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点23分,中间人和收买妇女的两名嫌犯顺利落网,同沈秋艳一批被拐卖过来的女孩至此全部脱险。
晚饭没顾上吃,饥肠辘辘。
好在车上有饼干矿泉水,垫一下肚子。
回到思岗已经近4点,将嫌犯送看守所,安小勇留下。
案子越办越大,嫌犯越来越多,他熟悉情况,他要负责到底,一时半会回不了警务室。
解救出来的女孩请局里司机直接送到良庄老党校,周正发、许主席、吴医生和许老师一起回去,不用担心大半夜没人帮着安置。
多少天没回家,韩博干脆开7号车回丝织总厂小区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只睡两个多小时,闹钟定在7点45,一上班就赶到局里汇报。
按规定,拐卖妇女儿童十人以上属特大案件。
不过规定是1991年的,既没死人又没造成特别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买媳妇这种情况虽算不上普遍但绝不会少,在一些人看来算不上什么大案要案。比如闽省,有一个村媳妇全靠买,多少地方的公安部门去解救过,牵扯太广,顾忌太多,问题始终没得到解决。
良庄打拐打到现在这一步,张局长感觉很意外。
快过年了,各乡镇财政紧张,不想点办法这个年过不安生,他稀里糊涂送上一个解决办法,县领导眼前一亮,下定决心打拐。
别人打拐打出一堆麻烦,他打拐竟打出成绩。
不得不承认两眼全是血丝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的小伙子是一员福将,运气好得令人惊叹。
从这件事上同样能总结出许多问题,张局长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同袁政委、分管治安的石副局长及吉主任说:“各位,我发现我们之前太保守,遇到一些事,前怕狼后怕虎,动不动拿‘稳定压倒一切’当借口。打击非法经营的收茧贩子如此,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行为同样如此。事实上呢,只要能获得党委政府支持,只要组织得当,严格按法律法规办事,天塌不下来。”
天是塌不下来,关键要先获得党委政府支持。
要是没老卢撑腰,没老卢帮着擦屁股,不管打击收茧贩子还是打拐都不可能如此顺利。
局长已经定了调子,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花花轿子众人抬人,小伙子辛辛苦苦帮局里出成绩,不能泼冷水,必须鼓励。
袁政委点上香烟,感叹道:“是啊,回头想想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冲劲儿闯劲儿,或者说最缺小韩这样有责任心、敢打敢拼敢啃硬骨头的同志。”
“张局,政委,您二位别表扬了,我是来汇报工作的。”
不骄不躁,难怪侯副市长那么器重,张局长微笑着点点头:“好吧,先汇报,刚打一场攻坚战,很累,汇报完赶紧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
“是!”
韩博起身立正敬礼,旋即坐下来掏出一叠材料,简明扼要汇报案情。
“……以招工名义从西川省拐卖至新庵及我南港市的六名妇女已全部解救出来,根据嫌犯桂素兰的交代,过去两年里,该团伙还向海港市几个区县拐卖过七名妇女,其中四名精神有问题,一名是因家庭矛盾离家出走的,两名是利用外地盲流在江阳绑架的落单妇女。对四名精神有问题的,如没遭到收买她们的人虐待,我打算以取证为主。对另外三名妇女能解救则解救,若她们有了孩子舍不得走只能取证。总之,救比打重要,先解救,再固定证据,然后筹集经费组织力量追捕该团伙主犯郝力,以及其在西川省的其他同伙。”
以前县里对打拐不是很支持,担心影响社会稳定,没钱打也不敢打。
现在县里搞声势浩大的打拐专项行动,能够想象到行动结束之后的未来三五年内,全县二十六个乡镇没人敢再买媳妇。
这是成绩,思岗县公安局的成绩。
全省那么多县和县级市,哪个能像思岗一样做到,哪个公安局跟思岗公安局一样设有专门的打拐中队。
小伙子憋着一股劲要追查到底,这是好事。
提供打拐经费比较困难,其它方面可以支持,必须支持。
张局长抬头道:“小韩,鉴于良庄警务室警力紧张,离看守所又比较远,来回不太方便,后续工作这一块可以交给刑警队,我安排专人接手。需要给哪个兄弟公安局发协查函,需要办理哪些手续,局里对你们打拐中队也特事特办……”
领导对打拐不可谓不重视,唯独没提经费。
正准备问问良庄警务室的治安罚款能不能全额返还,张局长接着道:“各乡镇打拐工作刚刚开始,基层派出所是主力,接下来可能会收集到一些与人贩子有关的线索。这些线索全移交给你们打拐中队。小韩,全县的打拐案件管辖权移交给你,这是局里对你们的信任,要做好打硬仗,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县里要树立打拐典型,局里更要树立。
已经解救出那么多妇女,抓获那么多犯罪嫌疑人,立功受奖是板上钉钉的事。
线索移交给你,不等于要你现在就去查,打拐嘛,有多少经费办多少事,全国一样。成立打拐中队,把线索移交给打拐中队,主要表明局里对打拐工作的重视。
正在整事迹材料,吉主任生怕“得意部下”叫苦叫难,提醒道:“小韩,维护辖区治安跟打拐同样重要,轻重缓急自己把握。局里对你们打拐中队,对你们良庄警务室,不下达依法创收任务,一样不下达打击任务。事实上就算下达对你们来说也不困难,依法创收放一边,光打击这一块,你们已经走在所有基层所队的前头。”
打一次拐,抓那么多嫌犯,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至少有十人要判刑。
走完所有程序,缓刑、拘役和拘留的不下三十个,打击任务的硬指标对良庄警务室真算不上什么。
局领导态度明确,其它好谈,要钱没有。
县里不给局里经费,基本工资都给不全,他们当这个家不容易。
韩博打消了治安罚款全额返还的念头,退而求其次,愁眉苦脸地说:“张局、政委、石局、吉主任,别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政法专项编制,打拐中队就我一个正式民警太不方便。去北河抓逃犯,要是卢书记没帮着找关系,要是兄弟公安部门同志公事公办,别说不一定能查清顾新贵下落,就算能查清,能成功抓获,人家也不会让我把顾新贵押解回来,手续不全啊!昨天的解救行动同样如此,拘留证上写着我和王解放的名字,出示证件的就我一个人,要是人家问王解放呢,把证件亮出来,我怎么办,没法解释。不管去哪儿,不管办什么案,全要两名正式民警,总这么下去不行,迟早会闹出笑话,迟早会被人灰头土脸赶回来。”
上级有明文规定,公安机关在执行一些诸如异地抓捕等任务时必须要有两名正式民警。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可以说合情合理,问题编制太紧张,张局若有所思,袁政委看着窗外似乎没听见,石副局长再次捧起案件材料。
“联系”的部下昨天刚“行过贿”,不能让人失望而归。
吉主任想了想,提议道:“张局,政委,形势发生巨大变化,再由事业编民警担任打拐中队指导员不太合适,要不把归家豪同志调良庄去,担任打拐中队指导员兼警务室副主任,协助小韩工作。”
第116章 压力与机遇
局领导一个比一个忙,说完事,散会。
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王解放兼任“11.26”专案组副组长,接手后续工作,安小勇没必要再呆在看守所,去接上他一起回良庄。
先到老党校,探望昨天下午和夜里解救出来的女孩。
周正发一样熬好几天,回家休息去了,妇联许主席、良东村妇女主任和联防队副队长米金龙在这儿值班。
有吃、有喝、有电视看、有人陪,能在朱站长办公室接到老家电话,乡领导时不时来慰问,建筑站早上还送来好几筐水果,安抚工作无可挑剔,整个一“被拐卖妇女之家”。
“她们老家经济条件不好,到现在只有王小菊家人打算过来接。周主任安排好了,过几天放假我们送,车票请建筑站帮着买,东海和江城有工程队,他们去买很方便。”
“章兰和陈小娟她们舍不得孩子舍不得走,老家亲属基本上能谅解,这边亲属表示会好好待她们,担心被关在看守所里的男人,不放心家里,求我们高抬贵手放她们男人一马,求我们让她们回去。几个怀孕的一个比一个急,不想肚子里怀个孩子回家,什么时候打,去哪儿打,就等你回来做主……”
做妇女工作妇联主席有优势,许主席事无巨细,介绍这边的情况。
韩博举手朝朱站长打了个招呼,低声道:“送人的事周主任安排,想回这边家的只要把这边亲属工作做好,随时可以带孩子回去。打胎涉及到遭受强奸的取证问题,在乡卫生院不太合适,我跟局里汇报一下,安排个时间送她们去县人民医院做手术。”
“行,我等你消息。”
说完正事,同安小勇一起走出大门,米金龙不声不响跟了上来,扶着车门说:“韩乡长,顾新贵的媳妇和俩孩子到了,昨天下午到的,上午来过警务室,这会儿应该在顾二成家。”
“没什么文化,带着俩孩子千里迢迢找到这儿真不容易。”
“是啊,千里寻夫,千里探监,好多人同情,卢书记都知道了,亲自给村里和小高打电话,说如果她愿意留下,让特事特办,帮她们娘儿仨把户口迁过来。”
韩博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笑问道:“她愿意留下吗?”
“愿意,她说了,愿意等顾新贵出来,愿意帮顾新贵赡养老人。其实这边条件比她老家好,顾二成老两口身体不错,再干十年没问题,顾新军、顾新兵和顾新芳几个兄弟姐妹也不会坐视不理,完全可以帮她把俩孩子抚养成人。”
户籍迁移总得有个由头,毫无疑问,结婚是先决条件。
韩博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今天跟局领导汇报过,局领导认为他们情况特殊,一起生活五六年,组建过一个家庭,共同抚养孩子,不属于服刑人员结婚,应该属于事实婚姻,同意补办结婚证。”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不极力争取,不帮着去做工作,公安局领导是不会同意的。
米金龙很直接地认为他是给自己面子,是在帮自己忙,一脸歉意地说:“韩乡长,麻烦你了,我保证下不为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法律不外乎人情,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对了,等会回警务室吃饭,我有件事要宣布。”
“好的,我安排一下,马上回去。”
回到单位,传讯工作仍在继续。
周正发、许主席、吴医生和陈老师夜里带回来的消息太震撼,韩特派居然跑其它几个县抓买媳妇的和帮着囚禁外地媳妇的人,抓一车,全关进看守所,据说要判刑。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遇上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谁敢抱侥幸心理,谁敢胡搅蛮缠。
今天传讯的涉案人员,好几个是同亲属一起带着现金来的,一进门就主动认罚,生怕被拘留,然后被法院判三年有期徒刑。
王燕也算老同志,办案办成这样真头一次见,嘻嘻笑道:“韩乡长,我说取保候审要局里审批,只有手续全办下来才好去信用社交保证金,他们不信,非要先交钱。没办法,只能收下,先给他们打收据。下面做笔录的是最后一批,保证金加起来已经26万5千了。”
既然是保证金,那就是要退的。
但要是最终退给他们,就起不到震慑效果,况且上级对警务室没拨款,只有通过吃“杂粮”解决办案经费。
韩博带上办公室门,坐下笑道:“刚才在老党校,许大姐说一些妇女要回家,回我们这儿的家,你安排人留意留意,只要他们与那些回家的妇女发生口角,就再次传讯他们,并以此罚没其保证金。”
被“出卖”了,被公安罚了,那些参与囚禁的人肯定怀恨在心,至少很生气。
农村不是邻里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的城市,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屁大点事都可能发生争执,何况这么大事。
发生口角就是骚扰甚至威胁受害人,就是违反取保候审的相关规定,就有理由罚没其保证金,王燕掩嘴轻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尽管那些人根本没打算把保证金要回去,但这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要是有“皇粮”谁愿意吃“杂粮”,韩博暗叹了一口气,岔开话题,将局领导的指示先跟她通报了一下。
“从指导员变成副指导员,警务室副主任干脆撤了。人家官越当越大,我的官越当越小,局领导太过分了,一点不顾及人家感受。”
话虽然这么说,她脸上却没有半点失落的神情。
事业编民警,干部都不是,那两个职位本来就有名无实。何况即将上任的归家豪一样不被组织人事部门承认,打拐中队是“黑户”,他担任指导员依然是普通民警,不会因此提正股。
她没什么想法,或者说没资格有想法。
韩博有想法,苦笑道:“我本打算给你争取个行政编制,结果局里把归家豪塞过来了。吉主任提议的,张局和政委好像有些舍不得。对他不是很了解,回来路上问小勇才知道,我们未来的指导员不简单,酒精考验,喝遍公检法司无敌手,一有接待任务局领导就把他叫去挡酒。”
在思岗公安系统,归家豪同王解放一样是名人。
王燕早有耳闻,见过好几次,不禁笑道:“他家祖籍东山,不是我们思岗人,爷爷是老革命,父亲是部队转业干部。他爷爷四十好几生他父亲,他父亲也是四十好几生他,老来得子,娇生惯养,部队子弟,公子哥一个。大学没考上去参军,在部队干不下去回来分配到商业局。坐办公室挺好的,工资又高,结果没干几天又找人调到公安局。不求上进,就会喝酒吹牛。有那么硬关系到现在依然是普通民警,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子,整个一大老粗,怎么看怎么不像指导员,把他安排过来,局领导到底怎么想的。”
“我在路上打电话问过吉主任,他说归家豪粗中有细,没别人说得那么不堪。说我们打拐中队打出了成绩,今后可能会有上级领导过来慰问、检查指导或记者过来采访,有归家豪同志在,一些迎来送往的接待工作就不用我们操心。”
“我看是来镀金的。”
“别乱说,人三十多岁,是老同志,在刑警队干好几年,前年才调到城关派出所,会办案,据说审讯有一套。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到了之后要热情,要尊重。”
“他是干部,是指导员,我当然要尊重。”
王燕想了想,忍不住问:“韩乡长,打拐后续工作交给刑警队,思岗以外的解救、抓捕和取证工作由我们负责,解救出来的妇女由我们暂时安置和遣返,局里这不是明摆着把打拐经费转嫁给我们警务室么。”
韩博点点头又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可以这么认为,不过应该反过来想,难道刑警队不接手后续工作,我们就不打拐了,那些经费就不用花了?刚从蚕桑指导站搬过来时我就说过,我们要干出一点成绩证明自己。局里看上去既想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同时也给了我们证明自己的机会,并且在其它方面还是很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