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分局破不了,市局介入,案情分析会开过无数次,案卷材料都快翻烂了。程文明介绍其案情,不光不需要再去看材料,甚至不用刻意去回忆。
他点上支烟,接着道:“杜梦海是本市人,做石材生意,在新华装饰城斜对面的大桥下面有一个石材加工厂,确定女儿不需要送,一个人开车回加工厂了。结果傍晚时去老丈人家,不仅没接到女儿,而且岳父岳母说芝芝没给他们打过电话,根本不知道芝芝要去的事。他以为孩子撒谎,以为孩子下午偷偷去哪儿玩了,当时也不是很在意,遂驾车回位于新港花园的家。回家发现防盗门紧锁,开门一看空无一人。他急忙拨通老师的电话,管老师打听孩子同学家长的联系方式,证实女儿下午两点左右和另外两个女孩一起逛过商场,三点半左右道别,然后就离开了。”
“韩局,杜梦海家在这儿,孩子外公家在这儿,这是孩子下午去逛过的商场。”周素英很默契地掏出手机,打开电子地图。
南港变化不小,老城区变化不大。
看着电子地图,韩博脑海中有了一个大概印象。
程文明和王解放对视了一眼,继续道:“联系完其他孩子的家长,再联系亲朋好友,杜梦海一边频频打电话一边等,甚至跑到小区门口等,结果等到晚上9点多女儿还没回来。他心急如焚,连忙通知正在江城进修的妻子单蕊。单蕊感到事情不妙,叫他赶紧去派出所报警,担心孩子被拐卖走了。”
“孩子妈妈是做什么的?”韩博低声问。
“医生,确切地说应该是技师,就是给人做X光、做CT、做核磁共振的,在市二院上班。”李佳琪对小女孩的不幸遇害很痛心,禁不住补充道:“学文见过单蕊,只是没怎么说话,对她有点印象。”
毫无疑问,这本来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韩博同样痛心,微微点点头,示意程文明继续说。
“韩局,我们南港总体治安你是知道的,对拐卖案件很重视,而且这是过去三年内发生的第一起儿童失踪案件。对于儿童丢失,派出所直接立案侦查,并及时上报市分局刑警大队。分局启动预案,很快派出一些志愿者、治保人员和民警,在新港花园、红星商场及孩子外公这一条线展开地毯式搜索。在进行了11个小时的搜索无果后,分局决定扩大搜寻范围,通过市局给各分局发协查通告。丢失这么长时间,当时分析有被拐卖和被绑架两种可能,如果是绑架就需要有人在家等待绑匪的电话,分局就让杜梦海和连夜从江城赶回来的单蕊在家等,同时回忆他们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搜寻了近二十九个小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绑架勒索的电话也没有。直到3月29日下午4点21分,有散步的人打电话报警称在南州永禾社区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尸体很娇小,像是个孩子。”
接下来是南州区的事,南州分局刑侦副局长王解放当仁不让地接过话茬。
“收到110指挥中心的指令后,我们立即出警,由于之前收到过协查通报,我们同时和城东公安分局联系,让他们派人来看看尸体与丢失的女孩是否为同一个人。城东分局询问过杜梦海,孩子丢失当天所穿的衣服,以及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皮肤上的疤痕或者有特点的挂饰。杜梦海说孩子的腹部有很长的疤痕,是小时候阑尾炎动手术留下的,左手有一块卡通电子表,表带是粉红色的。城东分局刑警们带着这些线索赶往现场,同我们一起在烧焦的尸体身上发现一块面目全非的手表,从形状上看应该是杜梦海所说的那款儿童手表,且表带未烧毁部分是粉红色的。至于疤痕,后来佳琪在检验孩子尸体时也确认了,确实是阑尾炎手术留下的。”
“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还提取生物检材,做过亲子鉴定,遗传标记性特征显示被害人确实为杜梦海的女儿杜佳芝。”李佳琪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又不能隐瞒,只能通知家长孩子遇害的消息。据城东分局分局刑警说,听到这个噩耗,杜梦海放声大哭,单蕊当场晕厥。”
城东分局的刑警们只考虑到拐卖和绑架,不曾想会有杀人的结果,或许他们想到了而不愿意提及,然而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程文明暗叹口气,凝重地说:“由于单蕊精神遭受重大打击,无法正常回答问题,分局专案组民警当时仅询问了杜梦海,通过询问基本排除仇杀的可能,但不能完全排除死者的死亡和其同学或同学的家长有关。为了不耽误侦查,我们一边等待法医的鉴定结果,一边对死者周边展开排查。专案组分了许多的‘关调组’(人际关系调查组),对全班同学及其家长们进行调查。经过一个星期的走访排查,没有划定嫌疑犯名单,因为所有人都不具有作案动机,几乎全有在犯案时间的不在场证明。”
“我们也做了大量工作,”王解放倍感无奈地说:“孩子尸体是在我们辖区发现的,我们分局刑警大队一个副大队长和十六名干警加入专案组参与侦查,光询问笔录就做了五百一十九份,对所有与杜梦海尤其与被害女孩有关的人都进行了不在场证明调查和确认,连新港花园的扫地大妈和门口保安的活动轨迹都进行了落实。有明确人证的好办,没明确人证的只能去调阅监控,再和其他不能够直接证明受调查人的间接证人的证词进行交叉对比相互认证,直到能够认定该人的不在场证明。说句不夸张的话,为了找到那个残害孩子的凶手,我们真是拼尽全力。”
第1042章 老单位
一个整天忙的人突然闲下来,会觉得非常不习惯。
韩博现在就是这种状况,在东海呆了两天,回丝河老家呆了四天,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
几位老战友遇到麻烦,韩博意识到有事干了,干脆提议道:“老程,老王,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其实光听你们说没一个直观的印象,还是应该看看材料,看看尸体,看看现场。”
“韩局,你正在休假。”
“闲着也是闲着,看能不能帮你们参考参考。”韩博举起筷子催促三人快点吃,又很认真地补充道:“而且南港市局是我的娘家,老单位遇到疑难案件,我怎么能坐视不理,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
就知道你会感兴趣!
程文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都没喝酒,吃得很快,还有两道菜没上,韩博五人已经吃好了。
看材料能去哪儿,当然是刑警支队。
等程文明买完单,一起走到停车场,韩博突然停住脚步:“老程,素英,我回来的事不想让你们局领导知道,不要说,不要惊动他们行不行?”
能一起吃饭的全是真正的“自己人”,相互之间很了解。
程文明知道他是怕麻烦,和周素英对视了一眼,再次点点头:“韩局,我们尽可能保密,至少保证我们自己不会跟局领导说。”
“其他人呢?”
“晚上技术大队没几个人,”周素英想了想又苦笑着说:“不过想保密好像没那么容易,办公室姚兴宽值班,法医室是曲传喜,方海龙应该也在,他爱人回西北娘家了,这些天他一直住在单位。”
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凡事都有特例。
公安机关尤其基层单位,职数少晋升难,许多民警干到退休还是“片儿警”。但流动性还是有的,一个治安民警或刑警不可能在一个派出所或刑警队干几十年,就算有也是凤毛麟角。
刑警支队技术大队搞刑事技术的民警,不仅晋升更难,而且不怎么流动。
一是搞技术就意味着给侦查充当“绿叶”,通过法医检验和其它的物证鉴定,发现有利于案件侦破的线索是应该的,立功受奖难,连功都立不上,自然别指望能晋升;
二是培养出一个技术民警不容易,不管法医检验还是其它物证鉴定都不能出差错,一个新人没两三年上不了手,所以不管老技术民警立多大功,领导能不放坚决不放,真要是放你走了那一摊技术活儿谁去干?
正因为如此,周素英说的几个人韩博全认识,他们一样全认识韩博。
“那就跟他们说清楚。”
你们现在全是领导,交代下去不就行了么,韩博不管众人怎么想,拉开车门钻进轿车。
程文明挠挠头,只能指着前面的车:“周支,上车吧。”
赶到市局刑警支队已是晚上8点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综合楼里只亮着几盏灯。
见两辆挂地方牌照的车回来了,值班民警小吕立马迎了出来。
程文明跟他打了个招呼,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拄着拐杖陪同韩博走进大厅,乘电梯上楼。
七年前就担任DNA实验室主任的方海龙,现在依然是DNA实验室主任,唯一不同的是警衔变成了三级警督,职务后面多了个括弧,从之前的正股级变成现在的副科级。
晚上没什么事,正坐在值班室写论文。
天气越来越热,在值班室写就不用开宿舍的空调。新任支队长对这方面管特别严,要求节约用水、节约用电、节约食物,反对一切铺张浪费,这些小节不能不注意。
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下意识抬起头。
两位副支队长回来了,边上那个是南州分局的王副局长,跟李佳琪并肩走进电梯的是谁?
怎么看也不像田医生,田学文没这么高大,正狐疑,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支,回来了!”
“老黄,你怎么也在?”
“港区分局送来几份检材,他们很急,夏局亲自打过电话,我留下帮了会儿忙,刚搞完。”黄志远见大厅里除了领导就剩值班民警小吕,又探头看看门外,旋即拍拍手里刚搞好的鉴定报告,很郁闷很不快地说:“人呢,火急火燎的,要得那么急,搞出来了人却不见了,难道要我们送过去?”
“报告黄大,港区分局的萧本树吃饭去了,在大厅坐一下午,刚出去不大会儿。”
“有没有他电话?”
“有。”
“赶快联系……”说到这里,黄志远突然愣住了,紧盯着站在电梯口的一个既熟悉又有那么点陌生的身影,一脸不可思议。
周素英觉得有些好笑,从他手里抽出鉴定报告,顺势递给小吕:“给分局同志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拿。”
“是!”
黄大怎么了,小吕觉得有些奇怪,但办正事要紧,没多想,接过鉴定报告就跑进值班室。
“进来啊,愣着干什么!”
程文明抬起拐杖敲敲他腿,黄志远猛然缓过神,急忙跑进电梯,激动不已地笑道:“韩局,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我真以为看花眼了,真以为是错觉。”
“刚回来,”韩博紧握着他手,看看他肩膀上的警衔,笑道:“大队长了,大队这些老人应该属你升得最快,恭喜恭喜。”
“我升的最快,韩局,您别拿我开涮了。”
“什么叫开涮,你本来就晋升最快嘛。”
“志远,说话小声点。”电梯到了三楼,周素英急忙提醒了一句。
老领导多少年没回过老单位了,他现在已经是副局级副局长,在深正那样的大城市任职,平时工作会有多忙,结果他突然回来了。
大半夜回来的,能为什么?
程支、周支、王局和李佳琪全在,答案呼之欲出,他肯定是两位支队领导和李佳琪搬回来的救兵,肯定是冲着3.29案来的!
求援这种事当然要保密,万一韩局一样束手无策,岂不是砸了韩局的招牌。
黄志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诡秘一笑:“明白。”
你明白什么?
程文明被搞得啼笑皆非,干脆不解释了,陪同老领导直奔小会议室。
第1043章 非正式的案情分析会
“由于焚尸案不同于其它命案,指挥部要求我们同分局技术中队一起勘查,抵达后发现被害人死亡时呈仰卧状,下身一条打底裤和一条涤纶织物的裙子,裙子上翻盖住脸庞,由于火烧而附着于皮肤,于皮肤组织产生了黏连,导致尸体面貌粘稠开裂且无法辨认,尸体并未发现机械性损伤。”
程文明和王解放陪同韩博在会议室刚坐下,周素英和李佳琪就把案件材料捧来了。
大概情况在饭桌上介绍过,现在要介绍具体情况。
李佳琪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发言,考虑到王解放是这里唯一对技术不是很精通的人,她又点点鼠标,看着投影荧幕上惨不忍睹的照片解释道:也就是说没有钝器、锐器伤,没有火器伤,当时初步怀疑是机械性窒息导致的死亡,由于尸体已被烧焦,无法观察脖颈处是否有勒痕或反复压迫导致的致命性损伤,需要把尸体运回来进行解剖。
但是,在现场检验尸表时发现在死者眼睑结膜近穹窿部、球结膜内外眦部有少量出血点,出血点呈圆形,如针尖大小,群集融合,呈暗红色,这是典型的机械性窒息的尸体症状。另外,我们在尸体的阴部提取到极为重要的证据——精液。”
提取到精液就能掌握凶手的DNA信息,只要搞对侦查方向,成功圈定嫌疑人范围,挨个取样比对就能把凶手比对出来。
韩博觉得这起命案破获的希望还是比较大的,一边像在自己单位开案情分析会一般做笔记,一边示意弟妹兼老部下继续说。
“精液是提取到了,不过极少。尽管少量,但足以提取其中所蕴含的生命信息。这一发现证实,凶手很可能对该名女童实施过强奸行为,并且害怕事情暴露而杀人灭口,继而焚尸灭迹。”
李佳琪顿了顿,接着道:“把尸体运回来之后就立即进行解剖,死者身体各器官正常,无损伤,排除病理性死亡的可能性。在胸腔处,发现心肌细胞浑浊肿胀,核内和胞质内有空泡形成。切开其脖颈出后,发现广泛性皮下出血,颈部胸锁乳突肌和胸骨舌骨肌出血,以及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骨折碎裂。”
韩博不是法医,但不等于一点不懂。
在北京进修时没少去观摩尸体解剖,后来研究过不下三百份尸检报告,他突然抬头问:“勒杀还是扼杀?”
“勒杀呈现出的应该是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的纵向骨折,但该女童尸体呈甲状软骨上角骨折,舌骨大角骨折,足以证明该女童死于扼杀。”
李佳琪再次点点鼠标,调出一段解剖时的视频。
一个女人拿着一把手术刀,同两个助手一起在无影灯下解剖一具烧焦的尸体,看上去甚是恐怖。
王解放都不敢紧盯着看,她却若无其事地说:“根据胃内食物消化和排空程度,以及膀胱内尿液量的简单整合,加上对死后组织酶活性的推断,初步估计死亡时间为3月28日下四点半至五点半之间。随省厅刑侦总队王总一起来指导侦破的几位法医专家也是这么认为的,无论死因还是死亡时间。”
回想起当年在韩博领导下办案的情景,黄志远兴奋不已,禁不住站起身:“报告韩局,我们的勘查、检验相对集中于着火方式,经过勘查、实验及分析,我们认为着火方式应为汽油泼撒在死者身上,凶手使用打火机将尸体点燃。遗憾的是,在现场没有找到打火机。”
韩博紧盯着荧幕上的现场照片,低声问:“足迹呢?”
“发现尸体的位置比较偏僻,现场保护得比较好,但由于地面比较硬,案发前后又没下过雨,所以没发现足迹也没发现其它痕迹。”
现场保护的不是比较好,而是无可挑剔。
从照片上看,他们对现场进行了很好的保护,以尸体曾仰卧的地方为中心,四周发散一个半径为五米的圆形,用一个塑料棚进行遮盖,防止外部环境对现场的损害。在现场勘验的时候,甚至对尸体周围的树叶,尤其是尸体身下的不论是烧焦的还是干枯的或者完好的都进行了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