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没落头的张宣干脆蹲在了门槛上,过惯了几十年的城里日子,骤然回到儿时的农村,他放眼望去尽是稀奇。
马路对面是个小卖部。貌似今天刚杀了年猪,此刻在练猪油,柴火周边围了一堆半大孩子,高高矮矮像篱笆桩一样的矗着,正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的油渣。
小卖部老板姓那,是个与邻为善的好人,瞧这些个孩子馋得紧,笑呵呵地用菜碗装一碗油渣,撒点盐巴,看着孩子去抢闹。
马路斜对面有两家在怄火,在骂架,而且骂架的方式与众不同,非常特别。
北面这家的妇女拿把菜刀、拿块砧板,坐在门口边剁边骂,口吐芬芳,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好多遍。
北面这家耍泼,南面那家老太太也不甘示弱啊。
只见老太太跟前摆一个洋盆,旁边矮凳上放有一堆厚厚的纸钱,然后老太太烧一把钱纸就念一个对方家里的人名,跟着是一串串恶毒方言,咒对方早死……
骂架还是农村人在行啊,花样多,不重复,声音绵长有后劲,抑扬顿挫节奏好,张宣意犹未尽听了一会,真是倍感亲切。
末了问大姐:“两家人这么大怨气,到底是为了何事?”
张萍告诉他缘由:原来是早上老太太家里的一条牛犊子不小心跑到北面那户家里去了,吃了人家堂屋里堆放的一些萝卜,还顺便拉了几坨粪便在神龛下,然后就吵起来了。
张萍说:两家人都吵一天了,开始还有好多人劝,后面见劝不动就都看把戏了。
……
雪从早上落到中午,从中午又落到下午,越下越大。温度也跟着越来越低。
在门槛上好奇了半个小时的张宣最后熬不住了,索性回了自己房间。
说到自己房间,虽然重生回来已经住过好几晚上,但他还是有些心慌慌。
一张用力一坐就咿呀咿呀的木床,一张陈旧的书桌,以及一根条凳就是房间的全部。衣柜都没一个,实在是太寒酸了。
寒碜到看不过眼。
张宣半靠在床头,眼睛第一时间就瞟向了墙壁上的海报,这是一张周慧敏演唱会时的画报。
这张海报是房间里的唯一装饰品,还是他从同学杜双伶那里顺来的。
他本来是不追星的,但就是觉得周慧敏好看,当时看一眼就想拿回去挂床边用。说起来这东西在这年头也是奢侈品来着,要好几毛钱呢。
嗯,好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觉着好看。当今娱乐圈是神仙打架的日子,后世娱乐圈是妖怪作妖的时代,现在是能多看一眼就看一眼吧,张宣这样麻痹自己,以后忙碌起来,这么闲心的机会可就不多了。
对着海报想入非非,张宣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天黑,伸个懒腰,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啊。
没有意外,饭简陋,菜也简陋。张宣几下几下糊涂完,也是应付了事,觉得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嘴巴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阮秀琴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见张宣吃完饭就拿着药和生理盐水打吊针去了,于是咬咬牙对张萍说:“你弟身子虚,你明天早上剁一斤肉回来。”
说完,她吃了一口红薯饭,又快速补充一句,“还买两块豆腐,和肉一起炒,他最爱吃了。”
听到这话,张萍有点意外,要知道家里已经快2个月没见荤腥了。
以往阮秀琴每次出门都攥着五块钱想买点肉回来,可一到肉摊她就总是改变主意,然后从肉摊旁边的豆腐摊买两块豆腐圆回脸面,以免让人看出破绽闹笑话。
要知道猪肉要3元一斤,差不多是小半天工资了,家里又没有主要的劳动力外出做工挣钱。钱不能生钱,那花销自然是无比紧张的。
再说了,相比肉的高价,豆腐才一毛五一块,两块豆腐多配点辣椒蒜叶就能炒出一大碗,足够一家人吃。所以肉和豆腐在阮秀琴心里的分量,孰轻孰重自然有一杆称。
下午和周慧敏美梦了一下午,浪费的时间实在有点多,于是晚上打吊针时张宣发狠了,一边看书复习一边打针。
还有半年多就要高考了呢,时间还是比较紧迫的,不能浪费。好在上辈子自己是个大学老师,课堂上的学习氛围还是保持了感觉,这半年上手很快。
只是烦心的是,学习之余还要时不时分心应付一下赤脚医生的大女儿。这女孩今年15,刚读高中,正处于对异性有着强烈好奇心的年纪。
见当医生的爸爸临时有事出去了,屋子没了其他人,女孩趁机坐对面椅子上问:“张宣,你过完年就18了吧?”
张宣头也不抬,有气无力地应付一句:“嗯。”
“那你现在多高?”
“176。”
“你在邵市这样的大地方读书,学校应该有很多好看的女孩子吧?”
“有。”
女孩停了下,又问:“那你有遇到心动的女孩子没?”
“你个小孩子,问这干嘛?”
“我就好奇问问呀,再说我也不小了。”
没完没了是吧?张宣抬起头,懒懒散散地盯着女孩的小荷才露尖尖角瞧了一阵,见对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点都不怯场,不得已只能使出杀手锏。
只见张宣笑眯眯说:“你这流程不对啊,不应该先安排媒婆上我家合八字,再说亲吗?”
第6章 操碎了心
小心思被捅破,女孩脸红红的呆不下去了,落荒而逃。
时不待我,分秒必争。
抱着这种信念,张宣打完吊针回来还是没有放松。怕阮秀琴心疼唠叨,电是舍不得浪费的,要六毛五一度的电呢,点一盏煤油灯继续苦战。
先是为都市报写了一篇稿子,打算明天去医院时顺便邮寄出去。稿子完了,张宣继续抱着政史地啃。
深夜十二点过,阮秀琴起夜,见宝贝儿子房间里有光线从门缝透出,她悄悄走过来看了看,然后去了厨房,做一碗甜酒鸡蛋花。
再世为人,了解过生活苦难的张宣有点不习惯母亲的特别偏宠,可又没法跟她明说,这是她对爱的表达方式。
末了只能在阮秀琴的注视下,把这碗夜宵干了。
十分钟后,阮秀琴走了。
不知怎么的,吃饱喝足的张宣觉得有些胸闷,突然没了学习的状态。
呆趴在书桌上,透过窗棂看外边,一片宁静。
发现还在下雪,顽皮的北风卷着雪花,打着旋儿从眼前掠过,这让他心情忽的又大好。
对于他来说,上辈子人过四十后,有时候在半梦半醒间,童年到少年的那段日子,会真切的出现在脑海里,而有的东西早已忘记了,但在某个瞬间,又会清晰地鲜活起来。
这样的大雪天就是他儿时的记忆之一。
张宣喜爱雨天,更偏爱雪天。只是看得久了,不知不觉还是累,某时刻眼睛一闭,来不及和可亲可爱的周慧敏道声晚安就睡了过去。
一觉到天亮,睡得好舒服,就是脖子似乎落枕了,好生疼。
张宣歪个脖子走出房门,入眼就是一身周正打扮的大姐正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等谁?”他打趣问。
“弟啊,你脖子歪了!”张萍本来是窘迫的,但回头见到张宣左左起偏个头瞅着她,吓了一大跳。
“……”难怪读书不行,这情商比狗还低,张宣暗暗吐槽,说:“我这是在练习课间广播体操,你别管,你是在等阳恩德?还是在等欧阳勇?”
张萍虽然是个大姑娘了,遇到这种问题,当即和这个年头的大部分女孩一样,神情略微有些拘束,挺难为情。
见大姐不说话,张宣决定换一种说法,低声问:“姐,阳恩德和欧阳勇,让你自己选,你选谁?”
张萍犹豫说:“妈让我和阳恩德多接触试试。”
张宣问:“你知道原因么?”
张萍说:“知道啊,妈跟我说阳恩德是个手脚勤快的人,我只要本分顾家,以后用不着我做牛做马。”
张宣又问:“那你对他有好感么?”
张萍扭捏说:“妈对他有好感,我不想让妈难受。”
啊哟!你回答的什么跟什么啊,张宣郁闷,感觉这大姐老实的过头了。
于是唆使说:“这婚是你结,又不是妈结,用不着事事都听妈的啊。再说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自己好歹拿点主见,以后才不会后悔。话说你到底更中意谁啊?我好帮你跟妈吹吹耳边风。”
张萍想了想,最后一脸纠结地说:“弟啊,你也知道姐比较笨,不会说话,阳恩德也是个闷葫芦,我们每次走一起感觉就成哑巴了,我不太喜欢。”
张宣明白了,这姐是看中了欧阳勇呢。行吧,到这里还是和历史轨迹一样,没变就好。
至于后续的,他只要盯紧一件事:防止母亲像上辈子一样棒打鸳鸯,最后强行把大姐许配给阳恩德。
说话间,欧阳勇来了,这么厚的雪,摩托车开不了,走路来的。还提了一只野鸡和一块野猪肉。
一进门,欧阳勇就说:“这是我爸今早和朋友冒雪进山打的,弄点过来你们尝尝鲜,我们家还有蛮多的干野货,你们要是喜欢吃,我改天多拿点过来。”
说完他就悄摸着问:“婶子在不在家?”
没空想人家说的是不是漂亮话,见到肉,张宣两眼就冒光,恨不能现在生啃一块。
不想客套,也不想虚伪,实在是想吃肉了,末了也不管大姐好意思不好意思,他一把接过东西放到厨房就说:
“她老人家应该是弄猪草去了,你俩趁机赶紧溜吧。”
大魔王不在,欧阳勇带着张萍欢天喜地的走了。
走之前,欧阳勇还以极快的手速塞了一团东西到张宣衣服口袋里,对他吹个口哨才出了门。
目送两人离去,张宣掏出东西查看,发现是一卷钱,用皮筋箍起来的,都是十块十块的钞票,有新有旧,拢共6张,也即60块钱。
60块钱,好大方,要做五个工才赚得来,就这样塞给自己,这是张宣没想到的。看来这人脑子不钝,都会收买人心了。
自己急需要钱,家里到处需要钱,张宣没有太过矫情就收了,心里记住对方的好就行,将来有恩报恩吧。
跑到后院洗漱一番,呼哧呼哧,牙齿都冻僵了。
这久了,阮秀琴还是没回来,张宣决定自己生火造饭。
灶膛里塞些柴火,洋火划过去,噗地一声燃了,豆大的亮光恍惚间就充满了整个铁锅底。
淘米煮饭。大姐被人带着吃好的去了,今早只有两个人在家吃,半升多米就够,至于红薯饭什么的,张宣任性的压根就不予考虑。
吃怕了,是真的不想考虑,他现在也不奢求面向大海,只要不吃红薯饭就是春暖花开。
其实家里还是有米的,交完农业税后,足够三口人吃到青黄接济的八月份。
只是家里欠的外债实在太多了。放眼望去,十字路口周边的人家差不多都是他们的债主,阮秀琴骨子里是个极要强的人,为了攒钱还债,餐餐红薯饭,然后把积余出来的米拿到集市上去卖。
毕竟自家种的米嘛,还是很受机关单位的人青睐的,一来二去阮秀琴和那些人都熟悉了,那些老主顾有时候还特意关照她,不愁没销路。
第7章 谁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