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一片,虽然都是压着声音的,但是还是有不少传到了薛果的耳朵里面,薛果的脸当时就是一片通红。
他的性格非常老实,在团里面表演的时候也只是做好本职工作,老老实实捧哏,捧着逗哏的,自己不显山不露水,也不争名夺利。
在台上他也心甘情愿把表现的机会都让给了逗哏的,自己甘心做一个配角,所以长期以来,团里面对他的印象也就是一个不错的捧哏演员而已,至于其他的表演才能,他会吗?
当何向东这一报出来,说是下面的单口相声是由薛果来说,所有人都愣住了。单口本来就比对口要难,而且是难得多,现在舞台上基本没什么人说单口了,在座的这些人都不会。结果一个捧哏的居然要上台说单口,他们怎么可能相信。
其实在很多人心里面都是有些瞧不上捧哏的,老话说三分逗七分捧,但是在舞台上呈现出来的状况,就是逗哏的说学逗唱样样齐全,捧哏的就是嗯、啊、哦,几个字,看起来好像这捧哏纯粹是上台玩了。
外行人有这种印象很正常,因为他们不懂。但就是在相声行内,还有相当一批逗哏演员看不上捧哏的,这部分数量还不少。
相声有十二门功课,里面就要求相声演员要会逗哏,要会捧哏,这叫捧逗俱佳。在最初也的确是如此,每个相声演员甭管是捧哏还是逗哏,他们都能来。
所以在相声表演的时候,一般是师父师叔,最不济也得是个师兄来给你捧哏,人家得捧着你说,帮你把着节奏,说快了,帮你压一压,说慢了,帮你提一提。就算是你说错了,他也能帮你圆回来。在那个时候,能给你捧哏的一定是本事比你好的演员,一般都是自己的长辈。
随着时间的发展,后来相声演员也就渐渐发现要求每个说相声的都要捧逗俱佳,这难度太大了啊。还不如区分出来,你适合逗哏就专攻逗哏,适合捧哏就专攻捧哏。
专业的逗哏演员和专业捧哏演员也就是这样出来的,这个时间段就是在民国时期,而矛盾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了。
在茶社园子里面表演都是要分钱的,以前是捧哏的拿大头,你师父师叔来给你捧哏,这是关照你指导你,你难道不让人家拿大头?
可现在不一样了,都是区分出来的专业的逗哏捧哏演员,我逗哏的在台上累死累活的,你难道还想比我拿的多?后来慢慢的就变成一人一半了,再到后来捧哏甚至拿小头了,最夸张的开到了二八分,一九都有分过。
原因是什么呢,就是逗哏的成名立腕了,看不起捧哏的了,观众都是冲着我买票的,换一个捧哏的,观众还愿意来,但是把我换掉,你们所有人都要饿肚子,这时候他怎么可能还同意平分钱啊。
艺人行内就是名利场是非圈,成名立腕之后还能不忘本分的,知道感恩戴德的,这种演员极为难得。
在相声表演中,都是逗哏成角儿的多,捧哏的成名的极少极少。这是舞台上面的角色分类造成的,捧哏捧哏你是要捧着对方说的,对方说学逗唱,什么都能来,捧哏的只能在一旁鼓掌叫好啊,别的什么都不能做,你总不能也唱一段抢逗哏的风头吧?你唱的再好也得忍着。
所以时间一长,观众对逗哏的印象自然就深了,这人幽默风趣,才华横溢,观众愈加佩服和喜欢逗哏的,成角儿的可能性自然是大了。但是这里面多亏是捧哏的帮着你,他要是不帮你托着包袱,那一个都不会不响。要是有缺德的,他再给你一搅合,那一切都完蛋了。
就像薛果,其实薛果的本事可不仅仅只是在捧哏上面,他说学逗唱其实都能来,尤其是唱,他的唱功其实很好,但是就是一直不唱,也没有机会唱,他要是在台上一唱比逗哏的都要出彩,那别人还活不活了。
他就是为人太本分了,一直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所以别人也都看轻他,不相信他有能说单口的本事,甚至还有人在说薛果是不是想改行做逗哏了,这就是欺负人。
议论声骤起,薛果脸蹭一下就红了。侯三爷跟石先生的脸色也不好看,薛果可是他们的徒弟干儿啊,两人盯着这群演员,可是议论声却依旧未停。
何向东在台上也听见了,因为这场演出就是面对面的表演,台上跟观众离的很近,他一下子就听到了这些议论声了,也见到了薛果在黑暗中通红的脸。
何向东心头微怒,别人说他没事,反正他早就没脸没皮了,再说也没人敢在专业上质疑他,论相声功底他可是有一代名家的水平了。但是现在看着薛果被人质疑而感到尴尬,他的心头就有些怒了。
但是他也没有当场就发飙,在他看来干这一行的就是用实力说话,你实力不济被人笑话是活该,但他相信薛果是有这个实力的。
何向东在台上稍微一顿,便继续往下说:“相声分成好几种,有单口的,有对口,还有群口的。这里面最难的就是单口的,一个人说的最难,说文说武我自己,集万事万物于一身,好似一台大戏。”
“我们团里面的青年相声演员薛果,就是前面我说对口时候给我捧哏的那人。他可不只是会捧哏啊,说学逗唱什么都能来,说单口也是相当了得,在我们团里面绝对是佼佼者,能耐都大的不行了。来,让我们掌声有请他上场。”
观众鼓掌。
薛果有些愕然地抬头看何向东。
演员们也都愣住了。
刚才何向东那一番话的确是在捧薛果,但同时也给他架上去了啊,这要是薛果说不好,那可就真是闹笑话了。
高高捧起,然后重重拍下?他们俩不是关系好吗?
这些质疑的演员们纷纷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石先生也皱着眉头说道:“这何向东是怎么回事。”
自己徒弟自己最清楚,薛果的本事他再清楚不过了,他的单口水平根本不行啊,这上台本来就是慎着点的,结果何向东还来这一出。
侯三爷眉头也皱起来了。
何向东却一点不顾,就是冲着薛果微微点头,然后便迅速下场了。
第0299章 开了窍了
薛果稍微沉默了一下,才在观众的掌声中上了台,从他站起来的那一刹那,他的脸色就已经恢复正常了,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自信。
是啊,这些人的质疑算得了什么,东子把我捧得高高的又怎么了,难道我还怕这些?
是的,我的单口本事确实不怎么样,但至少比坐在这里看热闹的这些不求上进的人强的多。
更何况,我现在也不差。
薛果迈着稳重的步子上台,台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一块空地。
薛果就站在当中,目光非常淡然地看着台下所有人,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第一次他一个人站在台上表演,因为他一直都是捧哏演员,都是跟着逗哏的一起的。
虽然这一次是孤军奋战,而且是自己唱主角,但是他一点不慌,心里面非常平静,微笑着看看观众,看看演员们,看看何向东,看看师父干爹。
何向东也回看薛果,微微颔首。
石先生则是非常紧张,他是生怕薛果在台上露了怯了,闹了笑话了。心里面也不由暗自责怪自己不应该什么都顺着这孩子的意,这孩子脸皮薄,万一上台闹笑话了,那可怎么办啊。
侯三爷也很紧张地看着薛果。他们之前只是单纯想着让孩子先在这种小场合试试单口也挺好的,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可谁知道这人还没上台,那些演员讥讽质疑的声音就都出来了啊。
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何向东居然在台上那样捧着薛果说,这一竿子就给人架的那么高了,这是真不怕摔着啊,哪怕是你在台上说几句圆场的话也好啊。
众生众相,各人心中想法各不相同。
薛果不知道那么多,他在台上就准备开说了,他的第一次个人表演,也是在演出中第一次说单口相声。
一段平稳的开场白在薛果嘴里缓缓道来:“大家好啊,我叫薛果,是我们文工团里面一个普通的小相声演员。今儿晚上最后的一个节目是我来给你诸位表演的,来前儿啊,我一直在想,到底说点什么呢,你说给唱个歌吧,这我也不会啊。”
“你说要是来段对口相声啊,我那搭档还不乐意了,他嫌累。我搭档你们都见了啊,就前面做主持人那胖子,他的身材是充分反映我国改革开放政策的正确性啊。”
“哈哈……”一个小包袱丢出来,观众乐了,效果不错。
说单口相声入正活之前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跟观众聊闲天,吃了没啊,吃的什么呀,好吃吗?坐着有茶水喝吗?出来家里媳妇不管啊?用聊闲天的方式跟观众熟络起来,然后悄然进入正题,开始说单口。
还有一种就是说摔醒木说定场诗,这个最大的作用就是定场压言。现场观众吵吵不停,他们都各说各的,就跟茶话会似的,你这单口还说不说了。
所以这里就需要摔醒木说定场诗,定场压言,把观众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但是这里面有很高深的技巧,凭什么你一念诗,观众就得乖乖闭嘴听你说话。这里面是有窍门和技巧的,念什么诗,什么时候念,哪个字是轻哪个字是重,语速如何,这都是要师父一点点教的。
等定场压言之后,艺人可以开始说话了,也不一定马上开始说书,也可以稍微扯一点闲篇,然后再说正文。
薛果这回的演出也没有桌子也没有醒木,不过幸好观众都在认真看演出,他也不需要定场压言,就先是甩几个包袱跟观众交上朋友了,然后再慢慢说书。
他也是从小坐科学艺,从曲艺团里面的学员班出来的,到了文工团之后拜了石先生为师,然后再一点点边表演边学习,其实他的实力很强,只是平时太收着了。
薛果压压手道:“别笑,别笑,我那搭档胖是好事,咱在往前倒个几十年,那年代都吃不饱饭,哪儿有胖子啊。咱们说句实话,这胖子的数量直接能反应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甚至可以做国家的脸面。外国友人来了,咱弄一堆胖子站一排给他们看看,瞧瞧,多有面儿啊。”
“好。”何向东大叫一声好,算是在台下给薛果捧哏了。他这一叫好,观众都看过来,一瞧何向东这胖子乐不滋儿地鼓掌的样子,他们全都忍俊不禁起来,一片笑声和掌声。
薛果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何向东,然后继续往下说:“咱们今儿要说的这故事就跟胖子有关系,或者说这是一个瘦子变成胖子之后的故事,元代末年……”
这句话一出,何向东眼前当时就是一亮,这活儿入的太漂亮了,这一下子该是把观众的胃口都给吊起来了吧。往旁边打眼一看,发现果然如此。
石先生也是惊讶地长大了嘴,这一句话来的漂亮啊,虽然心中担忧未减,但也隐隐有了憧憬。
侯三爷目光微凝,薛果入活儿的确不错,但是这才刚刚开始呢,还没有到正文呢。
团里面那些相声演员倒也能分得出好赖来,当时就是一惊,然后马上安慰自己这只是一次偶然罢了,正活儿还没来呢。
薛果则是趁热打铁往下面说:“有一个人叫朱元璋,朱元璋大伙儿都知道,那是明朝的开国皇帝,洪武大帝。在元朝末年的时候,他举兵起义推翻元朝。那年代闹饥荒,民不聊生,但凡是有点活路的也不至于提着脑袋去起义造反啊。”
“哪怕是在军队里面一样经常没有东西吃,所以那时候的朱元璋饿的跟骨头架子似得,身上也没有三两肉,偏偏脸盘子还大,长着一个大驴脸。”
薛果拿着手比划着,这一个开头他就把瘦子的梗给抛出来了:“这朱元璋起义,他也不是一个人,手底下还有好些弟兄呢,像比较出名的,咱们熟知的有那个常遇春啊、徐达啊。在那一年啊,哪一年呢,我哪儿知道去啊?反正就是有那一年。”
观众都被薛果的不要脸弄笑了。
薛果自己也笑了一下,见着效果不错,他就继续往下说,依然说的非常稳重,娓娓道来不慌不忙,足可见到他的功底了:“这朱元璋带着常遇春、胡大海还有一干弟兄大闹北京武科场,寡不敌众,兵败溃退,弟兄失散,朱元璋运气差,落了单儿了。您想想,他这是兵败溃逃啊,身上也带着伤,一路上落荒而逃,都没敢歇上一会儿,这跑出去得有一二百里地儿了……”
众人听着,观众那边是听得越来越入神,演员们这边可是越来越心惊。
石先生眼睛瞪大,嘴唇张开,吃惊道:“这小子是开了窍了啊?怎么火候突然拿捏的这么到位了啊。”
侯三爷也很是心惊,茫然摇摇头。
第0300章 夜宿工棚
石先生是越看越吃惊,他就薛果这么一个徒弟,薛果有几分本事他太清楚不过了。薛果的捧哏功夫自然不必说了,柳活儿、快板这些也很有几分火候了,但是单口他真的很一般啊。
也不仅仅是他这一个人,现在能把单口说好的演员很少很少,尤其是长篇的单口,因为这玩艺儿在舞台上根本没有表演的机会,时间一长谁还愿意下功夫啊?
再说演员的本事都是在舞台上面锤炼的,经常没有机会在台上说长篇单口,这本事能好到哪里去啊,也幸好薛果比较好学,还能稍微说上一点。
可水平也没有到这个地步啊。
“这孩子不会是每天私底下偷偷练功吧?”石先生心底里胡乱琢磨着。
那些说着风凉话的演员们也一个个目瞪口呆,都是专业演员,虽然他们不会单口,但是也能分得出好赖来的,薛果的水平让他们很吃惊。
“捧哏的也能把单口说的这么好啊。”有人低声说着,还是有人看不起捧哏的。
“说的好又没什么用?舞台上又没有表演的机会。”也有人有酸溜溜的心理。
侯三爷见到薛果的尺寸拿捏地相当不错,心中的大石先是落了下来,放松了许多,可没过多久,他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难不成真的开窍了?”他也没闹懂。
现场唯一明白的就是何向东了,还是那份录音的功劳。其实他们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再听上一遍的,慢慢琢磨里面的味道,还有王弥苇老爷子说的一些技巧和窍门。
薛果就是在听完之后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不少,现在才要上台来验证的,果然实力精进不少。
相声就是这样的,这里面有很多技巧有很多窍门,就像是一层窗户纸,让你自己摸索可能一辈子也摸索不到,但是要是有一个名师来指导你,那就容易多了。
等窗户纸破了之后,你才会猛然间发现,哦,原来这事儿这么简单啊。很多窍门明白了自然觉得不难,难就难在你自己没有办法去明白。所以这也是相声界无师不传无祖不立的根基所在。
何向东判断薛果现在的长篇单口差不多已经进入成熟期了,尺寸火候都非常不错了,接下来就是要靠长期在舞台上面慢慢锤炼了。
长篇的单口也叫八大棍儿,以前的八大棍儿单纯指的是八段单口相声,但是随着单口数量的不断增多,所以也就变成一个泛指的名词了。
《珍珠翡翠白玉汤》就在薛果的稳扎稳打下说完了,观众们都听得是有滋有味的,还有些意犹未尽。
薛果自己也非常兴奋,真正站在台上说起来,他才明白自己的水平到了什么地步,能短短时间进步这么多,他已经非常开心了,也非常感激何向东的无私。
晚上,团里面演员们就在工棚里面睡觉了。
所谓的工棚其实也就是一层低矮的平房,上面铺着简易的枣红色的劣质瓦片,这张瓦片很厚但是搭起来不合缝,下雨容易漏水。房子也是用砖头房子搭起来的,这个时候工地的铁皮弄的简易房还没有开始普及。
这时候空调也还是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的稀罕玩意儿,还没有真正走进平民家庭,更不要说是在工地上面了。白天工棚里面热的跟火炉子似得,电风扇里面吹得都是热风,这里面根本待不住人。
得亏是现在已经过了正热的那两个月,天气转凉了,而且这里昼夜温差相对大一点,晚上凉快很多,否则这些演员得热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