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一个个都用衣服捂得严严实实,身上的味道出不来。
这次才洗了两拨人,浴室里的味道已经不能闻了。
鱼腥味、汗臭味,屁臭、口臭、脚臭、狐臭,真他娘的一锅烩了,这时候要是来个大火收汁,那真能出来一锅老汤!
他摇着头出去。
海风一吹。
很冷。
但很清新。
他赶紧大口吸气,王向红问道:“咋了?里面怎么了?你咋脸色这么红呢?你咋这么慌张呢?”
王忆正要解释,徐横嘿嘿笑着问道:“是不是里面有人在斗牛?”
“斗牛?”王忆下意识的反问一句。
而妇女们已经有人开始哈哈大笑了:“徐老师你真是文化人,斗牛,哇哈哈哈!斗牛哇!”
王忆这才明白这俩字啥意思,便没好气的说道:“不光在斗牛,还有的在击剑!”
“行了别在这里围观了,浴室一切正常,就是密封性太好了,里面洗下来的臭味出不去!”
“开开窗?”王东虎问道。
王向红摆摆手说:“别开窗,好不容易攒点热乎气,洗下点臭味来怎么了?咱洗澡不就是为了洗下点臭味吗?”
“这时候就别瞎讲究了!”
等第二波人洗的差不多了他进去看了看情况。
然后咳嗽着出来了:“咳咳,咳咳,虎子啊,开窗、赶紧开开窗,咳咳,要不然咳咳,要不然待会妇女进去非得吐两个不行!”
社员们洗了头洗了澡。
干干净净。
下午就是学生们去洗澡。
这时候的浴室最热乎,王忆烧了热水倒入池子里,学生们一次进去半个班,有的淋浴有的在澡池子里打水仗,玩的不亦乐乎。
洗完澡之后确实舒坦,人看着都眉清目秀了。
这样想要洗澡的越来越多,连一些老人都动摇了。
寿星爷意志坚定:“洗那么多澡干什么?前两天没听广播里说,沙漠那儿的人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出生洗一次,结婚那天洗一次,然后等死了再洗一次就埋了。”
“咱以前在海里没少洗澡,馋猪肉馋馒头,还能馋个洗澡?”
一个叫王真丙的老人凑过来说道:“我听东宝家媳妇说,洗了澡吃饭更香……”
“这是什么混账话?”老汉们顿时摇头。
王真丙认真说:“真的,好几个人都这么说,说是其实咱身上有味,骚臭味,习惯了所以感觉不到,但吃饭时候会染到菜上,连带着菜的滋味都不那么香了。”
“洗干净以后你们再去吃饭就感觉,这饭更好吃了!”
“什么?”寿星爷一听这话站了起来。
洗完澡吃菜会更香?
他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老灰,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向饭菜香味低头:
我做出了个违背内心的决定,洗澡,尝尝洗完了饭菜能有多香!
老汉们听了他的话后懵了。
怎么寿星爷老是背叛队伍?
寿星爷这边有解释:“我早就活够了,我都活多少年了?快去球吧,好死不死的,人气泄露了该死就死吧,反正我活的年头很长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怕死。”
我怕的是明明能尝到更香的饭菜结果临死之前没能尝到!
那得多遗憾!
在寿星爷眼里,人活一辈子就图个吃喝。
至于名声?他又不是干部,要什么美名啊!
浴室一开,整个生产队的风貌都有所变化,这是意外之喜,王向红很高兴。
有来参观学习的干部发现了这一点,很惊奇的说都是农民,你们队里人看着文明干净,就跟城里人一样。
这把王向红乐得合不拢嘴。
他想找王忆表扬两句但没找到。
20号,礼拜六。
王忆傍晚领着孙征南和徐横去县里了。
江南老百姓还是挺注重生活品质的,渔民们没有条件只能凑活度日,但县城里的人冬天生活就要滋润多了。
码头上有几个小摊摆放着,由此能看出自由经济在国内的逐渐复苏。
这些小摊有卖煮霜肠的、有卖牛羊杂碎的,一些看身影就知道是劳力或者水手渔民的糙汉子在小桌前喝酒畅聊。
炉灶上的锅子里热气腾腾,三五成群的汉子坐在油腻的茶桌后面,或者捧着一碗霜肠或者举起一盅子热酒,天寒地冻,他们自得其乐。
海风呼呼地吹,但他们似乎一点也不冷。
相比贫困的农村,城里头的冬天要温暖的多。
不过马路上很安静。
此时城区里已经是万家灯火。
第四工人新村在城区北部,沿着淮海路直走就能看到一片片小楼房区域,那就是工人新村了。
工人新村曾经聚集了全县的工人,一直到现在,这片城区都是县里的热闹区域、经济发达区域。
这里有整齐划一的楼房,有公园,有游乐场,有少年宫也有电影院。
这里还有县城最早亮起的路灯,淮海路上隔着三四十米就有一盏昏黄的路灯,不过还亮着的不多,好些是被小偷用弹弓给打碎了。
路灯不灭,他们不好进门。
王忆三人走去,借着一处还在亮着的灯光看到一家店铺。
灯光有些昏暗,店铺门口又有一棵梧桐树,这样难以看清店铺名字,透过绿色木板门上的玻璃往里看,里面有个柜台,后面墙壁上挂着一些衣帽饰品。
比如带着胸饰的精致毛呢,比如一定玫瑰红的宽边帽,下面还吊着一双同样颜色的拖鞋,再比如几件悬挂着的西式大衣,看起来挺奢华的。
王忆以为这是一个服装店,但又看到里面美发用的那种皮椅子……
这时候里面的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张望,顿时走出个姑娘来,急忙忙的将两块木板插进门上玻璃窗的槽里,挡住了窗口让人无法张望。
两块木板也是绿色的,用红色油漆写着‘南国风情、大胆开放’。
王忆吃惊的跟孙征南和徐横对视。
这是个什么店铺?
仨土包子一边走一边讨论,最后也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
倒是很快到了工人新村。
工人新村里还是热闹,这会吃晚饭的光景,不少孩子在外面闹腾,家长穿着围裙端着饭碗的出来吆喝孩子回家吃饭。
还有的孩子估计是犯错惹麻烦了,风一样的从门口跑出来,后面是个年轻的母亲手持竹鞭在追赶:“草拟娘的周小楠,还敢跑!”
王忆看的很乐呵。
很有生活气息呀。
不过这样一来就不适合进入孙为民在第四新村一号楼的宿舍捣鬼了。
他们三个陌生人而且都是年轻人溜达过来,好些出来喊孩子吃饭的大人都在警惕的盯着他们。
绝对没把他们当好人!
还有老太太出来拉走自家孩子,低声说:“快点回家,来拐子了,他们要把你拐走打断腿当乞丐去要饭。”
另有人不知道在哪里操着外地口音吆喝一声:“这三个银是哪里来滴?看着可不像好银呐。谁快给街道办上打个电话,叫他们过来看看。”
王忆一听这话傻眼了。
这年头城里的老百姓这么警惕这么爱管闲事的吗?农村都已经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了,怎么城里社区警惕性这么高?
还好孙征南提前过来踩点来着。
他愤怒的回嘴说道:“谁在污蔑人?我们就是去老四馄饨担吃两碗馄饨,怎么还污蔑人、乱扣帽子?”
工人新村这种老式社区没有围墙围着,一栋栋楼都是开放式的,孙征南带路很快找到了一家在楼房外搭建起的小棚屋。
棚屋是用木头撑起来、用搌布盖住简单搭建而成,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灯光下门口两侧各挂了一张板子。
左边写的是: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快请进。
右边写的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快请坐。
这就是老四馄饨担。
馄饨担是外岛最常见的夜厨。
夜厨,顾名思义就是晚上开的厨房,正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也是这样,晚上吃夜宵容易发胖。
但这种买卖在工人新村挺常见的,工厂有夜班,上夜班的工人有的提前下班大半夜的回来,天寒地冻浑身冰冷,这时候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下去,浑身熨帖!
小馄饨便宜,一大碗只要五角钱。
王忆三人进去后里面只有马扎小凳子没有桌子,并不是饭店就是个夜摊,也就是夜厨。
门口东边横放着一个担子,竹子打造,一头是锅灶一头是个抽屉箱子,上面还放了个梆子。
以前夜厨就是这样敲梆子挑担子的走街串巷。
这会已经有几个人在里面吃馄饨了。
简简单单的一个大碗,大家伙坐在马扎上端着碗呲溜呲溜的吃,时不时因为被烫到而‘嘶嘶哈哈’的倒吸凉气,还有的会喊上一声:
“加点胡椒粉!”
三人进来,立马有个汉子热情招待他们:“三位同志要吃馄饨?猪肉馅儿的一碗五毛钱,三鲜馅的四毛钱,鱼肉馅的两毛八,看看你们吃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