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坑,是一个霉头,他才不会主动去凑!
“要去你们去!我反正不得去!”刘明发依然是那句话,“你们再逼我的话,我现在就走!我今天本来就不想来,也没那个脸来!”
刘明发这句直接打脸的话让身边的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们不由一阵脸红。
他三哥刘明建怒了,横眉冷对的看着自己的八弟:“老八,你说的是啥子话?啥子叫没脸?你把这话给我说清楚!”
“老八,哪个在逼你嘛?!大家这不都在跟你商量?”
“就是!真是不明白你今天为啥子不安不逸,这么大的火气!吃了火药了嗦?”
“他这是在端架子,想我们求他——真以为这里只有他跟波儿的关系不错似的。波儿小时候,我这个当六伯的还给波儿做过火药枪呢,还给了波儿一个小电动机,花了我两块钱——那可是88年的两块钱啊!当初波儿喜成啥样了,一直拿着电动机玩,直到把屋头手电筒的两节电池的电玩光,被他老汉儿打,我还护着波儿,不让大哥打。这些事,波儿肯定记得到……”王勃的六伯刘明岩开启了回忆模式。
“说到对波儿好,你们大概忘了波儿在我屋头看电视的事。经常看到深更半夜,电视台都不放节目了才回去睡。二姐为此经常说波儿,我却告诉二姐,小娃娃爱看电视很正常,波儿想看就让他看嘛,她自己睡她自己的。自己的亲伯伯屋头,有啥子好担心的嘛?”紧接着刘明岩,他三伯刘明建也开始向众人述说起对自己侄儿的好来。
老三,老六一带头,其余的老大老五和老七也跟着开启了回忆模式,迫不及待的向周围的人说着各自对侄儿刘波的好,什么给刘波买过米花糖啊,给李波塞过过年钱啊,让刘波挨着自己睡,刘波尿床,把被褥尿湿,当嬢嬢的也从来没嫌弃过他啊……诸如此类,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只听得另外两个旁支的几家人暗笑不已。他们今天之所以跟着来,其实也是刘家几兄弟和几妯娌的怂恿,想着曾经跟那对孤儿寡母并无过节,自己的儿子,女儿小时候还跟刘波耍得颇好,算是发小,现在刘波发达了,如果能够攀上关系,那绝对是好事一桩!要知道,他们的子女,不管是刘轩,刘梅还是刘芳,中学毕业这么多年,一直没个正经的工作,种田也种不来,一直在家啃老,让他们当父母的操心不已。若是那发达的隔房侄子能够看在同是刘家人,小时候跟他哥姐一起“玩泥巴,过家家”的份上,给堂哥堂姐找份体面钱多的工作,那还是一下子鸡犬升天?
所以,刘家几兄弟一提起,几个隔房几乎没怎么犹豫,立刻就点头同意,要来祭奠他的继父。
王勃三个伯伯,三个嬢嬢,外加跑进来凑热闹的他们的子女,除了刘明发一家人,全都叽叽喳喳,一脸冒光的回忆和诉说着以前对刘波的“各种好”,跟他们侄儿/堂哥/表弟“和睦相处”,“和光同尘”的“美好日子”,随着入戏的深入,一个二个,竟然是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感动,很快陷入到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直到大门口突然走出男女女女,老老少少一大群人,才一下子闭嘴,瞬间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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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刘波儿,你来了呀!”
“十多年没见我们刘波儿了,想不到我们刘波儿竟然长这么高了!”
“你们看,我们勃儿长得多好?又高又俊,完全是个帅小伙子了!”
“是啊,如果在街上碰到波儿,我恐怕都不敢认了。俊,真是俊,呵呵,呵呵……”
“波儿,你妈喃?你妈在哪里?叫你妈莫怄,莫伤心,知道不?你也莫怄,莫伤心。你继父虽然走了,还有我们这些当嬢嬢,当伯伯的在!”
“就是!莫要怄,波儿!对了,我们二姐喃?我要去看看我们二姐!好多年没有看到我们二姐了,实在是想死了!你们哪个跟我一起?”
“波儿,我是刘梅,你梅姐,你还认得到我没有哦?呵呵,这么多年没见,肯定认不到了哈!”
“波儿,我是刘芳,你芳姐……”
“勃儿,我是你轩哥哥。好怀念我俩小时候从早到晚,形影不离的疯耍啊!”
“波儿……”
沉默的气氛仅仅维持了不到五秒,七嘴八舌的声音便争先恐后的响彻在王勃的耳边。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衰老而又变型的,但此时此刻,却全都笑嘻嘻,带着他无比熟悉的讨好的脸。他们争先恐后的表达,问候,问候他,问候他妈,你挤我我挤你的朝他身边拥挤,但又不敢挤得太近,仿佛他身前有层透明的墙。他正想张嘴说两句什么,这时,终于有人挤到了他的面前,将一卷卷成一团,看起来起码有十来张的百元大钞朝他的手中塞。
塞钱的是以前跟他母子关系最不好的,差点跟他母亲打起来的三伯刘明建。
刘明建这一塞钱,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开始迫不及待的拿出他们这辈子准备过的最丰厚的红包,一一朝王勃递了过来。
众人不甘人后的动作,让一走到大门后,便处于当机状态的王勃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立刻说:
“各位伯伯嬢嬢,你们能来参加我老汉儿的葬礼,送我老汉儿一程,我很高兴,但是,礼就不要随了,我心领了,收回去吧。”
“那囊个要得喃?”
“就是,波儿,要不得!这多少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就收着吧。”说着,又把拿着钱的手朝他的跟前伸。
王勃身后的嬢嬢舅舅们终于看不惯这群刘家人的虚情假意,便跨前两步,走了上来,帮王勃当掉随礼,让刘家人收回诚意。刘建明等人还要苦劝,王勃的三舅突然一声吼:
“说不要就不要嘛,你们咋个不听劝喃?勃儿今天定的规矩就是不收随礼,四方市政府,党委,人大,政协那些当大官的送的红包都被他挡了回去,你们觉得你们比市委市政府的官员还要特殊吗?”
王勃三舅这平地惊雷似的一声吼,尤其是他嘴里的“市委市政府”,彻底镇住了一群在村长面前都要点头哈腰的土老帽,齐齐不敢言,手上捏着的钱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十分的尴尬,而且感觉难堪。
王勃没理一群尴尬的“上门亲戚”,见他八伯刘明发没有随众上凑,反倒站在了最外面,笑呵呵的,但又带着点畏惧的,近乡情怯的目光望着他,他便分开人群,走到了刘明发跟前,拍了怕刘明发的肩膀,笑道:
“八伯,还有八嬢,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噻?”
刘明发没想到这位十几年没见,形象大变,几乎快要认不出来的侄子竟然第一个跟他打招呼,又意外又受宠若惊,微微弯着腰,笑道:
“好,好,都好,就是老了。”
“呵呵,你这是老当益壮。”王勃抬起头,视线环绕一圈,借助从院子里洒出来的亮光,又看到了他小时候的玩伴刘轩,还有刘轩的堂姐刘梅,以及跟他拜过堂,甚至“上过床”的隔房堂姐刘芳。
“轩哥,梅姐,芳姐,你们好。”王勃向三个小时候的玩伴点了点头,又向他们的父母打招呼,“大伯,大婶,二伯,二婶……”
该喊的喊了一圈,不该喊的当然没喊,比如欺负过他母子的两位伯伯婶婶,以及虽然没明着欺负,但却在背后说过他妈坏话的三个姑姑,王勃是一声招呼都没有打。
招呼打过,王勃走回门口,让一群躲在墙角阴影的亲戚们看清他的脸,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
“提醒一下各位叔叔伯伯和嬢嬢,我现在不姓刘,姓王,三横一竖的王,叫王勃,生机勃发的勃。大家注意不要叫错了!你们可以喊我勃儿,或者王勃,其他的称呼,我不会应,也会不高兴,希望各位叔叔、伯伯和嬢嬢们注意一下,不要犯了我的忌讳。”
提醒完,王勃又重新浮起一丝笑容,冲目瞪口呆的众人喊道:
“八伯,八嬢,小弟,还有大伯,大婶,二伯,二婶,轩哥,梅姐,芳姐……你们都快进来吃饭嘛。那个……三舅,小嬢,你们帮我招呼一下。”
说完,王勃就准备闪人离开了。这群忘恩负义自辈,除了他八伯以及少数几个平辈,其他人他实在没什么好感,更没搭理的兴趣。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在王勃的身后颤颤巍巍的响起:
“那个,波……不勃儿,你老汉儿,还……还在后面……”
王勃一愣,全身僵住,犹如掉进了冰窟窿,而后,便是勃然爆发的熊熊怒火。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咆哮着吼了出来:
“叫—他—给—老—子—滚!”
第1636,见风使舵
一声低沉的犹如野兽的巨吼,响彻在大门口。所有人噤若寒蝉,脸上带着惊悸和慌乱的神情。
王勃那句“给老子滚”的话吼出来之后,一股淤积了几十年的闷气也犹如轮胎放气似的,一下子消去了七七八八。他站在原地顿了顿,也没回头,下一刻,便直接走进了大门。
“唉,我说老表呀,你们在勃儿面前提那绝情绝义的刘金娃干啥?这不是没事找事吗?”王勃的二舅对着刚才提及王勃生父的刘明岩叹了口气。
“就是!老表,你们这些伯伯嬢嬢的进来我们欢迎,若是那刘金娃敢进来,我们只有关门放狗了。那个无情无义的烂人当初害我姐,害我外甥还害得不够惨么?”王勃的二姨曾凡淘也一脸怒气的附和道。
他二舅和二姨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立刻争先恐后的批判起刘明岩来,说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开始接二连三的鞭挞起王勃的生父刘明金,说刘明金的确不是人,对于当初刘明金和王勃母亲的离婚,他们这些当伯伯嬢嬢婶婶的哪个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说过?但那刘金娃就是不听,铁了心的要抛妻弃子,伤风败俗,去跟自己兄弟的遗孀搞起,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刘金娃对王勃母子不起在先,王勃现在恨他的生父,那也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刘家的几个兄弟姐妹,包括隔房的几家,都在“忆苦思甜,回忆从前”,说着刘金娃的不是,直让王勃的几个嬢嬢舅舅舅妈们目瞪口呆,大开眼见,终于亲眼见识到了一群变色龙。
这些刘家人见风使舵,胳膊朝外拐,争先恐后的站在自己外甥和姐姐边上说话,去批判跟他们更亲的刘金娃,行为虽然不齿,品格固然低下,但这些话也着实好听,听在耳中更让人舒坦。王勃的舅舅嬢嬢们便也仿佛出了一口恶气似的一阵放松,甚至眉开眼笑,然后喊这些人进去吃饭。
于是,在王勃几个嬢嬢舅舅的带领下,这一群二三十号人,便被带到空余的席桌边。一桌十人,三十个人,刚好坐三桌。
大家刚坐下,刚拿起筷子,正准备吃,就在这时,老八刘明发突然站起,走到准备离开的王勃的嬢嬢舅舅们跟前,问王勃继父的灵堂在哪里?他想去给王哥上柱香。
其余众人,听刘明发这么一说,心头无不暗骂刘明发多事,名堂多,但也不得不跟着站起,恍然大悟似的说怎么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对对对,走走走,走去给王哥上香。
于是,屁鼓都还没坐热的刘家人又被他的嬢嬢舅舅领去灵堂上香。
灵堂就在别墅一楼的客厅,把沙发茶几一搬,就在壁炉前,临时弄的一个灵堂,一张桌子上,摆着王吉昌放大的黑白照,骨灰盒,供果,以及猪头肉。
这是刘家人第一次走进王勃的乡下别墅,一进来,就被豪华,典雅的客厅给镇住了:从没见过的壁炉,从二楼上悬吊下来的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金光闪闪的地板,挂在墙上袒匈露//乳,看不太懂,让人脸红的油画,以及那通向二楼的旋转楼梯……一时间,一群人感觉仿佛走进了电影中的豪门世界。
刘波儿……真的发达了呀!
相同的感慨在刘家人的心头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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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后,女人们都不敢开腔,看起来有些战战兢兢。刚才的王勃实在是太吓人。这么多年来,她们还从来没见过王勃如此失态的样子。
“你们都看这我干啥?快吃饭呀?”见众女不说话,王勃笑了笑。
“你刚才……好吓人。”坐在他旁边的梁娅小声的说。
“真的?”
梁娅点头。王勃把目前看向其他女人,见大家都是一副心有余悸,且充满了疑惑的样子。
“唉——”王勃快下筷子,叹口气,缓生说道,“家丑不可外扬,这算是我小时候的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不过,现在既然被你们撞见了,给你们说说也无妨——”
“勃儿——”坐在他另一边的曾萍喊了他一声,面带关切。同样面带关切的还有姜梅。曾萍和姜梅算是完全了解王勃过往的人。两人不想自己的爱人再一次去揭自己的伤疤。
王勃冲她们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再世为人的他好多事情早就看开了,小时候亲生父亲干出来的丑事尽管不堪,让他感觉丢脸,但责任又不在他,他没什么好愧疚了的,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之处。况且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说说也无妨,此时的他,也有一种倾述的谷欠望。
“差不多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才读小学三年级……”接下来的时间,王勃便开始给在座的几女讲起他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来,他亲生父亲如何鬼迷心窍,爱上了自己亲兄弟的婆娘,然后在亲兄弟得病死后跟亲兄弟的遗孀搞在了一起,起先还是偷偷摸摸,到后来直接摆在了明处,铁了心的要跟王勃的母亲离婚,无论谁去劝都不听,九头牛都拉不回。
周围的叔伯妯娌,一开始还站在王勃母子的边上去劝说自己的哥哥/弟弟改过自新,别执迷不悟,做让刘家老祖宗蒙羞的丑事,但是在亲哥哥跟王勃的母亲离婚后,几乎所有原来还向着王勃母亲的人,立刻变脸,亲疏有别,帮亲不帮理!
不帮忙倒也罢了,问题是还经常在背后搞小动作,传流言蜚语,恶语中伤,种菜菜被偷,喂鸡鸡不留,没得办法,孤儿寡母也活不下去,王勃的母亲只得重新再找一个。
找的人,那就是王勃的继父王吉昌了。
原本全是刘姓人家的刘家大院子,突然来了一个外姓人,肯定水火不容,怎么看看不顺眼,然后想办法把人搞走,欲除之而后快。王吉昌虽然好吃懒做,吊儿郎当,但是当过兵,也当过好几年的盲流,号称闯荡过半个中国,被人逼急了是敢拖刀跟人放对的,可以视为闯进刘家大院子的一条强龙。
然而,强龙也怕地头蛇,在周围所有人都想把你搞走的情况下,你坚持得了一时,也坚持不了一世。王吉昌在刘家院子生活了大半年,暴脾气也被时间,被无穷无尽的烦恼给消磨尽了,最后不得不跟王勃母子商量,说干脆搬到他那里去算了。
王勃和他母亲也不想跟一群满是恶意和敌意的叔伯婶们搞在一起,毫不犹豫的就把房子卖了,卷铺盖走人。
“……我老汉儿是继父,对家庭,对我这个继子的责任心,肯定不会有亲生父亲那么强。但在我的心头,从我亲自把刘波改成王勃那刻起,我就决定把他当成是我亲生父亲来看待了。不过,我老汉儿本性就是一个贪玩好耍,做事情没有任何毅力跟决心的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家庭条件,自然就每况愈下,凄惨遭孽。这种窘迫无比的境况一直持续到高二。那个时候,我便想,我们这个家,如果完全靠我老汉儿的话,怕是没戏了,即使考上大学,我也只有‘望大学兴叹’。所以,求人不如求己,我老汉儿王吉昌是靠不住了,还是自己想办法改善一下家里的经济条件吧。然后,便有了‘曾嫂米粉’。再然后,不再为钱操心之后,在追求小娅的过程中,突然发现自己在音乐和写作上也颇有天赋,然后写歌,写书,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不用我赘述。”
自己小时候的家庭变故,他母子跟刘家人之间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终于说完了。王勃抬起头,环视一圈,却见身边的所有女人,不论是梁娅,钟嘉慧,孙丽,还是田芯,郑燕,李晴,包括已经听过这些的曾萍和姜梅,无不双目红红,泪眼朦胧。
梁娅的两个小肩膀抽动,哽咽着说:“小勃,你为啥不早点告诉我这些呀?呜呜呜……小时候的你,还有嬢嬢,真的是好遭孽呀……呜呜呜,你为啥不早点告诉人家嘛!”
其余诸女,因为跟王勃的关系还见不得光,不能像梁娅这个“正牌”一样大胆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感情,但一个二个,也流露出悲叹、伤感和怜悯的表情,喃喃的嗫嚅着他和他母亲命运的凄凉跟悲惨。
王勃听了,便呵呵一笑,温柔的目光一一看过身边女人们的那一张张泪光闪闪的脸,最后把目光凝结到梁娅的俏脸上,一语双关的道:
“现在晓得我也是不容易的了哈?那你以后可得对我好点,对我包容些。”
“讨厌,人家对你还不包容么?说得人家像妒妇一样。”一个温柔的粉拳轻轻的砸向了王勃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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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7,渐生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