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些痴了,当初那一幕一幕都在眼前浮现,在星夜里她安静地听自己过去的故事,忘不了那一袭白裙下温婉安静的笑。分别那一晚,她哭泣着抱着自己,忘不了那种无力的苦涩感。
曾经有无数次想过如果再遇见周青青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开心,或许激动,或许只是微微一笑,或许是和路人一般擦肩而过……
或许,或许。
或许一切都是或许……
何向东回忆泛滥着,眼眶竟有些红了,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但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周青青也是静静地看着何向东,最初还是笑盈盈的,但没过多久却也笑不出来了,眼眶同样红红地看着何向东。
两人就这样对视,世界再没有其他人。
苏小娅张大嘴惊愕地看着两人。
张文海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看,就没停下来过。
郭庆最初只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立刻对何向东高山仰止起来,目光里面全都是钦佩之情。
半晌后,张文海皱着眉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咳。”
何向东和周青青这才回过神来,两人挪开了相视的目光。何向东顿了顿,思绪万千,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是哑着嗓子说了一声:“好久不见啊。”
周青青面颊微微有些泛红,但却更加可人了,她点点头,道:“是啊。”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但却不尴尬,反而有一丝宁静的温情存在。
苏小娅看看两人,问周青青:“青青,你和何先生认识?”
周青青轻声道:“恩,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人。”
“是他?”苏小娅张大嘴惊愕看着何向东。
周青青这句话太有歧义了,何向东心里咯噔一下,那个人?哪个人?
听得这话,张文海的脸当时挂下来了。郭庆则是流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崇拜眼神。
再就是吃饭的时间了,周青青买了很多,就在后台的小桌子上用山东煎饼卷着菜吃,卖票的范文泉也叫回来了。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没人说话,各有心思,范文泉刚来后台,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看看拉长脸的张文海,又看看神色复杂的何向东,再看看刚来的两位女孩,还有自己那已经变成白痴的徒弟,皱皱眉,什么都没弄懂,他也不好开口。
众人默默吃着,周青青带来的煎饼稍微放了一下了,已经没有刚出锅那么脆了,有点韧了,但还是非常香,她买的那几个菜也都是非常香辣,就着饼子特别开胃。
这还不等吃多一会,盯着几个月没洗的头的吴萧进来了,何向东跟他打招呼说:“来,快坐下吃饭吧。”
吴萧依旧是叼着一根烟头,一脸萧瑟,目光深远,反正就是没有人样就是了,不过这回说的话倒真的是人话:“文化局的来了。”
何向东皱起了眉头:“他们来干嘛?”
张文海想了想道:“应该是上次专场的事情,你重心在逗乐上面,没有在宣传方面。”
何向东点点道:“应该就是了,上次不是没人来看吗?”
张文海道:“那保不齐有谁举报有谁在外面说干嘛的呢,人多嘴杂的。”
何向东道:“我去看看吧。”
范文泉拦住了他,说道:“你别去,你是直接当事人,你去了就说不清了,让我们俩老头去吧,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解释清楚就行了。”
张文海想了想,又看了一眼靠在门框上抽烟的吴萧,一指他说道:“让那个不会说人话的跟着去。”
吴萧靠在门框上抽着烟,扭过头惆怅地看了张文海一眼。
范文泉也决定让这人出马最好,当下他也顾不得吴萧是否愿意了,拉过他就往外拖去,吴萧没有挣扎,只是脸上惆怅之色更甚。
剧场的进场门那里有一个小过道,张文海和范文泉就躲在过道里面,他们俩也没进去,就单独把吴萧一个人给放了进去,进来之前他们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吴萧把来人给打发走了。
吴萧罕见地没有反对,只是兴致不高地往剧场里面走。来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了,叫徐四海,徐副科长,何向东跟他打过很多次交道了,人不坏,就是做事一丝不苟,特别认真,一切按照规矩来,绝对不徇私,所以这么多年还是部门里面的一个小副科长。
他带着一副厚厚的圆框眼镜,神态严肃,上身一件白色衬衫,下面黑色西裤,皮带已经拉倒肚脐眼上面了,很老派,他看着进来的吴萧说道:“你们老板没来?”
吴萧惆怅地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手在裤兜里慢慢摸索着,弄出一把烟头来,何向东给他买过几包烟,可是他从来都不抽,还是依然捡烟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从烟头里面拿出一根中华的,递给徐四海,道:“抽烟吗?”
徐四海眉头立马就皱起来了:“烟头?”
吴萧却是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说道:“不是烟头,只是香烟的残蜕罢了,或许只是一瞬,但也不能被抛弃。”
“哈?”徐四海一怔,没弄懂。
吴萧却是自顾自说道:“一绚烂就过去了,留下的却是被唾弃,唉……”
“啊?”徐四海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他一句也没听懂。
张文海和范文泉就在进场门的过道里,从小窗口往里面偷看,看到这一幕,俩坏老头差点没笑出来。
造孽啊。
真是太造孽了。
第0165章 不明觉厉
张文海当初就被吴萧这个没有一句人话的家伙给噎的够呛,都气的不行了,今天一瞧徐四海也开始受这份罪了,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真的就像是三伏天往身上浇一桶凉水,抖一个大机灵,从头发丝爽到脚底板啊。
张文海和范文泉这两个坏老头是看的津津有味,剧场里面的徐四海可是眉头皱的紧紧,他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说什么,可关键是听起来居然有一种很厉害的感觉啊。
吴萧也不和他说话,只是默默抽着烟,他抽的都是烟头,不一会儿就是一根了,他见徐四海不要中华的烟头,就自己拿过来抽,点着了,依旧是一脸漠然萧瑟,目光深远而怆然,薄薄的烟雾掩盖了他沧桑的脸庞。
徐四海是越看越心惊,想法也越来越古怪,瞧眼前这人洒脱的气质,不拘一格的做派,比如那明显半年多没洗的头发。还有嘴里吐出来的一些听起来不是很懂,但是越琢磨越有味道的话,难道这是一个大家?像两晋时期的名人狂士那种怪人?
徐四海是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人不简单,他也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平时也以文化人自居,特别尊重那些博学之人,也经常向他们拜访交流,他深知民间自有奇人在,当下也不敢怠慢,轻声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吴萧倒是没怎么样,趴在窗户边偷看的张文海和范文泉俩老头差点没一脑门子撞在墙上,嘴张大着,愣是半天没合上,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他们也跟徐四海打过好几次交道,每次这位一进来就跟便秘三个月似得,脸色跟大便一样臭,说话也很严肃,经常咄咄逼人。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徐四海这么客气,这还是徐四海吗?
吴萧倒是一点不理会徐四海的问话,只是一个人默默抽着烟,他的世界永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徐四海倒是没有介意,反而更加觉得吴萧更加高深莫测起来。
其实徐四海这样的心态在后世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不明觉厉,在后世已经烂了大街了,不过在这会儿还是很有市场的。
尤其是吴萧这模样气质不去做神棍太可惜了,嘴里又没有一句人话,也就是徐四海这种饱读诗书的人觉得他很厉害。
换了张文海这种念书不多的人,除了想弄死这个人类无法沟通的家伙之外,就再没别的想法了。
何向东这个浪迹江湖多年的泥腿子,也只是看吴萧是一个纯粹理想主义病态者,又不要工钱,这才把他招进来的。
他们的想法都很简单,唯独徐四海想的太多。
所以他悲催了,这货居然从吴萧手里拿烟头过来抽,感悟一下那种说不出来莫名的境界。
窗户口那里,张文海和范文泉俩老头脸都扭曲了,差点没呕吐出来,还是你们会玩啊。
最后结果也很简单,吴萧依旧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徐四海稍作思索,便赞同点头,一来二去,倒是居然聊起来了。
以至于到最后,徐四海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在一番自以为的过瘾畅聊之后,约定改日再来上门拜访,就大笑着离去了。
吴萧则是依旧一副惆怅莫名的样子,叼着烟头的身影显得更加悠远萧瑟。张文海和范文泉俩老头也从小过道出来了,忙不迭走到吴萧身边,张文海赶紧问道:“你是怎么把那人忽悠走的啊?”
吴萧把烟头里面残存的烟丝抽完,漠然地看着自己吐出一个一个烟圈,待吐尽最后一个烟圈的时候,他才斜斜看了张文海一眼,带着几分不屑和轻视,还有一份莫名的傲然,轻声吐字道:“你不懂。”
又是这么一句,又是这样的一个表情,张文海当时就受不了,气的是三尸神暴跳,如果不是范文泉死拉着他,他当场就要和吴萧玩命了。
……
午饭后,下午有一场演出,周青青和苏小娅都没走,就在园子里面看演出,张文海皱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周青青不是第一次听何向东的相声了,苏小娅倒是很少听相声,大部分都是在春晚的时候看的,偶尔学校里面也有学生说相声的,但那都是票友,上次郭庆去他们学校元旦文艺汇演,就已经是最专业的相声演员了。
毕竟是在学校里面,在那么多学生面前,郭庆算是很收敛了。在这个小剧场里面,这四个说相声可真是能放得开,把观众们逗得是哈哈大笑。苏小娅也笑得坐都坐不稳了,一点淑女的形象都没了。
同时她对向文社那唯一一点的技术方面的顾虑也消失了,她以一个观众的角度来说,这里的相声是真的太好笑太好玩了,只要有一定程度合理运作,完全可以大火啊。
下午场结束,苏小娅没留下吃晚饭就先回去了,她说要给向文社做一个完整的策划,这需要时间,看来这女孩也真正来了兴致了。
何向东也没拦她,表示感谢后,就让郭庆送她走了。郭庆立刻露出狗腿子一般的汉奸笑容,屁颠颠地跟在苏小娅后头。
周青青没走,她是听完晚上那一场才回去的,已经九点多了,比较晚了,何向东去送她。
临出门的时候,张文海拉住了他,张文海表情很严肃,老式眼镜下深陷的眼眶里面的眼睛带着审视的眼神,一直盯着何向东的眼睛看,他沉声道:“爷们儿,你的私事我不管,但有一点,你要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何向东点点头,淡然一笑,道:“张先生,您放心,我知道我自己做什么,我也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张文海这才松开手,对何向东沉着脸,点了点头,何向东洒然一笑就出了门。
范文泉还一脸纳闷凑过来问:“老张,这怎么了?”
张文海没好气道:“滚蛋。”
……
虽说过了立夏了,但是晚上北京城还是挺凉的,风吹在身上有着一股子凉意,但却不冷,头脑倒是清醒了许多,何向东微微眯起了眼,他很享受这样的自然风。
第0166章 一轮明月照西厢
夜凉如水,虽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可是大城市依然喧闹,闪烁着的霓虹灯正在宣告这座城市的繁华。
周青青抱着臂膀,脚在地面上慢慢乱踢着往前走,两人都没有说话,感悟着一点点心里的宁静。
半晌后,周青青开口了:“你来北京多久了?”
何向东答道:“去年九月来的。”
周青青道:“哦,大半年了啊,那……那你怎么也没想着来找我?”
何向东走着,低头也在笑,想了想,说道:“我一直知道你是读师范的,只是没想到你在北京上大学。”
“哦。”周青青应了一声,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继续问道:“你到北京来就是一直在说相声吗?”
何向东点点头,道:“是啊,我也不会别的手艺,就会说相声,后来跟两位老先生一起弄了个园子,现在还算凑合。”
“恩。”周青青是一个很安静温柔的女孩子,柔情似水说的就是这种女人,性格温婉,说起来都是轻声细语的,让人很舒服。
两人就这样并排着往前走,昏黄的灯光拉长了两个人的身影,夜风习习,很舒服,周青青的长发也吹得有些飘起来了,一股子清香飘散出来,很好闻。
何向东也只是一直默默走着,脸上挂着淡淡的释然的笑意,眼睛直视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