕辖区内逃犯跟老百姓种庄稼一样天经地义,是本职工作,是分内事,局里除了表扬不会有其它表示。
快到年底,写总结报告时多个成绩,仅此而已。
同往常出差回来一样,开会,听留守的同志汇报工作。
乡长助理什么职位,在思岗,只要能干上乡长助理,一年之后铁定副科级。
特派员从参加工作到现在,一直当领导,一直有行政职务,参加过县委组织部的青干班培训,不是那些带括弧的军转干部,到明年这个时候肯定副科级实职,在局里至少大队长,调到政府就是副乡长。
上司有前途,下面人才能跟着沾光。
同志们欢欣鼓舞,称呼立即改成“韩乡长”,不再是不伦不类的“韩特派”。
王燕越干越有劲儿,激动不已汇报道:“过去一星期,警务室共接警8起,3起交通事故,一起在柳下河大桥东边的第二个十字路口,一起在思良公路丁湖交界处的三岔路口,一起在团结桥。全是摩托车,没人死亡,我们主要维持秩序,保护现场,抢救伤者,其它的由交警队接手。另外5起中1起是治安案件,根据联防队员提供的线索,抓获几个聚赌的,案值较大。我们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对参赌的六个人进行了处罚,一人5000,小勇去局里办的治安裁决。局里特事特办,乡财政截下来的那40%,没要我们警务室垫付。”
建筑站几个干部,其中有一个项目经理,全有钱人,从北方回来没事干,聚在一起“炸金花”,玩得比较大,一晚输赢上万。
韩博接过材料看了看,抬头问:“汪经理有没有来说情。”
“来了,我按你留下的指示,公事公办,快事快办,看到裁决书,汪经理没说什么,交上罚金把人带走了。”
罚款返还大多给了乡财政,他能跟警务室说什么。
不过招呼是要打的,回头去趟建筑站,姿态放低点,请他谅解谅解。
韩博点点头,又问道:“另外两起治安案件呢?”
王燕材料都不用看,如数家珍地说:“第一起其实是邻里纠纷,秋收了,秸秆没地方去,放火烧。良东村的一个妇女,烧稻草时没在地里看,火势蔓延,把人家没收割的稻子烧了。两亩多水稻,颗粒无收。人家急了,打110,我们必须出警,现场看了看,请村干部帮助计算损失,让点火那家赔偿。一个嫌赔偿多,一个嫌获得的赔偿少,不依不饶。从村里闹到警务室,在一楼吵一下午,怎么说不听。我实在没办法,跟他们说这事我们公安管不了了,你们要么去丁湖法庭起诉,要么去司法所调解。丁湖太远,他们竟然真去找吴所长,一家先交50块钱调解费,调解结果跟我们的调解是一样的。多50块钱没地方去,你说这算什么事啊!”
司法所调解是要收费的,不听警务室劝,非要去司法所花这个冤枉钱,想想是挺搞笑。
“最后一起是盗窃,红旗村一个鱼塘被人偷了至少五百斤鱼,我们在现场发现脚印和挂断的丝网。案值不大,刑警队不愿过来勘察,只能走访询问。小单发现几个嫌疑人,但没确凿证据,要不借公捕大会这股声势,把他们带到警务室来问问,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鸡毛蒜皮的案子也是案子,不破老百姓不满意。
韩博沉吟道:“四五百斤鱼一家吃不了,嫌疑人肯定运出去卖掉了。我们分下工,明天一早,我去柳下,小单去丁湖,陈猛去李庄,去集市尤其菜市场问问,看能不能收集到销赃线索。”
“行,不过有件事更重要的事,小勇,你最了解情况,你汇报。”
“好的。”
安小勇拿出一份统计清单,凝重地说:“韩乡长,我在下村时发现责任区有好几个外地媳妇没报户口,直到孩子上小学才找村干部上户籍,并且只上孩子户口,她们的户籍没迁移过来。以前遇到过这种事,那时我没权管,现在负责户籍不能不管,不能再视而不见。为掌握更多情况,在王燕同志和小单支持下,我组织联防队员对全乡19个行政村进行了一下摸底。初步统计,全乡共有28个外地媳妇,大多是本地光棍尤其家庭条件不好农民从外地买来的。买来之后,全家看着,左邻右舍帮着看,限制其人身自由。举目无亲,身上一分钱没有,语言又不通,一些外地妇女曾跑过,结果没跑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这么过。拐卖妇女儿童,涉嫌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和强奸,难以想象这种事会在我们辖区发生,而且这么多。”
家境不好,长相磕碜,娶不到媳妇,去外地买个,这种事在思岗不新鲜。
安小勇之前没权管,自己又何尝不是。
韩博咬咬牙,冷冷地说:“查,先秘密调查,搞清他们是从哪儿买的,那些被拐卖过来的妇女原籍在什么地方,等时机成熟组织力量展开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