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了?”庄满仓有点傻眼。
李岩华苦笑道:“对,跑了,真的跑了,他本来要领着我们跟王家的干,结果发现丁家那边也上来了,于是就跑了!”
“他糊弄我们去顶住,结果自己跑回家去带上老婆孩子开船跑了——那啥,王老师、王支书,你们刚才看见王东强带着人坐船从海上回来是吧?”
“他们就是去追李岩宝的!”
聚集而来的李家庄社员谈到这事情后纷纷口吐莲花,将李岩宝骂了个狗血喷头。
庄满仓无语,他看看王忆,王忆摊开手。
这样他便说道:“这个李岩宝真是他妈——算了,他这么做也对,起码责任会小一些。”
站在官方立场上他还挺欣赏李岩宝的,要是李家庄的人都跑了,那就没有械斗这档子事了。
可是站在个人立场上他是真鄙视李岩宝,这是什么东西?
大胆他们更鄙视,说:“难怪你们李家庄被人家赶下海了,我草,这都是李岩宝的责任,庄局,他责任很大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庄满仓摆摆手说:“我说的责任和你说的责任不是一回事,算了,那个现在李家庄谁能说的上话?这次械斗你们李家庄带头的是谁?”
李岩松挺胸上前:“领导,是我!”
庄满仓上去给他戴上了手铐。
李岩松顿时傻眼了!
庄满仓对他说道:“械斗是双方面的责任,我们都要把人带回去仔细调查。”
“不过你不用怕,这只是走流程,要是我们查出主要责任是王家和丁家,而你们李家只是出于自卫进行反抗,那你不会有事的。”
王向红奇怪的问李家庄的一行人:“这次械斗的原因是一口机井,是你们和王家的矛盾,可是丁家怎么也被牵扯了进来?”
李老古跟着问道:“对呀,老大、老二,丁家怎么也一起打咱们啊?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看热闹呢!”
他不说话还好,老头子这边一说话,礁石滩上的李家人纷纷冲他开炮:
“还不是因为你?就是你家的事,你们家里惹了丁家的,丁家来公报私仇!”
“你们家里行啊,挖到金饼子赚到大钱了,你们爷们仨是发家致富了,成了万元户了,结果我们跟着倒霉了!”
“李老古你们根本不是我们多宝岛李家的,这件事以后你们别留在我们庄子里了,你们滚蛋!”
突如其来的呵斥和攻击让李老古乱了阵脚。
李岩华反驳说道:“你们听听这都是什么话?今天的事情咱李家庄是受害人、咱们被人欺负了!结果你们不去那个啥,你们竟然来欺负咱自家人?你们真能行啊!”
李岩松更是激动的挥舞着手腕吼道:“我草你吗的,你们跟李岩宝一样都是杂种,老子为了保护你们被弄了银镯子,你们他妈回过头来骂我们?这叫什么?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一个妇女嚎啕大哭的喊道:“李岩松你少来!丁家的为啥欺负咱你们家里最清楚!你怎么有脸说我们放下筷子骂娘?明明是你们发家致富但要咱全队给你们擦腚!”
其他人跟着她一起喊,十几个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庄满仓按着腰上的手枪冲上去怒喝道:“都给我停下、都给我闭嘴!”
“慢慢说,你、那个妇女同志,对,就是你,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被他点将的妇女走出来说道:“领导你不知道,就是这个李老古家里前些天挖出过金饼子——王老师知道,天涯岛的王老师知道,当时他们还抓过骗子……”
“这事我也知道。”庄满仓沉声说道,“就是我来抓的骗子。”
妇女抹了把眼泪说:“对,就是那个事,这个李老古挖出金饼子的房子是丁家的……”
“狗屁,是我家的!”李老古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王忆看的啧啧称奇。
老爷子得七十岁了,这一下子蹦跶了半米高,弹跳可以啊,年轻时候说不准能扣篮呢。
“怎么是你家的?你住的宅子以前是丁广兴的!”
“就是,谁不知道那是丁广兴的宅子?是你后来搬过来从他们手里要回去的。”
“放你们的屁,这要不是我们家先人留下的宅子,丁广兴家里能还给我们?你们丧尽天良了,你们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就是啊,这宅子就是我们家先人的,以前丁广兴家是我们家里长工,当时是给我们看着那房子,要不然我们家里回来以后他们家能痛快的给我们房子?”
现场又是大乱。
庄满仓不耐烦了,掏出手枪侧向天空‘啪啪啪’三枪!
争吵的众人顿时哑口无声。
王忆隐约搞清楚事情真相了,他对庄满仓说道:“是不是这样?今天的事本来是李家和王家争一口水井的归属权,本来是两家约定打械斗。”
“但是之前李老古家里发现金饼子的事惊动了丁家的人,他的住宅以前是丁家人居住的,于是他们家里发现金饼子后,丁家认为自己也该有一份就来找他们讨要。”
“自然,李老古家里没有给他们分金饼子,这件事导致丁家对李家怀有怨气。”
“最终今天李家和王家准备械斗了,丁家为了泄气中途加入了王家一伙人……”
“不是为了泄气。”李岩华愤怒的说,“是王东全那狗东西去说动的丁得水还有他们主任丁光明,然后两家给联手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家里的金饼子才闹出这件事?”有人当场指责他们,“你们家里成万元户了,结果我们跟着倒霉了,妈的,你们吃肉我们被割肉,这什么世道!”
李老古被自己族人的话呛的怒火攻心、血压飙升。
他哆哆嗦嗦的抬起手臂指着一行人说道:“行行行,你们行,你们行啊!我、我家里挖到金饼子,这是我先人留下的,是我们自家的财产,这是政府认定的!”
“而我拿到这钱可没有作威作福,我是用这些钱、我是学习王老师啊,我把钱都花在咱们队里的娃娃身上啊!”
“你们自己回家看,家里有娃娃上学的,哪个没吃过我供的饭菜?哪个没有穿我给的衣裳鞋子?”
“然后呢?啊?然后你们就这样来说我们一家?”
李岩松吐了口唾沫说道:“大伯爹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我跟你说别当烂好人!妈的,咱队里一群白眼狼,这跟天涯岛能一样吗?人家是什么乡亲?咱是什么乡亲?”
“妈的,这个队里是不能待了,反正老子已经在城里买上一套楼了,这次的事弄完了老子要搬走,老子不跟你们这些白眼狼住一起了!”
队里有人不高兴的说:“老古叔你不用生气,我们才应该生气,是,按照你们的说法,这房子是你家先人的,对,是你们祖辈传下来的。”
“可问题是,你们家的先人不是我们的先人吗?咱们都是一个祖宗呀,那为什么你挖到了金饼子不分给我们?”
还有一个妇女怒气冲冲的说:“你以为你给娃娃们弄几顿饭、扯一身衣裳我们就感谢你了?你挖到的金饼子就有我们的一份,这都是你应该给的!”
另有人不高兴的说:“你以为你给咱庄里的学生娃发一身衣裳是好事?这事让另外两个庄子里的人给怨恨上了,刚才干架时候就有人说了这回事,说你只给咱庄里的学生娃发衣裳不给他们的娃娃发衣裳这是看不起他们……”
“就是,还有你以前请那些学生娃吃好饭好菜,你说你这是图啥?他们姓王的姓丁的又不是你后人,你对他们那么殷勤干什么?人家根本不念你的好,有那钱你不如多请咱李家的孩子多吃几顿,你请外姓人吃喝干什么?”
数落纷至沓来,李老古的一番付出被批判的一无是处。
老头子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要倒在地上。
王忆领着人赶紧上去扶住他,庄满仓很着急,说:“掐人中、掐人中!”
大胆一下子掐上去。
李老古急促的呼吸几下子后缓过劲来,然后老泪长流:“王老师啊王老师,你害我不浅!”
“你说你为什么要当个好人?我也想向你学习当个好人哇,我也想向你学习援助我们队里的娃娃们上学让他们能感谢我,可到头来、到头来我成了什么东西哇!”
王忆无话可说。
他看着四周的一群人连连摇头。
之前他以为金兰岛的百姓生产队已经够没有人情味的了,可是今天再来看李家庄——
真是大开眼界!
一时之间他也是情绪低落、连连叹气。
自从来到82年他在生产队里感受到的都是关心和温暖,社员们让他体会到了真情的滋味,所以他一心一意的带着生产队谋发展,全心全意的给社员们提升幸福感。
社员们没有辜负他的付出,不管是粗鲁的大胆、固执的寿星爷、狡猾的漏勺又或者爱算计的黄小花等等,总之不管什么人,他们对他都回以真心的支持和拥护。
他以为其他生产队也是这样,这是82年独有的乡情。
可是最近金兰岛和李家庄的经历让他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对82年的理解是有误差的。
82年不是一个处处充满真情、处处讲感情的年代,只是他处在了一个有真情、讲感情的队集体而已!
他看着李家庄的人摇头,李家庄的人纷纷低下头。
有人意识到了先前那些话多不讲道理、多伤人,可是——那确实是心里话。
王向红同样在摇头,他叹息着说:“钱这东西真不一定是好东西,你们李家庄挺好的生产队,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庄满仓说:“王支书那个还有王老师,这边应该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要是还有活要忙就去忙吧,现在是撩海蜇的渔汛期是吧?你们该忙就忙。”
王向红说好,王忆说:“那支书你们先在船上等等我,我把老古叔送回家。”
李老古今天被打击惨了。
本来只是自家宗族跟另一个宗族打群架,他为了保护自己族人特意去找王向红和王忆求援。
回来后才知道自家宗族不是跟另一个宗族打群架是跟另外两个宗族干起来了。
然后他又知道其中一个宗族之所以干他们族人是因为自己曾经得到的财富让他们垂涎,这个宗族当时想从自己手里分一杯羹但被自己拒绝,于是对方因此而嫉恨了自己。
最后他才知道原来连自己的族人也在垂涎自己的横财,甚至也为此嫉恨于他。
他回到自家的屋子里后擦着眼泪哭泣说:“王老师,怎么会这样啊?”
“你说我本来想学你给学校做好事,我没有什么奢望,我只是希望、就是希望能因此让学生娃喜欢跟我打交道,我就是想跟孩子多多相处,因为我喜欢热闹,我害怕孤独……”
“结果怎么成这样啊?他们怎么不但不谢我,反而怨恨我?”
“这件事我真是上心去做的呀,你还记得就是、就是当时我家里刚有了金饼子时候的事吗?那天请你来吃饭,我把百鸟朝凤送给了你。”
王忆说道:“当然记得,百鸟朝凤我现在还留在家里呢,那是我以后的传家宝。”
李老古自顾自的说:“对,你记得,那你肯定记不得我当时好几次想找你帮忙来着,但一直没把那话说出口。”
“我找你干啥?我当时就是想找你给指点迷津,指点我怎么能帮助学生、像你那样得到学生的爱戴。”
“可是那天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谈这个,我没有问你,后来我就想,我给学生娃们送好吃的送好穿的,以真心换真心,这样他们不就爱戴我了?”
“结果、结果啊!”
他心态崩了,泪水刷刷的流淌。
王忆安慰他说:“老古叔你别难受了,这事跟你没关系,或者说这事情的责任不在你,是你们队里人有问题、其他两个队里的人有问题,你没有问题。”
李老古又是失望又是伤心,擦着眼泪连连摇头。
他哭了一阵问王忆:“王老师,你说我以后怎么办?老大和老二用卖金饼子的钱在城里买了楼,这事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