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没考古价值,那是进士墓。”
“我们陵海出过进士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我也没听说过,我爸对陵海历史挺有研究的,以前听他说好像连举人都没出过。”
“那韩坑家的进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我哪知道,先上班,等会儿打电话问问就是了。”
……
老韩家祖上出了个进士,对远在燕阳的小韩露而言绝对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非常非常值得骄傲的事!
一大早就起来跟老妈开视频,让老妈现场直播,甚至做好了发朋友圈的准备。
顾爷爷从来没遇到过如此搞笑的事,今天没出去做志愿者,跟老伴儿一起坐在客厅里,通过视频看“考古现场”,看老韩家是怎么认祖归宗的。
事实上一大早来博物馆的不只是韩家人,老姜同志和姜妈也来了。带着一大早去买的黄纸香烛,随时准备找个地方布置下,让韩总领着全家人祭祖。
本以为能看到考古人员,结果接待众人的只有崔馆长和文化局老局长等几个退休老干部。
经过崔馆长一番介绍,众人才知道这几位老干部都是非常关心陵海历史文化的前辈,专业性不是很强,但专业覆盖面却很广,从考古到收集整理民间的传说、歌谣。
韩昕意识到这是一个业余团队,给不了韩总需要的官方认证。
先人的骸骨已经从棺材里取出来了,不是白森森的,而是呈黑色。棺材板因为腐烂开棺之后就塌了,很难再组合起来。
崔馆长指着已经放进玻璃展柜里陈列的“文物”,微笑着介绍:“韩总,我们一共筛检出有价值的陪葬品七件,官服、官帽、朝珠、眼镜、玉器、玉扳指和折扇,虽然经历百年,但保存完好。经上级研究决定,暂由我们博物馆保管。”
一看就不值钱,送给你们都没关系。
韩昕跟姜悦对视了一眼,跟着崔馆长和韩总等人继续往前走。
韩总不在乎那些“文物”,只关心先人的身份,看着陈列在展柜里的一块石碑问:“崔馆长、张局长,这就是墓碑?”
“这不是墓碑,墓碑应该露出地表,要让人看到。”
“那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墓志铭,正面是墓志,背面是墓铭。”
崔馆长话音刚落,文化局的老局长就如数家珍地解释道:“墓志是记录死者生平事迹的,墓铭则是对死者一生的概括和评价。我们陵海虽然历史悠久,但发现清代官员墓这是第一次。
相比那些陪葬品,这块墓志铭才是真正的文物,具有重要的考古价值和珍贵的史学价值,应该妥善保存,作为我们陵海清史研究的宝贵史料。”
展柜里虽然开着灯,但字迹比较模糊,并且全是繁体字。
韩总看了半天,只依稀分辨出“岁进士候选儒学训导韩公墓志铭”几个字,回头笑问道:“张局长,这上面说我家祖上是岁进士,岁就是年的意思,是不是少刻了几个字,把我家祖上是哪一年的进士搞忘了?”
头发花白的老局长楞了楞,旋即扶着眼镜道:“韩总,你可能误会了,岁进士不是我们以为的那种进士。”
韩总追问道:“那是什么进士?”
老局长整理了下语言,微笑着解释道:“岁进士不是殿试进士,而是对‘岁贡生’的一种雅称。所谓的岁贡,是指明清两朝按年限从各地府、州、县的秀才中,挑选的成绩或资格最优异的,升入京城的国子监读书。到后来选择标准就变了,不问优异与否,一般由老资格的‘廪生’论资排辈,所以也有‘挨贡’之称。”
原来不是进士,只是个比秀才稍微好点的贡生……
韩总对百年之后重见天日的老祖宗别提多失望,可又不能表露出来,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那候选训导呢,这是什么官?”
研究了那么多年的陵海历史,总算有人愿意听自己讲。
老局长很高兴,打着手势解释道:“秀才出贡,就等于在府、州、县学毕业,成了国子监的监生,也就取得了出仕做官的资格。按例,开始只能做‘候选儒学训导’,就是候补州、县学的副学官。
不过绝大多数的‘候选训导’都只是一种虚衔,难以实授,不能跟科举场中真刀真枪拼杀而出的进士相提并论。从墓志铭上看,你家祖上也确实没做过官。”
“没做过官,那怎么穿官服?”
“相当于虚衔,也是有品级的,不是从七品就是正八品。如果能实授,相当于现在的教育局副局长。”
本来以为是进士,结果只是个贡生,并且还没真正做官。
韩总失望到极点,对爷爷的爷爷……真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
韩昕从来没想过需要祖宗来提升家族的社会地位,没有期望自然也不会失望,很想笑又不敢当着老爸面笑,干脆戴上进来时摘下的口罩。
姜悦也知道韩总很失望,也很想笑,但更清楚现在不是笑的时候,连忙岔开话题:“张局,墓志铭上写什么,这密密麻麻的,全是繁体字,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我们看不懂。”
“我们拓了好几份,我们几个研究了两天,翻译了一部分,我给你们念念。”
老局长从怀里掏出笔记本,扶了扶眼镜,抑扬顿挫地念道:“清穆宗同治改元,海禁大弛。中外交涉,重繁且艰,始设总署京师,领以邸阁大臣,拓启馆宇,号曰同文,招选材俊之士,自翰林以逮生监。分授英、法、德、奥、俄五国语文……”
韩昕大致听出是清朝设立同文馆的意思,可这跟老韩家的祖上有什么关系。
他正探头看墓志铭,老局长突然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道:“君讳仕举,字玉山,巴县韩氏。弱冠补学官弟子,优等食饩,选入同文馆,分占英文、算术。君器宇魁岸,性特冲夷,精力尤过绝人,在馆并攻中西,诣乃大进……
惜吾年已壮,人事牵制,辗转迁延,以至废堕,中间离合靡常。风雨晦明,辄思君子。曶曶积三十年,予则穷老江湖,君已尘蜕长逝。莫或与之,而若或夺之,将冥冥者司其契邪。然如君之所学已成,仅执教于书院,未跻中寿。噫,可慨也夫!”
后面的太深奥,韩昕一句都听不懂。
姜悦文言文水平比他好很多,听着也是云里雾里的,好奇地问:“张局,您刚才说巴县韩氏,巴县在哪儿,您几位会不会搞错,这位韩训导会不会不是我们家的先人?”
“应该不会搞错。”
老局长放下笔记本,笑道:“这篇墓志铭你们知道是谁写的吗?”
韩总下意识问:“谁?”
“我们查过州志、县志,考证了好多史料,发现这篇墓志铭是凤山书院的院长写的。你们是祖上确实是巴县人氏,老家在现在的山城市。从墓志铭上看,他出身书香门第,不但去京师同文馆攻读过西学,而且是个大孝子。”
“大孝子?”
“他的父亲,也就是你们的祖上韩秀峰,在历史上比较有名。道光二十七年监生,咸丰七年钦赐举人,从巡检一直做到二品大员,因为受肃顺牵连,被革职回乡了,《光绪巴县志·贤才》中有记载。”
二品大员!
真是峰回路转。
韩总喜不自胜,急切地问:“原来我家祖籍在山城,那现在这位先人怎么会从巴县来陵海的?”
“韩仕举是韩秀峰的妾室所生,墓志铭上写的清清楚楚,他的生母是我们这儿的人,韩秀峰死了之后,他母亲非常想念家乡,他就陪在老母千里迢迢回到我们陵海。”
“后来呢?”
“他母亲回来住了两年,因病去世,他就把母亲的遗体千里迢迢送回巴县跟他父亲合葬。在陪老母亲在我们陵海的那两年,在陵海交了好多朋友,他母亲甚至做主给他谈了一个亲事,所以后来又回来了,你们这一支就是这么繁衍下来的。”
第580章 韩家的历史
相比没出息的先人韩仕举,韩总对做过二品大员的祖宗更感兴趣,事实上韩昕一样很好奇祖上怎么能做上那么大官。
老局长没让韩家人失望,因为他们是有组织的,早在十几年前就成立一个叫作江海文化研究会的协会。
会员全是陵海宣传文化系统的老干部,“办公场所”在老干部局,把陵海能研究的历史文化几乎研究了个遍。
前些年纯属自娱自乐,这两年上级要创建文化强市,投资兴建了高大上的图书馆、博物馆和文化艺术中心,有硬实力不能没有软实力,他们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发掘一切能发掘的历史文化,要帮区里讲好陵海故事。
总之,从韩家先人的棺材和墓志铭被无意中挖出来那一刻,江海文化研究会就开始展开全方位的研究了。
考虑到展厅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崔馆长和张老局长把众人请到三楼的会议室,一边请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帮着播放PPT,一边如数家珍地介绍起他们研究考证的成果。
“韩总,这份史料出自《清史稿·列传》第182卷 。”
老局长喝了一小口茶,看着投影笑道:“韩秀峰,字志行,西川巴县人,以捐纳入仕,出为泰州巡检,万福桥之役防堵粤匪功最,擢两淮运副,署松江府同知,江海关监督,永定河道同知,赐号色固巴图鲁。”
祖上太厉害了,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名垂青史啊!
韩总生怕离开这儿就看不到,赶紧举起手机拍照。
韩昕心想你们能上网查到,我一样能查到,没跟老爸和老丈人、丈母娘一样忙不迭拍照,而是好奇地问:“张局,以捐纳入仕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问在点子上,并且这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
老局长很想给韩家留点面子,但想到作为研究会的会长,在学术上必须严谨,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捐纳入仕就是捐官的意思。”
“捐官?”韩昕追问道。
姜悦连忙拉拉他胳膊:“咱家祖上这个官是花钱买的,不是走科举考上的。”
韩昕连高中都没上过,初中有一大半时间也是在玩,对历史实在没什么研究,惊诧地问:“这也可以,官职可以花钱买吗?”
崔馆长忍俊不禁地说:“可以,在那会儿是合法的,影视剧有这样的桥段,买个知县多少两银子,买个知府多少两银子,买个道台多少两银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想做官为什么不去考,非要花钱去买,这说出去多尴尬……
韩总觉得暂时不能发朋友圈,干咳了一声:“张局长,您老继续。”
“哦,好的。”
老局长看着投影,接着道:“后获军机大臣文庆举荐:‘秀峰有胆略,署江海关时,洋人畏服’,请特召入京,迁通政司参议,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
咸丰五年,父忧归,服阕。
时逢黔匪作乱,肃顺以秀峰有谋略奏请在乡督办川东团练。十一月,川东事定,助剿有功,钦加道员衔,赏穿黄马褂。六年,调北湖,率勇从攻汉武粤匪,守鲁巷,破石达开援贼,皆功最,夺情回京,累迁太仆寺少卿、奉宸苑卿、上驷院卿……
咸丰十年,亲率八旗绿营赴八里桥防堵,毙伤夷兵八十余,赏戴二品顶带加兵部侍郎衔,率兵护驾北狩。大行皇帝宾天,秀峰纳妾,获罪开缺回籍,卒于野,奉祀乡贤。”
虽然也是文言文,但比墓志铭容易懂。
韩总大概搞清楚老祖宗的生平了,不禁叹道:“原来我家祖上做到了兵部侍郎,这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副部长吧,还有资格穿黄马褂。”
看来韩家人对历史真没什么研究,老局长认为有必要解读了下,摘下眼镜笑道:“韩总,令祖那会儿是加兵部侍郎衔,不是担任兵部侍郎,这有点相当于现在的高配,当时的实际职务还是上驷院卿。”
“上驷院卿是做什么的?”
“上驷院卿是内务府的主官,负责御马政令和供备皇帝及内廷用马的。”
韩昕鬼使神差地冒出句:“弼马温啊。”
儿子也太不严肃了,韩总连忙干咳了一声,追问道:“那奉宸苑卿呢?”
“也是内务府的官职,管皇家园林的,现在的中南海,那会儿就归令祖管。”
“太仆寺少卿呢?”
“管马政的,不过这些官职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上的。比如太仆寺少卿,俗称小九卿,是有资格在朝堂上参政议政的。又比如奉宸苑卿和上驷院卿,一般都是由满蒙勋贵担任,令祖捐纳出身,既不是进士也不是翰林,能官居二品非常不容易。”
不知道退休了多少年的老宣传部副部长接过话茬,似笑非笑地说:“韩总,令祖虽然没做过知县、知府和道台那样的主官,但做的全是有实权有油水的官。”
“吉部长,我不太懂这些,您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没问题。”
老部长放下茶杯,笑道:“最早时做的巡检,有点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长,但辖区要比现在的派出所辖区大多了。州同是个佐贰官,古人戏称摇头老爷,没什么实权,但这个州同没做几天,就因为跟太平军作战获得军功,升为两淮运副,这个官职虽然也是佐贰官,但油水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