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讶然失笑,继而好奇的道:“您是经常出国的人,怎么家里都没有几件电器?”
“有呀,洗衣机就是三洋的,很好用。放在厨房了。我爱人是搞艺术的,每天洗衣服弄糙了手可不行。”朱院士也愿意和杨锐聊家常。
杨锐有些不解:“就一台洗衣机?”
“恩。”
“那您每次出国剩下的票呢?”80年代以前的中国人出国,都会想办法将每天的津贴攒下来,凑着买个大件或者小件回家。到了80年以后,就有了相应的票券,出国人员可以回国了再用外汇或者一部分人民币,到机场或者专门的商店购买电器等商品,这种票券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使得出国考察变成了更加有价值的福利。
而相识朱院士这样的学者,不管是国内安排的考察,还是国外邀请的考察,可以说是络绎不绝,他手里的票券要是积累起来,别说是装备自家了,装备几个孩子顺便亲家都没问题。
朱院士却是笑眯眯的看了杨锐一眼,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理这些票券?”
杨锐迟疑的看看四周,犹豫的问:“您给儿子了?”
朱院士笑出了声,道:“我儿子结婚的时候,我是送了他们一台电视机,他们现在也买了洗衣机,生活不错。不过,我的票券,可是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您不会是捐给国家了吧。”杨锐很怀疑这位是纯洁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了。
朱院士哈哈大笑,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杨锐顿时释然,果然,抢人头抢的这么利落的老院士,怎么也应该有点现实主义精神。
然而,他还是小瞧了朱院士的现实主义精神。
只听朱院士神秘兮兮的道:“杨锐,你有没有发现,我们院的条件,比同档次的研究院要好一点?”
杨锐眨眨眼,道:“我不知道其他院应该是什么条件。”
“总之,比不上我们的就是了。”朱院士笑两声,低声道:“你猜为什么?”
话题是线性进行下来的,杨锐很自然的猜到理由,却是表情不免奇怪的看着朱院士,道:“您把出国回来的票券送人了?”
啪!
朱院士一拍大腿,指指杨锐,道:“聪明。”
杨锐苦笑,这个谁猜不到啊。
朱院士却是很得意,并用传授技巧的表情,道:“你不要觉得送礼是小事,日积月累下来,可是不得了,当年和我们研究院平行的那些,如今在哪里?当然,我们的研究功夫还是要往扎实里做,但是,人情往来,也是不能少啊。一张票券,就能多换一台仪器,多盖两间宿舍,为什么不用?对不对?我们的仪器设备好了,就能抢到更好的项目,就像是……”
“滚雪球。”杨锐替他说了。
朱院士连连点头,更加得意,道:“不光是我,我们院里几个常出国的,都是商量好的,大家把劲往一块使,,什么事办不下来。而且,这样还有利于平衡院里的矛盾,你如果出国是为了考察,可以,为了电器就不必了,这样,也能让真正有需要的研究员,见识国外的研究和发展。”
杨锐其实很能理解这种“务实”的作风,大部分中国人,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中国人,都具有
“务实”的思想。不过,看着距离不远的堂屋里的中式家具,以及远远不及平均水平的黑白电视,杨锐有不免有些沉默。
很显然,朱院士的“务实”是很有局限性的,这一点,却后世的中国人难以做到的。
朱院士见杨锐许久不说话,以为他是不太赞同,不禁劝道:“杨锐,你还年轻,不愿意说恭维话,不愿意请客送礼,迎来送往,很正常,但是,要想做好科研,仅仅是闷头呆在实验室里是不行的。当然,我也不要去你像我学,我们这一代人,有我们的做法,你们这一代人,也应该有你们的做法,不过,就是在延安,递根香烟也是允许的,对不对……”
杨锐被他说的哭笑不得,道:“朱委员,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朱院士见杨锐是真的明白了,笑眯眯的靠到了椅背上,暖暖的阳光照着,一会儿,竟是打起了小鼾。
杨锐将外套脱下来,轻轻的盖在朱院士身上,自上而下的看,这一刻,他才察觉到,朱院士已是垂暮老人了。
这样年纪的老人,本应该是安享晚年的年纪,如果愿意的话,以朱院士的成就,他可以轻松的拿到国外大学的终身教职,或者,就是在国内,朱铭也可以选择更轻松的工作。
然而,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工作,而且是在最繁忙的岗位上,以衰弱的身体,每周工作八九十个小时,甚至100个小时,除此以外,他还要在垂暮之年,请客送礼,说恭维话,迎来送往……
吕寿之辈,该死!
……
第1057章 入刑
整整两天,都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
杨锐也就在研究院里又住了两天。
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间,总得防一手被人鱼死网破才行。
何况,住研究院,对杨锐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时间。
作为一名研究员,在实验室里呆的时间比在家里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最起码,中国的研究员都是这样的,当中国的研究员们开始参与到国际化竞争中的时候,外国研究员也不得不如此了。
地球村是个好东西,科研竞争可没有海关和社区警察的阻挠,全面开放的竞争,在中国人贫穷落后的时候是大杀器,当中国渐渐崛起以后,就变成了中国人手里的利刃了。
杨锐为了自己的利刃,总是能静下心来。即使他也一度焦虑结果如何,但是,焦虑总是一闪而逝的,他有太多的东西可以用来分心。
即使在别人的实验室里不方便进行实验,杨锐也能做一些简单的实验设计,又或者,干脆就863计划再写两篇文章。
时至今日,杨锐已经不再是随波逐流的小研究员了,他有自己的实验室,有自己的科研地位,甚至隐约间有了自己引领的学术风潮,与之相对应的,是杨锐也有了自己的学术诉求。
这些诉求,自然是要体现在他撰写的文章中的。
换言之,杨锐现在已经不可能去照抄类似的863的发展文章了,曾经的文章,是曾经的撰写人基于自己的学术诉求而形成的。
杨锐的文章,自然要基于自己的学术诉求而形成。
最起码的一点,他更乐意积极的推动基因层面的研究,也希望中国更积极的参与到人体基因组计划中去,如果他的观点被认同,自然有人的项目会受到损失。因为预算总额是早就确定好的,有人的经费多了,有人的经费就少了。
杨锐对此没有丝毫的愧疚感。
科研就是战场,我的枪法好,我就要挑更好的子弹,拿更多的子弹,用更好的武器,这个时候搞谦让,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当然,具体到程序上,到项目的机械性分配方案上,杨锐就不需要搞什么创新了,哪一代的863计划设计的更好,更适合当前的国情,甚至是任何一种国家级的科研项目设计的好,都可以直接拿过来用。
这样忙活了两天,杨锐算是将自己之前提供的方案理清了,老曹等人更是高兴的不行。
就连不怎么爱说话的米教授,也直接评价道:“有杨锐在,起码节省我们两个月的时间。”
于是,杨锐得到了新的称号
“二月杨”
虽然感觉上像是一种好吃的食物,但是,满房间的人都是“二月杨”,“二月杨”的喊着,杨锐也就只好习惯下来。
“二月杨”
“二月杨”
“杨主任”一片二月杨的喊声中,突然有人叫回原来的称呼,却是让杨锐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转过头去看,却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吕寿吕区长。
随同在他身后的,还有李星洲,以及两名不认识的干部。
杨锐的脸色,刷的就冷了下来。
再怎么算,他都是个年轻人。不管是曾经的补习老师,还是如今的人生,都没有给他积累足够的城府。
这种时候,他也不需要城府。
“杨主任。”站在吕寿身后的干部,又满脸堆笑的唤了一声,他前面的李星洲,也不自然的跟着笑了笑。
杨锐沉着脸,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
他拿捏不清楚情况,不过,看吕寿和李星洲同来,而且是这幅模样,想必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其他人此时也意识到了什么,都将目光投注了过来。
“杨主任,我是吕洲,是吕寿的堂弟,最近这段时间,我们吕家给您添麻烦了。今天特别过来给您倒个歉。”吕州说着,弯了弯腰,态度谦卑的不行。
杨锐点了点头,看向吕寿。
在被自家堂弟捣了一下之后,吕寿才不情不愿的抖抖脸颊上的肉,道:“杨锐,不好意思啊,前段时间,我下的命令草率了。”
杨锐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觉得荒谬,却也没有说出来。
“那个,杨主任,我们吕家在这件事情上,做的确实不够,实在对不住。”说着,吕州压着自家堂哥,就给杨锐鞠了个躬。
杨锐的身后,已经全都是看热闹的群众了,还不是一般的人民群众,全是渠道广泛有资格在酒桌上散布话题的人民群众。
当着这么多人民群众的面,原本自以为是皮厚肉糙的吕寿,突然也有些拉不下脸了,被吕州压着脊背,腰是怎么都弯不下去了。
吕州自己弯腰鞠躬了,旁边吕寿还直挺挺的,让吕州的脸色也是很不好看。
他再次将手放在了吕寿的脊背上,压了压,压不动,不禁气结,在吕州耳边道:“哥,你是想出国洗盘子吗?”
大腹便便的吕州瞅了自家堂弟一眼,不爽的道:“这个话,你没资格和我说。”
“你当我喜欢给你擦屁股?”吕州气的脸都红了,手刷的放下来,道:“你要不愿意,我回去了。”
他话说归说,人是没动的。
吕寿脸色变换,看着杨锐,心里不知道演了多少出戏。
李星洲看着吕寿的表情,生怕野猪再莽撞起来,连累自己,忙是一个大鞠躬,皱巴巴的脸上堆着笑,说:“杨主任,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
杨锐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我小肚鸡肠的。”
夺实验室之仇,岂是一艘船的肚量能撑得下的。
李星洲当着这么多学者的面低头,本来也是不准备要脸了,但被杨锐一下子打断,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却是消失了大半。
李星洲讪讪的笑两声,道:“您的遗传工程实验室,我们原封不动的给您留着呢,您就看在大家同是科研员的份上……”
“呵呵。”杨锐不由笑出声了声,再次打断了李星洲的话,并摆了摆手。
吕州不好当面催促吕寿,又不能冷场,趁机,道:“杨主任,李星洲呢,已经去职查办了,他涉嫌行贿受贿、贪污和挪用公款,过阵子,就要进监狱了。”
“进监狱了?”杨锐有些惊讶。
李星洲听到监狱两个字,神经反射似的抖了两下,脸色灰白笑了笑。
他倒是想趁机说两句话,却是如鲠在喉,说都说不出来。
现在的监狱环境,可不是他这个小身板能扛下来的。
吕州点点头,道:“李星洲给您倒个歉,回头就要羁押起来了。另外,这里有份谅解书,您要是愿意签个名,他就能少判两年,您要是不愿意,他就多坐两年牢。”
李星洲有些不满吕州如此轻飘飘的说出自己的事,不过,他还是眼巴巴的看着杨锐,从怀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谅解书。
杨锐没接,看着李星洲,心道:我凭啥谅解你?
李星洲仰头看着杨锐,眼神从希望到失望,变化的极快,身子也软软的颤着,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吕区长呢?”杨锐却是看也不看李星洲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