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律师,我们可以出去喝杯咖啡。”事主都愿意配合内地公安调查,你在这儿折腾什么,黄家伟暗骂了一句,搭着他肩膀把他拉了出去。
韩博示意丁新强坐下准备做笔录,紧盯着林国生诚恳地说:“林先生,很抱歉给您带来这个噩耗,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更让韩博意外的是,林国生竟如释重负的长叹一口气,摇头苦笑道:“韩警官,我不是一个薄情的人,但这个女人死了我一点不难过。”
“为什么?”
“她滥赌,这几年输掉我几百万,怎么劝都不听,把我当摇钱树,当冤大头!她不光滥赌,还在外面给我戴绿帽子,你说这样的坏女人该不该死!”想起过去的种种,林国生老泪纵横。
丁新强冷不丁来了句:“所以你杀了她?”
林国生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急忙抬起头:“没有,我怎么可能杀人,韩警官,丁警官,我是恨她,恨透了,但我没想过杀人,更不会杀人。我有家庭,有事业,有儿子,有女儿,有孙子,我怎么可能去杀人!”
“林先生,别激动,我们慢慢说。”韩博拍拍他胳膊,淡淡地问:“她输掉你很多钱,还给你戴绿帽子,如果你是警察,你会怎么想,你第一个会怀疑谁?”
“她什么时候死的,我已经很久没去过内地了。”
“本月24日、25日这两天你在哪里?”
“在家,哪儿都没去,我女儿和我孙子可以证明,街坊邻居也可以给我证明。”
“有不在场证明不等于没作案嫌疑,你完全可以雇凶杀人!”丁新强很有默契地扮演起黑脸,又冷冷地来了一句。
“韩警官,请相信我,我真没杀她,想都没想过,只想尽早摆脱她。所以后来打电话都没有接,也不再去深正,永远都不想见到她,连回乡证都撕掉了。”
“我们会调查的,也请你相信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同样不会放过一个坏人,”韩博顿了顿,接着问:“先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结婚的,发现她滥赌甚至输掉你很多钱之后又为什么不离婚。”
“我跟她是三年前认识的,当时跟一个朋友在内地开制衣厂,她应聘去厂里打工。那时我老婆得了癌症,没能熬到过年,我很难过,很空虚,就……就跟她好上了。我都五十多岁,她凭什么跟我,我知道她是图我的钱,所以我不是很在乎。”
“后来呢?”
“我在香港有好几间店,不可能天天呆在内地,有一天她说怀孕了,要一个名分,当时她不是很好赌,也没跟别人鬼混,对我很好,我就答应她了,跟她在内地登记结婚,给她在深正买楼。”
林国生摸了一把老泪,用生硬的普通话哽咽地说:“我在香港有好多亲朋好友,有好多客户,我不想被他们笑话,更不想伤害家人,跟这个女人结婚的事他们都不知道。后来她无所事事,天天出去赌,输光了跟我要钱时就用结婚的事威胁我……”
第827章 没画完的油画
香港“一日游”,收获很大,钱大勇兴奋不已,但打击“欺行霸市”行动属于绝密,只能坐在后排一个人偷着乐。
丁新强收获也不小,至少可排除死者丈夫林国生的嫌疑,可是从发现吕璐在其租住的小区遇害到现在近40个小时,侦破工作却迟迟没有进展,既焦急又郁闷甚至有那么点沮丧。
他无精打采地靠在车窗边,给分局刑侦副局长薛思宇打电话,通报下午在香港了解到的情况。
“林国生看到死者照片时很震惊,事先应该不知情,不太像装出来的。说他跟吕璐关系时很坦荡,不是很紧张。他坚称吕璐被杀与他无关,有不在场证明,为自证清白甚至愿意接受测谎……”
薛思宇跟刑警大队长黄建峰对视了一眼,追问道:“丁大,他既然知道吕璐不是一个好女人,为什么不离婚,难道仅仅担心吕璐跑香港去闹,会让他丢脸?”
“有这方面原因,虽然他没明说,但从话里言间能听出他有另一个顾虑。他跟朋友一起在内地的工厂效益不好,去年底关闭了。在香港有三个店,全是经营服装的,一个由女儿打理,两个由他儿子打理,规模并不大,与其说是服装店不如说是服装摊。”
“他不是什么大老板?”
“算不上大老板,正因为不是很有钱,所以担心一旦提出离婚吕璐会理直气壮地要求分割财产。吕璐虽然没给他生孩子,但终究是他的合法妻子,真要是闹上法庭,法官肯定会多多少少判一点给吕璐。”
“他一分也不想给,于是选择逃避?”
“他知道拖下去不是事,做了很多准备,比如把三个店和房产转到子女名下,存款估计也给了家人。不再过问生意上的事,整天跟一帮香港老头喝喝茶或钓钓鱼。”
……
丁新强语气带着几分失落,估计电话那头的薛思宇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韩博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南河等好几个省份明确提出“命案必破”,现发命案破获率都是99.9%乃至100%,可以说命案破获率已成为衡量一个城市公安局有没有成绩的考评标准。
深正什么地方,是改革开放的窗口,是经济特区,是比一般副省级城市更受中央重视的计划单列市!
命案破获率上不去,内地城市尤其一些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公安局,可以说办案经费紧张、警力严重不足,深正市局能找这样的借口吗?
答案是否定的,显然不能。
要级别给你级别,要编制给你编制,政法专项编制不够甚至可以超编,这几年入警的许多民警都是参公管理的。相比千万级的人口基数,办案经费尽管依然紧张,但比内部省份的兄弟市局要宽裕多了。
其它不谈,光刑侦局技术处那些检验鉴定的仪器设备,放在国际上都是比较先进的。
如果这一起破不了,如果下半年再发生几起侦破不了的命案,市局在现发命案破获率这一指标上不仅无法与其他省市的兄弟市局相提并论,甚至达不到公安部要求的80%的“及格线”!
一秀遮百丑,一丑同样能遮百秀。
人命关天,命案侦破工作干不好,上级才不会管你破过多少起其它刑事案件,干过多少其它工作,关局去省厅乃至去公安部开会或许都不好意思提“深正CID”,不好意思再提“深正CID”的“背包精神”。
作为刑侦局副局长,韩博一样有压力,沉默了片刻,突然睁开双眼:“丁大,通知命案中队,晚上再勘查一次现场,让同志们先过去,我们等会儿在现场汇合。”
“是。”丁新强拿起手机,又忍不住问:“韩局,要不要通知分局?”
“分局工作那么多,薛局不能扑在一个案子上,通知重案中队,负责侦破的一线民警去就行了。”
“好的。”
不知不觉,商务车已驶进深正市区,韩博看看外面排着长队等候过关的汽车,正打算给妻子打个电话,跟她说一声今天可能又要晚点回去,手机突然响了,关星伟打来的。
“大哥,在什么位置,回去没有?”
“回来了,刚过关。”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韩博分得很清,调整了一下心情,半开玩笑地问:“知道我去了都不露面,整整躲了我一天,是不是良心不安,准备请我吃晚饭?”
“谁躲你了,我也很忙好不好。再说我都快跳槽了,用得着避嫌吗?”
关星伟把装满个人物品的纸箱搁在汽车引擎盖上,摁了一下遥控器,打开轿车后门,又下意识摸了摸蓝牙耳机,扶着车门笑道:“我就是打电话问问,别说你已经回去了,就算没回去也没时间请你吃饭,晚上有活动,打算带亚男去凑凑热闹。”
“什么活动?”韩博好奇地问。
“慈善晚宴,先吃饭,吃完饭还有慈善拍卖,新老板给的邀请函,去得全是社会贤达,好像还有大明星,需不需要帮你管他们要签名?”
慈善晚宴和慈善拍卖在内地真是一个新鲜事,堪称一个崭新的“舶来品”,但在西方国家和香港这样的国际大都市却非常流行,可以说是一种上流社会的社交方式。
尽管老韩家有点钱,但韩博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上流人士,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更过了追星的年龄,不禁调侃道:“这是炫耀么,是不是代表着你关星伟从此步入上流社会,成为上流人士?”
“我有资格炫耀吗,主要是亚男想去看看明星凑凑热闹,不过我对艺术品拍卖倒是挺感兴趣的。”
能在香港警队混到警司的没一盏省油的灯,能从警队跳到炙手可热的金管局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妹夫”不是一两点鬼,韩博不认为他打这个电话仅仅是向自己炫耀,若有所思地问:“艺术品拍卖,什么意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已经不是警察了。”
“大哥”果然厉害,一下子就听出言外之意。
关星伟把纸箱塞进车里,钻进驾驶室若无其事地说:“《泰晤士报》前年曾进行过一次大规模问卷调查,有效问卷140万份,产生的一份‘20世纪200位最伟大艺术家’名单中中国无一人入选,日本入选4位,然而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价格却达到日本艺术家的10倍,这是不是很反常?”
他是专门从事“反洗钱”的,而且一干十几年,在这个问题上有发言权。
韩博习惯性摸摸鼻子,低声道:“接着说。”
“如果让我开列容易成为洗钱工具的艺术家名单,我会把市场价格超过100万人民币或港元的艺术家全部列入,包括当代艺术家和近现代国画大师,这份名单至少在100人以上。”
“绘画?”
“绘画容易携带,易于洗钱,而雕塑尤其大型雕塑之类的艺术品就没那么方便。公开报道显示,一位内地艺术家在加拿大想出手13座大型雕塑,价格从500万元降到150万元都没人愿意买,可是他的油画在香港却能拍出几千万港元的天价!”
艺术品有许多特点,决定了它适于洗钱。
首先是价值认定没有权威机构也没有估价标准,可以轻易炒上天价。国内有一个家伙仿造了一件“金缕玉衣”,被几位知名的业内专家评估为24亿元,若不是买家因为诈骗被调查,谁能推翻那五位顶级专家的估价?
在国内,艺术品的价格完全在于买家愿意出多少钱,因此价格容易操纵,前段时间有一幅画刚拍完,买家控制的公司就以此作抵押品,豪圈了4.5亿元的信托资金。
其次是天价艺术品交易不透明!
要洗钱必须把普通艺术品炒成天价,而国内《拍卖法》规定,拍卖公司有权利对买卖双方的真实资料保密。《反洗钱法》主要是监控金融机构的大额交易和可疑交易,但不涉及对可疑的天价艺术品交易进行调查,留下了监管的空白。
再就是艺术品容易跨国交易和转移。
国内用来洗钱的艺术品主要是油画、国画这些便于携带和转移的类型,并且容易进行更隐蔽的跨国操控,将一些艺术家的作品在两三年内从十几万元炒到几千万元。前不久一位国内的知名画家卷入查税风暴,爆出其在纽约拍卖场操控自己的作品价格。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谁是他的幕后老板,他在为谁做局?
但韩博现在关心的不是艺术品洗钱,而是想到吕璐被杀案中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案发现场的阳台角落里摆着一幅油画,靠墙摆放的,不是印刷品,是手绘的,没画完也没装裱。
吕璐显然不是一个画家,也不太可能有如此高雅的爱好。
那幅画是谁画的,怎么会出现在现场,画油画的人与死者又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些,韩博三言两语挂断“妹夫”电话,猛地回头问:“丁大,打电话问问分局,吕璐案房东和前一个租客的情况查清楚没有?”
第828章 迷雾重重
夜幕降临,市局刑侦局食堂灯火通明。
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民警乃至领导们的吃饭时间严重不规律,刑侦局食堂“营业”时间是从下午5点半到晚上8点半,只要在这个时间段过来都有饭吃。
今晚很巧,王局、许局和邱局都没回家,三位领导跟普通民警一样端着不锈钢盘打上饭菜,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边吃边低声交谈。
“王局,韩博一来就兼任‘三打办’副主任,打击欺行霸市,听上去很简单,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担子已经很重了,再盯安宝区那起命案,他忙得过来吗?”
王东岂能听不出许庆国的言外之意。
韩博兼任市“三打办”副主任,全权负责全市公安系统打击欺行霸市的工作,压力是不小,但负责这项工作之后暂时也不需要再分管哪个部门,相比其他局党委成员,担子还是比较轻的。
许庆国担心的是安宝区那起命案,如果这起再破不了,那么今年没能破获的现发命案将由4起变成5起,直接影响刑侦局的命案破获率。
“论肩上的担子,你们谁也不轻松,”王东喝了一小口汤,轻描淡写地说:“他比你我年轻,精力充沛,忙应该忙得过来。”
在命案侦破这一问题上的态度,邱大海副局长跟许庆国是一致的,沉吟道:“关键他初来乍到,来我们这儿挂职前在党校学习大半年,去党校学习前常驻南非,已经很多年没组织侦破过案件了。”
王东同样担心安宝区的命案变成积案,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临阵换将不合适。”
“王局,我也知道不合适,这会打击他的工作热情,甚至会以为我们不相信他的能力,但今年的命案侦破形势太严峻,如果这起再破不了,年底的总结报告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不是还有分局么,我们破案压力大,薛思宇压力一样不小,而且分局刑警大队长黄建峰还是比较有能力的。”王东不想因此影响内部团结,抬头看看两位副手,目光意味深长。
许庆国几年前不止一次跟韩博合作过,对韩博印象不错,也认为韩博有能力。
但认为韩博能力主要体现在组织协调、体现在经济案件侦破上,甚至认为韩博当时之所以受重用,跟他的高学历和高起点有很大关系,当时是硕士研究生多值钱,哪像现在想考深正市局的公务员,外地考生必须拥有研究生学历。
总之,韩博组织侦破命案到底行不行,他心里真没底。
可是局长决心已定,不打算临阵换将,只能暗叹口气不再提这件事。
……
他们干着急,韩博同样急。
之所以着急不只是人命关天,作为一个警察应该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给死者伸冤,给死者亲属一个交代,与现在的处境也有一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