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7章 又来一位祖宗
“唉……”见到眼前现状,王弥苇又是无声地一叹。
“说相声的?不能吧。”张玉树很吃惊,因为当年艺界绝大部分人都认为王弥苇是说评书的,因为他从来不说对口相声,也跟相声界的人来往不密,反而是天天和那些评书门人混在一起。
而且他是专门在茶馆书场里面说书的,没有哪个相声艺人是这样的,所有的相声艺人都是以说对口为主的,尤其是在旧社会时期,后来在新中国之后,倒是出了不少常说单口相声的人了,因为这个时候他们不需要考虑自己能不能吃饭的问题了,他们的饭都是国家给的。
在旧社会,会说单口的相声艺人有不少,但他们都是只会一点片段,在茶馆说相声的时候临场说一点的,然后说一场要一场的钱,这是顶场用的,挖个坑就不管了,没谁是专门指着这个吃饭的。
当然了,相声界也有一句话叫做“会一点一个人的活儿,以后等着养老用”,这就是挖坑不填的另外一个妙处,可以指着这些坑养老。
坏处就是单口相声不系统,艺人会的都是一些支零破碎的段落,一部完整的书目,很多人就只会当中一点,后来也就有不少东西失传了。这玩意儿拯救起来都很困难,你去找几个老艺人问问这部书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一个书目,可他们说的全都是不一样的,有时候连人名都不一样。
这还怎么弄?
单口相声和评书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是单口的包袱比评书多一点,更加注重笑料而已。
王弥苇会单口也会评书,当时艺界大部分人包括相声界的都认为他是评书艺人,只是说书的风格更加逗乐一点,仅此而已。
倒是也有不少人打听过王弥苇的师承,但是他很多时候都给糊弄过去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他把自己师父真名说出来也没人知道,当然他师父的艺名倒是名气大的不得了。
后来他成为了大角儿了,倒是也没人敢轻易来盘道了。所以张玉树一直认为他是评书门人,方文岐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直到了他离开曲艺团到民间去寻访老艺人问艺,收集整理传统相声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位老艺人,在跟老艺人交流的时候,他才知道了王弥苇的真实来历包括他们这一枝儿的可怕传承还有那严苛到了极点的规矩。
方文岐目光沉凝地看着脸色发白的何向东,现在王弥苇都跟着何向东来上海过年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何向东抬眼看着师父,他虽面色发白,但内心却渐渐平静下来了,他苦笑一下,对着师父微微摇了摇头。
方文岐太了解何向东了,何向东一摇头他就明白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皱着眉头很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这师徒俩的微妙交流都落在了王弥苇的眼里了,王弥苇多精啊,他瞬间就看懂了这两人的意思了,但他神情不变。
张玉树也没懂他们之间那些弯弯绕的关系,他现在可兴奋了,活着的传说可就坐在自己家沙发上啊,本来挺睿智的一老头现在脑子都转不利索了,他还在很兴奋地问王弥苇:“王先生,您真是说相声的啊?”
说书艺人在旧社会是被尊称为说书先生的,在艺人里面地位算是高的,先生就是老师的意思,说书艺人也很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们,其他艺界同行也是对他们也是以某某先生相称的。
而说相声的就更江湖一点了,他们对行内比较出色的艺人都是用“爷”来称呼的,比如老侯爷,侯三爷,马三爷,少马爷,斗爷等等。
王弥苇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张玉树,他沉沉吐了一口气,道:“没错,我就是说相声的,只不过我专攻单口。”
张玉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评书门人了,你光说单口,谁知道你是说相声的啊:“那您在相声里面是什么辈分啊?”
王弥苇看了何向东师徒一眼,吐字道:“寿字辈。”
这话一出,何向东师徒顿时牙疼不已,何向东自己都没弄清楚王弥苇的辈分,问他他也不说,现在知道了,他差点没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寿字辈是现在相声界最大的辈分了,所有说相声的见着寿字辈的老前辈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老祖,目前相声界好像也就马三爷一个人是寿字辈吧。
那可是相声界公认的老祖啊,现在倒好了,又冒出一位祖宗了。
方文岐头都大了,他本来还想着让何向东也拜师的,反正他那一支跟自己一样都是单传,何向东拜两个师父,这叫一马双跨,两门皆不绝。
当初拜张阔如的时候就是他撵着何向东去拜的,他知道何向东这孩子对自己的依赖不一般,但是为人师父就如同为人父母,何向东是方文岐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只要这孩子好就行了,他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他知道自己单口说的不好,当初为了这孩子的发展,他让何向东拜了张阔如,今天出了一个说单口相声天下无敌的高手,让这孩子再拜一次又如何呢。
只要这孩子好就行了。
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王弥苇的辈分居然那么高,简直是高的吓人了,何向东要是拜了他,自己以后跟这孩子怎么相处,难道自己见了这孩子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师叔吗?
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何向东这孩子要是一瞬间变成宝字辈的老前辈,他会被行内所有人攻击和排斥的。
因为相声这一行非常传统,很讲究辈分,举个简单例子,侯三爷马老师这些大腕都是文字辈,而且都是一把年纪了,但是他们见着何向东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叔,你说崩溃不崩溃?
不说这些人了,相声行内其他人更是如此了。
李文华老先生虽然说相声很出名但其实他也是海青,没有正式师父的,当然因为年纪关系他和文字辈的人来往比较多,大家都是平辈论交。
但是早在八十年代的时候,李文华老先生就想拜马三爷为师,马三爷也觉得这个人不错,人品艺德艺术水平都很好,也想收他为徒。
但是这个消息一传出来,相声界就炸了窝了,马家的门槛差点没被那帮说相声的人踩烂了,所有人都想尽一切办法阻拦。
按理说拜师这事儿,人家双方都同意了,拜师摆支就是了,但是那么多同行却死活拦着,为什么,道理是一样的,你一个海青,我们平时跟你称兄道弟就算看得起你了,结果你现在还要爬到我们头上了?岂能容你?
所以李文华老先生到现在都是没有师承的,一直到马三爷去世了他都没有拜成师,这也成为了李老心里的一个痛。
一直到了二零零八年,李文华老先生都病入膏肓了,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就是在这个时候,相声界那帮人总算是放他一马了。
李老冒着生命危险强行出院,少马爷代父收徒,李老叩拜马三爷的照片,这才拜师入门,算是有了一个出身门户了,没多久之后,李老也就驾鹤西去了。
方文岐现在最担心的问题也就这个,他在这一行年头太长了,太清楚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了。
第0418章 确定关系
方文岐心中想着,恐怕这拜师是拜不了了,那王弥苇这一枝儿的传承怎么办?据传说,他们这一枝儿从来都是一脉单传的,想来王弥苇到现在应该也没有收徒吧,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要是出点什么事那单口相声怎么办?
方文岐到现在都还想着拯救传统相声的事儿呢,都还在想着这些完整的好单口会不会失传的问题。
方文岐也有点闹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了,何向东是没有拜师的,以这孩子的性格他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可是他怎么跟王弥苇混在一起了,还一起到上海来过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前辈,您果然是老前辈啊。”张玉树也闹不清楚情况,他现在还是很激动着的呢。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张书白忍不住了,不禁出声问道。
张玉树赶紧道:“哦,这位啊……”
王弥苇站起来了,打断张玉树的话:“张先生,我先回房间了,失陪了。你们俩跟我过来吧。”
张玉树愣住了。
张书白也愣住了,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方文岐和何向东两人各怀心思跟着王弥苇走到了房间里面,王弥苇在自己床上坐了下来,伸伸手,说道:“来吧,随便坐。”
方文岐就坐在桌子边的凳子上了,他皱眉沉思,没有开口说话。何向东没有坐,他是站在方文岐身后的。
房间里面的气氛有点沉闷,何向东见两位长辈都没说话,他也没敢先开口,他现在心里也有点乱,也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
沉默了有好一会儿了,还是王弥苇先开的口:“你知道我的来历?”
方文岐点点头:“是的,以前听一位前辈说过这件事。”
王弥苇点了点头。
想了想,方文岐问道:“您有传人了吗?”
王弥苇回答道:“没有。”
方文岐微微一滞,回头看自己的徒弟。
王弥苇道:“行了,不用看了,我相中的人就是你徒弟。”
“果然如此。”方文岐心中暗道一声。
何向东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方文岐想了想,说道:“我倒是不反对这孩子拜您为师,这对孩子来说也是一番造化。”
王弥苇微微压抑,这人竟然如此大方,师徒如父子,哪里有让孩子认别人当爸爸的。一马双跨的情况是有,但一般都是发生在两枝儿都是单传,不传你这孩子,两枝儿都要绝户的情况下。而且两位师父关系要很好,不然也没人乐意这样做的。
等这孩子出名了之后,算是你徒弟还是我徒弟啊?给你们这一枝儿扬名还是给我这一枝儿扬名啊?所以这里面是会出现问题的。
但是王弥苇也没想到方文岐还没怎么考虑就给答应下来了,这也有点太好说话了吧。
何向东心头涌过一阵暖流,果然师父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啊。
方文岐继续往下说:“您这一枝儿的单口传承我也知道一些,说是当世最强也不为过,小东子能跟着您学习是这孩子的造化。但是,您的辈分太高了,我怕害了这孩子。”
方文岐并不是海青,他也有自己的师承,他师父虽然不出名,但毕竟是一手把他带大的。还有他的师爷,那虽然是已经改行做生意的寿字辈的老先生,但毕竟人家给了他们这一枝儿的一个出身一个名分啊。
如果方文岐是海青的话,那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自己这一枝儿可不可以归入王弥苇门下,然后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但现实情况却根本不行。
再说人家这一枝儿的传承多么严格啊,就算自己肯拜,人家还不一定肯收呢。
王弥苇道:“不会,辈分根本不是问题,你也在艺界也混了一辈子了,你可知我的辈分是什么?”
方文岐一愣,如果不是那位老艺人跟他说起这故事,他都不知道相声界还有这样一枝儿传承,就更不要说什么辈分不辈分了。
“呵。”王弥苇自嘲地笑了笑:“如果那么注重辈分,我们这一枝儿早就没法传承了。我们看的是传人的资质和能耐,达标了就能传艺,出师之后,我们这一枝儿从来不会对外面说出我们真实来历,更不要说什么辈分不辈分了。”
难怪这帮人跟相声界都不怎么来往呢,也没人知道他们这一枝儿的情况,敢情这帮人都是自己隐瞒的啊。
“这是为什么呀?”方文岐疑惑问道。
王弥苇很简短回答道:“怕麻烦。”
方文岐点点头,专攻单口的行事风格,严苛至极的传承标准,单这两点就得被说相声的同行挤兑死,尤其是在旧社会时期,这太另类了。
“好,东子。”方文岐下了决定了:“过来。”
何向东站着没动。
方文岐扭过头,语气微微严厉了起来:“过来。”
“师父。”何向东皱着眉头,有些不情愿。
方文岐知道这孩子是舍不得自己,他也跟何向东生不起气来,微微一叹,语气也缓和不少了:“你还记得你九岁拜张先生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何向东出声应道。
方文岐点点头:“去吧。”
何向东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面色沉重,脚步更是沉重无比地走到了王弥苇身边,他跪了下来。如果王弥苇是别的行当的艺人,他就没有那么不情愿了,可他偏偏也是说相声的啊。
正准备磕头的时候,王弥苇拦住了他,何向东愣住了,方文岐抬头也是一愣。
王弥苇看着何向东,眼神很复杂,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我王弥苇从不勉强人,我知道你拜师拜的不情愿。”
一听这话,方文岐有点急了,正欲开口,王弥苇伸手拦下了他的话。
王弥苇继续对何向东说道:“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你是一个有良心的人。罢了罢了,我们这一枝儿的单口传给你也不算辱没了,你有这个资质也有这个能力,更重要的是你的心是真好,唉……只可惜不是我徒弟啊。”
王弥苇话语苦涩,心中更是落寞。
何向东鼻头也是发酸的紧。
王弥苇一叹,自嘲一笑:“算了,我传你之后,你记得要帮我找到传人,代我向他授艺,让他拜入我们这一枝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