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博刚问出口,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正莫名其妙,什么都知道的那个妇女忍不住解释道:“到这个岁数还能打什么东西,打棺材呗!”
年纪大了就会胡思乱想,本地又有这个风俗,可以说对老人而言这真是一件大事。
韩博只能做自己的主,不能替韩总乱做主,对此爱莫能助,只能笑道:“您老想多了,打棺材早着呢,您老能过一百二!”
跟他们聊能聊到天黑。
小军有些不耐烦,掏出软中华又散了一圈,热情洋溢地说:“四爷,三奶奶,王婶,家里人都等着我哥呢,我们先回去,你们也早点过去。”
今晚虽然是“暖寿”,但今晚一样请队里的左邻右舍,王婶刚去打探过,三个厨师在忙,大帐篷已经在老大家的院子里支起来了,小辈们帮着摆桌椅板凳,留意数了数,今晚估计有二十桌。
不仅可以凑热闹还有酒席吃,王婶热情的不能再热情,一个劲催促道:“去吧去吧,别让‘寿生佬’(寿星)等,车停这没事,我们帮你盯着。”
“行行行,谢谢啊,都早点过去啊!”
跟相亲们道别,同表弟说说笑笑一起步行来到外公家,其实就是大舅家,三位舅妈几位姨妈全在忙活,外婆坐在帐篷里正跟孙媳妇说话,韩博急忙上前问好。
最有出息的外孙回来了,外婆格外高兴,带着韩博来到堆满各种营养品的东房,喊道:“老头子,老头子,小博回来了!”
“婆爷爷,我小博,我回来了。”
“小博,小博……”
“嗯,我回来了。”
一看到瘦得皮包骨头的外公,韩博一阵心酸,还记得上小学时外公身体多好,五六十岁的人干起农活儿比当时正值壮年的父亲多厉害,帮大舅二舅和小舅收完麦子,火急火燎跑到长湖村帮女婿家收。
可是现在,他瘦的不成人形了,连说话都很费力。
“回来了,没耽误事吧。”老人躺在床上紧攥着韩博手关切地问。
“不耽误事,您老生日好,正好星期天。”
“不耽误事就好。”外公似乎忘了要说什么,就这么看着韩博,一个劲儿说好。
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韩博绞尽脑汁想了想,说了一会儿小时候的事,老人笑了,听着听着竟睡着了。
帮他盖好被子,搀扶着外婆回到院子里,韩博看看正忙碌的厨师,回头问:“舅妈,我妈、晓蕾和絮絮呢?”
“在后面,在后面,去看看吧。”
“小博,去吧,这儿没事。”
外婆精神倒是不错,回头说了一句,又跟来看热闹的几个老太太聊了起来。
三个舅舅家挨一块,三栋漂亮的小洋楼连样式都差不多,只是长年空着,就外公外婆住。他们在东海有装修生意,在思岗县城有商品房,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
既然不住,盖这么大房子干什么?
不过自己家好像也是,镇上有楼房,村里有三间瓦屋,没人住归没人住,但绝不能拆,因为那是老韩家的根!
韩博暗暗感慨了一番,跟十几位表兄弟和表姐表妹挨个打完招呼,同他们一起涌进二舅家的院子。
不进来不知道,一进来吓一跳。
韩总不再是西装革履,而是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工作服,正在大舅二舅大姨夫二姨夫三姨夫等人的帮助下在院子里做棺材!
亲自动手,全家总动员,一个个忙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难怪小商店门口的那个老爷子大发感慨很是遗憾,原来是非常羡慕外公有这一带手艺最好的木匠师傅帮他做棺材。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睿睿和絮絮对做木匠活表现出极大兴趣,俩孩子正捧着刨子在那儿玩得不亦乐乎。
“絮絮,你爸爸回来了,别这儿捣乱!”
“小博,来的正好,把俩孩子带走,把身上全搞脏了,再说碰着手怎么办。”
韩总要么不干活,一干起活就非常专注,擦了一把汗,回头要打发孙子和外孙走。
“絮絮,睿睿,过来。”今天做的棺材叫“喜材”也叫“寿材”,在老家是一件很严肃的事,韩博不敢给他们添乱,更不想儿子和外甥给他们添乱,走过去一手夹着一个,把俩玩得正高兴的孩子夹到最后一排的三舅家。
进来一看,又大吃一惊。
前面在做木工活,这边在做“瓦工活”,在砌长城!
堂屋两桌,西房一桌,东房也是一桌,连楼上都传来哗啦哗啦的搓麻将声,老妈、岳母正同大姨妈、二姨妈、三姨妈以及一帮看上去挺面熟又叫不出名字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妇女在“聚赌”。
如果没猜错,妻子和老姐她们应该在楼上。
难怪孩子们不愿意呆这儿,一个个只顾自己玩,根本没时间带孩子,韩博彻底服了,放下儿子和外甥,看着桌面上的一堆堆零钱笑道:“大姨,二姨,小姨,玩得还不小啊,今天谁赢的?”
“你妈赢的,全被你妈一个人赢走了。”
小姨更是调侃道:“小博,我知道你看见我们打麻将就想抓赌,要抓先抓你妈,她是主犯我们是从犯。”
第946章 经验之谈
长辈们男的负责做“寿材”,女的负责打牌。作为第三代的杰出代表,韩博既要负责带孩子,还要帮着招呼客人。
来的全是客,不管认不认识先发烟,发完烟寒暄一番招呼人家坐下。有小军等一帮兄弟帮忙,倒也不是很麻烦。
刚招呼好村干部,正准备看看一眨眼又不见踪影的俩孩子哪儿去了,外面来了一辆电动三轮车,车上下来一个印象非常深刻的熟人和一个看上去有些拘束的小伙子。
“王叔,来就来呗,带什么鞭炮。”
“韩局长,应该的应该的,我知道带其它东西也不合适,搞点炮帮老人家放放,热闹热闹。”
眼前这位拄着拐杖的正是以前在镇上修鞋修拉链的王瘸子,韩博刚接过鞭炮,正准备腾出手掏烟,客人身后的小伙子突然抬起胳膊,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韩局好!”
“王贵阳是吧,又不是外人,别搞这么正式。”韩博把鞭炮交给表弟,拍拍小伙子胳膊,转身笑道:“王叔,你家贵阳很刻苦啊,考政法干警和考公务员一样难,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顺利考上,很不错。”
“考上又怎么样,”王瘸子接过烟,一脸感激地说:“韩局长,要不是你帮忙考上也没用。你说我们县里那些干部多坏,连国家统一安排的人都不要,光顾着安排自己家孩子自己家亲戚,中央的政策是好的,全是被这帮贪官搞坏了。”
“爸,说什么呢!”
来的路上提醒过多少次,没想到一见面又口无遮拦,王贵阳吓了一跳,急忙拉拉他老爸的袖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望子成龙?
儿子好不容易考上政法干警,结果连班都没得上,在家整整呆了半年,换作谁也气不过,韩博能理解他的心情,考虑到院子里人太多,一边搀扶着他往二舅家走去,一边不无歉疚地说:“王叔,这件事县里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不是你想象中那么黑暗。”
“怎么可能没黑幕?”
“不是替他们说话,是真没有。”
韩博回头看看小伙子,微笑着解释道:“贵阳应该接到通知了,周一就去东港派出所上班。先工作,工资也按见习期民警的标准发放,编制可能要等几天,估计一个月应该差不多。总之,从周一开始他就是公安民警,并且可能要在思岗县公安局干很长时间,甚至可能会干到退休。天天在单位上班,单位的事他将来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没有骗你的必要。真是历史遗留问题造成的,真没有所谓的黑幕。”
“为什么偏偏是我家贵阳?”跟县公安局领导王瘸子只会陪笑脸说好话,哪怕人家给了他儿子极不公正的待遇,但遇到韩博这个比县公安局长更大的领导,他却没有丝毫顾忌,不问个清楚决不罢休。
“因为他是县局去年唯一的政法干警,王叔,问题解决了,不说这些了,一切要前看。”
“以前的工资呢?”
“放心,会补发的,一分不会少。”
“韩局长,我不是在乎那点钱,我是不服这个气。”
“理解,换作我,我一样不服。”
韩博跟哄孩子似地点点头,旋即转过身:“贵阳,你的工作问题基本上解决了,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清楚。县公安局是你的工作单位,也是我的老单位,现任局领导有些是我以前的战友,之后调来的也算给我几分面子。我们的亲戚关系,又因为你工作的事闹得尽人皆知。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但我还是要对你高标准严要求。让你去最艰苦也是最辛苦的东港派出所就是我提出的,越艰苦的地方越能锻炼人,好好干,我会经常打电话回来问你的工作表现的。”
这是一种关心,而且又有几个民警能得到他这样的领导关心。
王贵阳越想越激动,立马保证道:“请韩局放心,我一定好好干,绝不让您失望,绝不会给您丢脸。”
想到儿子的前途,王瘸子不再要什么说法,嘿嘿笑道:“韩局长,就应该对他严点,打是疼骂是爱么。”
作为一个老民警,作为一个亲戚,韩博觉得应该在小伙子正式参加工作前跟他好好谈谈,停住脚步,循循善诱地说:“贵阳,上班之后你会发现现实和理想可能有些差距,管段民警每天面对的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没完没了的琐事,干得全是一些重复性的工作,对此,你要有心理准备。”
“是。”
“别急着保证,先听我说完。”
韩博回头看看他父亲,接着道:“我也在基层干过,现在也经常去基层调研,总结一下,给你提几个醒,一是绩效考核,这是最繁琐最令人头疼的,但我们公安是非常重视荣誉的一个集体,要有集体荣誉感,绩效考核怎么也不能比其他派出所差是不是?所以对这项工作不要排斥,反而要认真对待。”
“要听进去,要记住,这是韩局长的经验之谈。”王瘸子捅捅儿子,一脸激动。
“知道了,我正在记呢。”
“好吧,韩局长,你慢慢交代,我先去看看寿生佬。”王瘸子意识到呆这儿只会添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往前院儿走去。
政法干警和公务员是一回事。
在丝河,考上公务员是一件大喜事,尽管公务员工资不是很高。
正源源不断往这边来的亲朋好友几乎个个知道小伙子考上公务员的事,知道两个公安有话说,只是远远的打招呼,没人往这边凑。
“第二,辖区的精神病人和重点人口要定期走访,没时间也要抽时间去,这项工作不能不当回事;三是各种案件的办理慢慢学,各种行政刑事案件可能要学几年才能出师,要尊敬师傅,要多学多问。”
“是。”
“四就是处警,一定要带执法记录仪,要检查检查内存够不够,电满不满。这是避免你流血流汗又要流泪的利器,不能怕麻烦不带。如果有警车,防弹衣、防刺服、长棍、盾牌等装备要全带上,以防万一,也要记得及时保养。”
全是经验之谈,王贵阳很是感动,急忙重重点了下头。
韩博顿了顿,接着道:“第五,遇到阻扰执法的处置要及时警告,如果有必要立即采用警械,带离一定要坚决果断合法,事后要及时汇报,因为你代表的不是你个人,而是法律的尊严。对待群众要和蔼,许多人一辈子也不会去一次派出所,你的态度直接影响到人家对我们公安机关尤其公安干警的看法,要注意态度和形象,要有服务意识。调解要有耐心,不要急于求成,复杂的调解几个月都有。”
想到哪儿说哪儿,韩博也不记得是第几条了。
朝刚赶到正在停电动车的几位亲友微笑着举手打了个招呼,继续道:“辅警协警也是弟兄,不客气地说你这样的新民居除了一身警服,其它方面哪个辅警也比你强,不要有什么优越感,要跟人家多学习多合作。思岗就这么大,工作中难免会遇到熟人,或者人托人来说情的人。说句不中听的话,干这一行就得‘六亲不认’,想当一个称职的警察就绝不能办人情案。遇到非公安机关管辖的案件,比如民间借贷,绝不能陷入其中,也不要同情心泛滥。”
“不要轻信当事人的话,兼听则明,要多询问几个人,要相互验证;还有,千万不要帮朋友查其他人的信息,比如开房记录之类的,关系再好的朋友都不能这么做。”
“每次出警记得把必要的文书带齐,受案回执、询问笔录头、笔录纸、案件走访表、现场勘查表、图侦工作表、调取证据通知书、调解协议……能带上的全带上,不要让报案人一趟一趟往派出所跑。”
“平时多看平台,多看卷宗,一方面是增加对平台的了解,另一方面是学习别人的办案经验;当天的事情尽量当天做完,值班的时候,如果接到案件,尽量在值班空隙把案件在平台内流转了。”
“对于办不下去的案件,赶紧整理好材料,做成未结卷宗,最好将案件记录在自己的本子上,以后如果带破案件,可以及时用得上。还有熬夜看人,一定不要睡着,绝对不能睡着……”
韩博说得很认真,王贵阳听得很专注。
直到大舅妈叫吃饭,二人才意识到亲朋好友全到了,就等着自己呢。
外公躺在床上不能出来,照理说今天大舅二舅和小舅才是主角,然而“官本位”在农村比在城市体现更淋漓尽致,韩博才准备坐下就被大舅推到中间位置,非让他说几句话,说完还要带着小军等兄弟姐妹一桌一桌给人敬酒。
丝河不是良庄,不管什么事没人会请镇干部。
老卢退下来这么多年,良庄现在估计也没人请了。
院子里只有村干部,韩博敬完酒,又被大舅安排到村干部这一桌,搞得想陪儿子吃顿安生饭的韩博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