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突然之间,很多原本不太明白的事情,瞬间就变得清晰起来。
她明明住的离那么远,为什么会经常去顺天电影学院后门外的那条小吃街?以至于对这段路如此的熟悉,对那里也是那么的熟悉?
李谦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一条很普通的小吃街,那里并没有什么特殊到值得让她这么一个时间无比宝贵的大歌星开四十多分钟的车赶过去的独特名吃。
这个时候,很多的回忆慢慢浮上来。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那些回忆本来已经正在逐渐淡去、逐渐褪色,但是在这一刻,它们却又都突然就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是的,她就是这样一个透着一股子傻气的小女孩。
傻到叫人心疼。
车子里放着周嫫的歌,浅浅缓缓的,一如既往的周嫫的腔调,李谦坐在副驾驶座上,独自发着呆,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
四十多分钟之后,车子终于进了一座小区。
当她锁好了车,带着李谦一起走进楼道的时候,神情是明显的雀跃中有些忐忑。
谢冰现在住的,是她自己租的一套公寓,而并没有像司马朵朵和周萍萍那些自己买了房子,而且,她租的这所公寓,就隐身在一处很普通的小区里。
电梯在二十六层停下,两人出去,谢冰打开门,“请进。”
的确是很雀跃的样子,尽管她的眼睛哭得到现在还有些浮肿。
李谦迈步进去。
以谢冰眼下的身家来说,这房子并不算大,两层,每一层都能有个七八十平的样子。屋子里并没有过多的家具和装饰,只是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李谦换了拖鞋,在房间里来回转了转,也没上楼,就回身坐到客厅里的钢琴旁,打开钢琴盖,信手挥洒,弹了一个小调,然后笑着说:“琴该调了,音不准。”
谢冰吐吐舌头,“其实我不会弹,就是买来充面子的。”
李谦笑笑,扭头看了看底标,笑道:“这琴估计也就三四万吧?你现在又不缺这个钱,既然是买来装面子的,还不买台贵点的。装面子都装的不够彻底。”
谢冰笑笑,“反正到我家里来的人,大部分都不懂钢琴。”
李谦闻言就笑。
谢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赶紧道:“你……坐一会儿吧,喝点什么?”
李谦摆摆手,笑道:“一肚子啤酒,喝不下去了。”
谢冰就点点头,然后道:“那你坐一会儿,我去洗洗澡。”
李谦点头,她转身就上了楼。
李谦先是在沙发上坐下,一会儿之后又站起来,走到客厅角落里那个CD架旁,手指扒拉着看了看,然后抽出一张小提琴的CD,拿过去打开CD机,放进去。
片刻之后,舒缓的小夜曲流淌出来。
李谦回身坐下,双手抱头,陷入了沉思。
……
谢冰这里连一身可以让李谦穿的衣服都没有,所以洗过澡之后,李谦只好勉强穿上了一身很紧窄的女士睡袍,然后很自觉地把二楼阳台上的躺椅搬到谢冰的卧室去。
“今天晚上,你就踏踏实实睡,我睡这个躺椅。”
洗过澡之后的谢冰,更添几分娇艳,闻言虽然有些害羞,却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如果在正常男女来说,都洗完了澡共处一室了,是很难没有点别的想法的,但此时此刻对于谢冰来说,能让李谦陪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入睡,似乎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她害羞归害羞,还真是没想到别的事情上去。
因为在她心里来说,在这方面对李谦几乎是没有丝毫的担心。
且不说自己都主动表示过情意,却被他给拒绝了,即便是现在,只要李谦愿意,她也是不会有丝毫抗拒的——而事实上,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上,始终是李谦在保持距离。
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正合适,不冷不热。
谢冰躺好了,扯过毛巾被搭在身上。
古人说看美人要在灯下——尽管到了现代社会,灯光已经很亮,足以纤毫毕现,早已失去了古人所要的那种朦胧感,但这个话,却依然还是有道理的。
浴后的谢冰,穿着一身淡粉红色短睡衣睡裤,很家居,但是却漂亮之极。
见她躺下了,李谦却并没有随之躺下,他把躺椅的下摆架收起来,很随意地坐着,笑道:“有些话,其实是我一直都想要跟你说的……你不用起来,躺着就行!”
安抚下谢冰,他笑笑,“你干嘛那么紧张?”
谢冰垂下眼眉,片刻之后才道:“就算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等明天可不可以?我只是想要……哪怕这一晚上,你是守在我身边的,好不好?”
李谦笑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理她,仍是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在感情上面,一直都是比较混乱的一个态度。我父亲是个老师,教国文的,所以,从小耳濡目染,我虽然并不排斥纳妾,甚至……男人嘛,你也明白的,三妻四妾英雄梦,呵呵……可是呢,在我内心里面,对待感情的事情,总是会很纠结,因为我不愿意任何一个女孩子因为我而委屈,而伤心,而过的不幸福。”
谢冰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看着他,眼睛眨呀眨的,却是一言不发。
李谦就继续说道:“在我身边,就现在,就已经有好几段感情在挣扎,没有谁对谁错,甚至,我已经开始犯错,已经没能坚持住自己当初内心的想法。但是,每次面对你们,我总是忍不住会去想一个画面。”
“比如说,当我和你在一起,我就会想,如果小露知道了,心里会不会很难过?那么反过来,当我跟小露在一起,而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时候,你会不会也很伤心?”
谢冰的眼睛眨了眨,还是没有说话。
“现在其实还好,虽然有感情,但还没有结婚。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等到将来结了婚呢?如果是我同时娶了两个人,那就注定会一妻一妾,那么,当我怀里搂着这一个的时候,那一个就注定了要独守空房!这个社会是默认有能力的男人,可以拥有更多的女人的,这一点,事实上我并不反对,反而很欢迎,但我一直都在质疑,在永远更多女人的同时,我可以同时拥有、掌控并且协调好更多的感情吗?”
听到这里,谢冰终于忍不住了,眼睛眨呀眨的,突然问:“你刚才说的犯错,是指的周嫫吗?”
李谦愕然。
然而谢冰的眼神无比认真,紧紧地盯着他。
“你……从哪儿听说的?”
谢冰微微咬着嘴唇,似笑非笑,“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嗯,一个朋友。”
李谦苦笑,摇头。
然后,他道:“是,是周嫫。”
他尝试做出一些手势,但最终也只是胡乱地比划,“我……嗯,犯了错误。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多少人会认为我犯了错误,就连小露,我女朋友,在知道这件事之后,都接受了这件事,甚至,她还给我开了纳妾证明,但是就我自己而言,我确实是觉得自己犯了错误。但犯了错误,我认账,而且我也并不认为犯了错误之后,及时回头,把那个错误推开、遮掩掉,就是一种好的处理方式。反而在我看来,那样会犯更大的错误。”
这时,谢冰又突然问:“那我,算是一个错误吗?”
李谦闻言苦笑,叹了口气,道:“我得承认,我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正常的男人,所以,或许我对漂亮点的女孩,对一些诱惑,还是有一点点抵抗力的,但是面对喜欢我而我又不讨厌的漂亮女孩,那种抵抗力,就真的是弱的可怜。要是我也对对方有好感的,那么这个抵抗力……”他耸耸肩,自嘲般地道:“还是那句话,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顿了顿,他道:“现在你们……嗯,我只能用你们这个词了,虽然在我看来这个词有点……过分!面对你们,跟你讲,我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最近这一年,我想了很多,正好今晚,咱们两个在一起,我觉得,与其让你难受、让你惦记,也让我自己难受,我觉得不如索性把话说开了。”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谢冰,两人目光交汇间,他肯定地道:“我得承认,我对你有好感,尤其是看着你孤单无助的模样,我会特别心疼,只是,我现在暂时还没能把这方面的思路彻底捋清、捋顺溜,所以,如果你愿意等,那就再等我一段时间好不好?你让我再捋捋。而你,我希望你也考虑清楚,如果你坚持愿意陪在我身边的话,那么,你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我了。”
他的话刚说完,谢冰毫不犹豫地当时就道:“我愿意。”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不光愿意,我还愿意等,只要你别嫌弃我,别让我连个电话都不能打。”
李谦闻言苦笑一下,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顿了顿,他起身,打开躺椅的下摆架,回身躺下,道:“睡觉!”
第6章 捷径
这是一间大约十二三平米的房子。
说是房子,其实有点美化的意思了,它原来是国家建设的防空洞,后来被废弃,再后来就被人承包过去,改建成了蚂蚁窝一样的地下公寓。
十二三平米的面积,没有窗子,四壁空空。
最里面放着的是一张一米五宽的小号双人床,床边有一个一看就已经有了年头的梳妆台,床头的那一边是一个简易的布艺衣柜,除此之外,在梳妆台的旁边,还放着一个燃气罐,罐子上头是一个燃气灶。而房间的正中央,支着一张小圆桌。
这就是庄美月全部的家当。
床是房东给标配的,除此之外,都是她自己跑到旧货市场淘回来的,那个老式的梳妆台花了十八块,但后来是她出了三十块钱,雇了一个三轮车给拉回来的,布艺衣柜稍贵,值二十六块,小餐桌是能折叠的,更贵些,值四十块,都是自行车驮回来的。
另外,按照房东的要求,地下室里是不允许使用燃气灶的,但庄美月觉得老是在外头吃饭,实在太贵,所以还是偷偷地买了一套全新的燃气灶具,只是每逢房东检查,她都要把这一套燃气灶藏到床底下,不然就会被没收。
嗯,除了这些,她还有一把花了七八百块钱买的吉他,算是贵重物品,另有衣物若干,二手自行车一辆,银行存款一万七千多块。
来到顺天府打拼两年,这就是她全部的收获。
在现代社会,哪怕是普通人可能都无法想象的是,这间房子,作为庄美月的家,两年来竟是没有任何的一件电器——除了头顶的节能灯管。
她倒是有一部手机,也是买的二手,不到一百块钱。
每天上午八点左右,庄美月会准时的醒过来,洗漱完毕之后,就开始练气息、做广播体操,然后抱着吉他唱半个小时。
大约十点左右,简单地收拾一下,她就会背上吉他出门,走过长长的一段通道,来到地面,推上自己的自行车,骑上大概三四站路,到一家饭店去送外卖,每送一份,是一块钱。
到了饭店之后,十一点之前,饭店那边会管一顿饭,然后开始干活,她的外卖要一直送到大概下午三点来钟,就基本上结束了,然后下午四点,饭店又管一顿饭,下午五点开始,送晚餐,一直到大约九点前后,她就可以下班了。
这样的一天送下来,她一般都要骑车走二三十甚至三四十公里,爬的楼层不计其数,但收入还算可以,少的时候一天四五十,多了能到七八十,而且还管两顿饭。
晚上九点左右,她会蹬上自行车,背上吉他,骑大概七八站路,到一家酒吧去做演出。演出时间一般都是半个小时左右,她唱的还算不错,但却并不是很受欢迎的那一类,所以她一般都是作为提前暖场而出场,酒吧那边并不敢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的黄金时段交给她。
去酒吧喝酒的人,要的是发散心情,但她唱的歌,往往带着些生活的悲痛与感伤,所以除了少数拥趸,甚少会有人点歌、送花篮,因此,其实收入有限。
但是,每天那半个小时的登台时间,却是她最最享受的一段时光。
酒吧里灯光昏暗,她看不见别人,便觉得估计别人也瞧不见她,这让她感觉很舒服。虽说老板屡屡抱怨,但总还算宽容,可以容忍她就唱她自己想唱的东西。
她喜欢听周嫫,也喜欢听廖辽,最近觉得李心茹和黄玉清也不错,所以,在登台演出的时候,她会更多的唱她们的歌,只是偶尔才会加上一首自己的作品,毕竟她也知道,老板虽然很宽容,但自己还是要尽量照顾一下客人们的感受。
她唱周嫫的歌,唱廖辽的歌,都跟她们不一样。
比如说,周嫫嗓音空灵,不管唱什么,都自带一股说不出的灵气,即便伤心,也能唱出一抹不屑与傲然,而廖辽嗓音大气,就算是唱情歌,都有股子铿锵的味道。
但庄美月不是。
不管谁的歌,她唱出来时,往往会加入一点自己的改编,于是就变成了自己的味道。
她最拿手的是《执着》和《干杯,朋友》,以及周嫫的《空想家》,但她唱出来的味道,却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伤感,叫很多来酒吧里借酒浇愁的人越听越郁闷,于是就屡屡有人会吵着让她下台——而每到此时,她就会站起身来道个歉,然后提前下台。
当然,这样一来,这一天就是没有表演费的。
演出结束之后,她偶尔也会在酒吧里驻足片刻,有时候是欣赏一下其他歌手和乐队的演出,而还有些时候,则纯粹就是因为老板请了她一杯酒,她就会在吧台坐下,慢慢地喝着酒,观看别人那火爆之极的演出,心里有些淡淡的茫然。
然后,她会再蹬上八九站地,赶回自己那间小小的房子。
中途她会跑去还在营业的超市去买点菜和水果,回到房子之后,踏踏实实地自己给自己做一顿饭,来犒劳自己这忙碌的一天。
饭后,她不会再唱歌,只是会熄了灯躺在床上,听着门外通道里偶尔响起的脚步声,听着隔壁男女疯狂地嘶吼声,以及对面房间注定会响起的吉他声。
这样的生活,平淡,但并不枯燥,只是有些叫人看不清前路。
她已年过二十,在这个年代,不是说年过二十的女孩子就非得结婚,但至少你得有一个不结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