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工程分了两期,一期工程是68年春,翁洲地委先组织全市民兵首先进行了内层堤的建设,又累又危险。”
“咱们社员干的是第二期,第一期从68年干到70年秋,然后70年冬咱们广大社员听从号令来开挖拓展海道,一共完成土方得有二百万个立方,工日是九十万个。”
王祥赖抬起头说道:“我有印象,那次动用的劳力多,得上万人吧?”
王富贵摇摇头:“不止一万,咱们干了多少日子?不得六七十?算算工日,动用的工人得一万多。”
王忆说道:“那场面可就壮观了。”
王富贵卷了一支旱烟叼进嘴里,笑道:“绝对壮观,王老师你可以想象一下,就这海道枯水之后里面竟然有一万多的壮劳力。”
“你站在大坝上头往左看、往右看,只要是眺远望去,那不管哪里都是人,人头攒动啊!”
“说句不夸张的话,真跟一堆堆的蚂蚁一样,隔远了看,这人群真就是蚂蚁群,蚂蚁一点一点的啃树叶,咱们社员一点一点的啃海道。”
旁边的人补充道:“这话说的一点没假,咱们现在看到的海道虽然堵了淤泥,其实它整体还是很宽很平坦很深了,往回数到70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当时海道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石头、烂海藻、淤泥之类的,现在咱们站的地方都是我们在那个年代用人工给赶出来的,一车一车推出来的!”
“不只是推出来,有些施工地段太艰难了,没法用车子,是用人工使篓筐抬出来的。”再次有人补充说道。
有蹲在防浪堤上喝粥的人眺望了一阵后顺着防浪堤滑下来,说道:“哎,看二排、看二排,他们还挺有办法的。”
二排还在努力追赶他们的进程。
动辄上千斤重的土泥车子要从海底推上堤坝实在太难了,于是二排想了办法来拉车。
他们就地取材,把一辆用处不大的木制小推车倒过来,卸掉橡胶轮胎只留下轮毂,然后固定在河岸上。
空荡荡的轮毂外面一圈是内凹的,于是社员们就环绕轮毂一圈搁置上一根缆绳,缆绳一头绑了铁钩子的伸向海底,钩住装满泥土的大推车。
而缆绳的另一头自然留在堤坝上,并由两人一组民工攥在手中。
他们利用小推车的轮毂做了个滑轮。
这个东西叫滑车,土滑车。
有人推着一辆大推车到坡道底下,这样用铁钩子勾住车子前面,堤坝上的民工转身将绳子勒在肩膀上,二排排长黄志武挥舞手臂喊道:
“拉滑车!”
两个民工便从防浪堤往下溜,利用力量和重力势能共同转化为拉动大推车的动能。
于是两个民工到了河底,大推车便被推到了堤坝上。
而推车汉子不再像以前那么辛苦,上了堤坝推起车子可以直接往堆土场猛跑。
效率提高了。
之前他们队里的汉子推车上堤坝后得停下喘口气歇一歇,现在可以一鼓作气直接推着车子到堆土场。
其他班排组看到后大感兴趣,纷纷把带来的小推车翻倒做土滑车。
王忆见此很佩服黄志武脑瓜子的灵活性,赞叹道:“难怪老黄能当队长,这家伙有两把刷子。”
王祥赖不屑的摇摇头:“这算什么刷子?土滑车早就有了。”
“别说土滑车了,70年的时候我们都竖起吊杆来做了正经的吊车。”王富贵跟着说道。
王忆想想也对。
土滑车或者滑轮吊车不是什么高科技、高技术用品,老百姓确实没有文化,但不代表他们没有知识,生活中处处都需要知识。
他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咱们队里不设置上土滑车呢?咱们也有小推车。”
王祥赖还是摇摇头:“王老师,别弄,这个东西有危险的。”
“拉滑车来助推大推车虽然轻松了,可是小推车的轮毂搭上绳子后不稳定,不管你小心不小心,拉滑车的途中缆绳都容易从轮毂上脱落也容易磨断。”
“你想想,缆绳一旦脱落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堤坝上的黄志武突然一声惊呼:“快停下!”
晚了!
钢铁轮毂太滑溜了,‘呲溜’一下子,缆绳从里面脱落下来。
这样滑轮就不存在了,缆绳顿时松弛了,推大车的劳力本来正在轻轻松松,随着力量突然变大他没有怼住大推车,车子立马往下倒退。
拉了滑车向河底方向奔跑的两个社员更惨,他们本来为了能拉动车子上升自己双臂要使力气,同时靠往下跑产生的重力势能一起拖动车子。
缆绳脱落,力气便使空了,他们本来是从堤坝上往底下跑,他们拉着缆绳是在拖拉车子上升,同样,车子给他们一个反作用力,让他们可以沉稳下降。
如今没了这个反作用力,他们又在使劲往下跑,就一下子跑空了,加速冲了下去……
前面社员一头撞在了地上,后面社员情况还好一些,直接怼在了他身上。
可这样一来前面的社员就遭受了双重伤害,那惨叫声确实挺凄厉的。
不少人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哈哈笑,还有的说:
“黄金龙你的腚眼子得多紧啊,还得后面那伙计跑着往里插……”
“没别断牛子吧?”
“好家伙啊好家伙,这一招我懂,在古书里这叫老汉推车!”
黄志武听到他们的话气炸了,喊道:“快不去看看大龙和东子的情况!”
他们队里社员扔掉家伙什跑过去。
防浪堤没有多高,两个社员情况还不错,后面社员有肉垫子所以没出事,就是前面那个以脸刹车的时候搓破了面皮。
有人招呼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拎着药箱过来先用清水洗脸再抹红药水。
红药水跟血似的,一抹半边脸,看起来着实有些瘆人。
周围班排组的劳力都顾不上干活了,纷纷上去围着看热闹。
王祥赖说道:“黄队长,土滑车很危险的,你们最好还是别用了。”
“老话说的好,一分价钱一分货,一股力气一寸工。赶海工没有技巧,就得下力气,否则国家找咱们庄户人家来忙活干什么?”
王富贵也说道:“你们这次还算好的,是绳子脱落不是断了,它脱落了好歹有轴承挡住了,要是绳子断了才麻烦。”
王忆也发现了。
土滑车绳子脱落问题不大,因为缆绳最后还是会卡在车轮处,能缓冲一下给推车的劳动力留下反应时间去顶住车子不下滑。
真正会伤人的不是从两米多高的防浪堤上冲下去,而是大推车没有稳住倒退下来。
要知道这车子上可有上千斤的泥土,这些泥土连带车子砸在人身上会是什么下场?
黄志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时候他们连队干部过来了。
叶辰跑在最前面,问道:“什么情况?”
不等有人说话他看到了防浪堤上的小推车和脱掉轮胎的轮毂,顿时发了脾气:“怎么还用小推车做土滑车?前几年不就说了不让用这东西了吗?”
“哪年工地上没有土滑车出事导致的伤情?不用说远了,就说去年、不对,是前年、81年的冬天,那次泽水公社陈老四和龅牙让掉落的大推车一个砸断腿、一个戳断肋骨,这件事你们忘了吗?”
黄志武低下了头,低眉顺目的说:“领导,我错了。”
王忆去研究了一下小推车轮毂,说道:“领导,其实做土滑车是个加快工期的好办法,只要把这个轮毂外面设计上个防脱钢圈就行了,通过钢圈把绳子卡在轮毂面上。”
叶辰说道:“这得焊接吧?要焊接就会伤了小推车的轮毂,不值当!”
王忆说道:“是要焊接,但不必把钢圈焊接在轮毂上,就是把一片……”
“算了,别费这些功夫了。”叶辰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王老师,咱们不捣鼓了,赶海工就是个卖力气的活,咱们老老实实卖力气吧。”
他挥挥手喊道:“行了,同志们别看热闹了,没有热闹可以看,都继续忙活自己的工!”
王忆还想给他介绍一下自己的想法,但人家并不领情,驱散围观人群后便走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老实实上工就得了,费这么些劲干什么?
王祥赖也拉了王忆一把说:“王老师,你是有办法的人,肯定能把土滑车设计的安全起来。”
“不过没那个必要,这拖动土滑车得一趟接一趟、一车连一车,是吧?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的,拖车人得扛着缆绳拖,几天下来就把衣服给磨破了,不值当。”
这话说的王忆哭笑不得。
这是什么理由呀!
后面社员们的干劲都被鼓起来了,越来越足,工程进展快了起来。
因为连部不光给他们送热水、送干粮,还送来了一台发电机和一台录音机、两个大音响。
录音机连上了俩音响,透过音响有戏曲声音传进大家伙的耳朵里:
“马大保喝醉了酒忙把家还,只觉得天也转来那个地也转,为什么那太阳落在东山下,月出正西明了天哎明了天……”
“今天的生意没好运,一天也卖不了几个铜钱,我马大保心内烦,抬腿走进了烧酒店,掌柜的你给我打上二斤酒,再给我弄盘炒三鲜,哎别看我衣裳穿的破,我喝酒从不少给钱……”
就跟渔汛大会战一样,赶海工也需要鼓舞劳力干劲、活跃工地气氛,丰富农民工的文化生活,连部播放了吕剧。
这段吕剧可不一般,是吕剧表演艺术家李岱江老师所演唱的《借亲》中最有名的一个选段,叫马大保喝醉了酒。
社员们听着戏曲干劲更足。
连部的领导们时不时的还举着大喇叭过来喊一嗓子:
“当日事、当日毕,今年的工,今年完成。今年任务重,需要赶工期,工期不成不准回家,想搂老婆抱孩子?不行……”
“还是老规矩,谁先进、谁收到表扬,哪个班排落后,就点名批评班排组的领导干部,都给我有点数,都给我把膀子甩开了……”
阴天看不见日头不知道什么时间了,不过下工的铜锣不会错,到了中午头铜锣便‘砰砰砰’的敲响了。
这样营部的领导们喊一声‘歇工’,连部的干部们收起喇叭招呼各班排组列队去食堂吃饭。
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的工地顿时变了氛围,社员们揉着酸疼的肩膀开始唉声叹气。
死命干了一上午,这时候终于可以歇息了,可感觉到身体上的疲惫和劳累了。
有些人爬上防浪堤后直接瘫倒在上门,四仰八叉的只顾着使劲喘息。
天涯岛的社员觉悟高、积极性足,别人下工我不下工,他们闷着头还在干。
其他班排组几乎都停下了。
多数队伍歇息一下喘口气后赶紧列队去往食堂抢饭吃。
但有的班排组是带着牲口过来的,要么是牛、要么是骡子或者驴,让它们来拖大推车,这样人就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