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号大钟,重量48.27吨……
无数的数据,在谷小白的身边,汇聚成了一条河流。
那一瞬间,谷小白觉得自己看到的,仿佛是时间的长河。
又仿佛是洞察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爱死了这种感觉。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洞若观火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但最棒的感觉,却是当你搅动它,打破它的时候……
运动是宇宙的基础,动态的东西,才是最美的!
谷小白的左脚,以9米每秒的速度猛然踩下,横向的力量以1527m/s的速度,传递过了短短的踏板,连接到了长达327米的钢缆,以5872m/s的速度传递,然后再将9米每秒的速度还原出来,重重敲在了重达48.27吨的巨大铜钟上。
“Duang……”
纵波、横波、表面瑞利波……
各种各样的波,从击打的位置,开始在钟体内传播,然后开始震动空气发声。
厚厚的钟唇,提供了厚实的基音,然后是上方的钟壁,提供的上三度音,再然后是上五度音……
一脚踩下,并不是一个音,而是一个完美的三和弦。
因为它的发声体,不是弦,而是一个巨大的钟!
这,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乐器,没有之一!
完美的三和弦之后,钟体全部震动了起来,各种不同的音互相干涉,这时候传出来的,是低沉好几倍的嗡音……
如果三和弦像是表面上的海浪,那它就是沉闷的海流。
裹挟着一切,排山倒海,铺天盖地。
刹那间,恐怖的音波,以巨大的钟体开始扩散,本来井然有序的一切,瞬间被打破了。
就像是有看不到的洪水,从钟体中逸散出来。
无差别覆盖的音波,开始引起了其他所有钟体的共鸣,接下来开始震动钟楼、震动钟楼的地基,震动地面……
震动天与地。
声音经过了钟楼的内部反射、放大,透过了那宛若鳍片一般张开的窗户,被修正了方向,向演奏塔前方,三角的黄金区域传递了过去。
谷小白的意识,徜徉在这样的数据之中,徜徉在这样的变化之中。
在他的世界里,那声音就像是决堤的海潮,像爆发的日珥,像喷射的白洞……
这一瞬间的复杂数据变化,可能能噎死全世界所有的超算。
但对谷小白来说,这是无与伦比的体验,让人兴奋,让人幸福,让人忘记了呼吸。
下一秒,他的身体轻轻一靠,右方的千鼓之琴拍下。
同时操纵钟鼓之琴的时候,并不能像单独操纵千鼓之琴时用那么复杂的技巧,毕竟人类最灵巧的双手,都用来操纵百钟之琴了。
但是在这种状态下,肢体能够触发的动作,就已经够了。
“咚!!!!”一声,鼓声起。
音波从敲击处绽开,它的波形复杂而美丽,像是一朵鲜花绽开,然后迅速衰减,鼓面从震动迅速回复了平静,只留下了一点点细微的震动,鼓动空气。
这就是板震动,复杂、美丽,却如昙花,转瞬即逝。
而这短促的鼓声,像是一把利刃,迎上了那决堤的海潮,爆发的日珥,喷射的白洞……
然后,一刀斩断!
下一秒,海潮连绵,刀光飞射。
像是绝代的侠客,在海潮之中练剑,把海潮逼得寸步不前。
那一刻,谷小白已经超然物外。
他的意识,在俯瞰一切。
这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和他共享的画面。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感受这种感受。
这种美丽,这种纵行于物理与音乐的真我之中,感知一切,洞察一切的体验……
没有人。
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体验一番。
更复杂,更美丽,更美妙!
他迫不及待地,以自己的手指,自己的拳头,自己的身体,鼓动这庞大的机器,搅动这城市,搅动这世界。
这是他发明的乐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了解,也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会弹奏它。
这一刻,他就是世界的主宰。
而其他的所有人,都只能在他的支配之下,瑟瑟发抖。
或者,热泪盈眶,而后五体投地。
要什么悦耳,要什么旋律?
我只是想要尽情地鼓动这庞大的乐器。
尽情地发泄情绪!
来吧,震动世界吧,征服它吧,碾压它吧,撕裂它吧!
让一切,在我的双手之下,颤抖吧!
让我为这个世界送终吧!
这是我送给世界的……
《送钟曲》!!!!
不管你愿意要还是不要,这个钟,我给你送来了!
没有人能够形容谷小白此时的状态。
绝对的理性之下,无法形容的感性与冲动。
他的心智,在数字之中冰冷地计算着。
他的意识,却在历史的长河中穿行着。
他计算着0.1毫秒的细微误差,他的心中,却在怀念过去的一切,脆弱敏感如同婴儿。
他见过的,听过的,爱过的,恨过的,哭过的,笑过的。
他前世的,来生的,失去的,得到的。
他前一秒是纵横春秋的霸主,下一秒是孤立无援的儿童。
他本还是纵横沙场的绝代军神,一转身就是象牙塔里的天才少年。
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那钟鼓之声。
理性的,癫狂的,狂放的,克制的。
他是矛盾的,他也是完美的。
这一刻,谷小白的状态,超越了之前所有时刻的自己。
这一刻……
他的双手、双脚、他的身体,像是被这个世界的精神所寄宿,像是堆积在时间长河,无处宣泄的感情,都以他为突破口宣泄了出来。
这一刻……
钟鼓之琴,真正降生在这个世界之上!
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一个真正的史诗级乐器!
马路上,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他们呆滞地抬起头,看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身体似乎都不受控制的,被定在了那里。
像是有什么比人类伟大无数倍的存在,此时此刻,降临在了这拥挤而繁忙的城市。
不论是回家的上班族,等了一天,苦恼于观后感的小学生,还是参加了建筑的学者、工程师、工人。
这一刻,他们都油然而生了一种难言的自豪与幸福。
像是置身在了比自己伟大得多的东西之内。
他们的肉体在呆立,精神却已经超越了一切。
生活中的一切烦恼,似乎都已经微不足道。
王连方站在演奏塔的下方。
从不随意在别人面前展露感情的他,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在他终于决定要接受这个方案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听到这样的音乐。
这样的钟,这样的鼓。
低频的鼓声,本来就比较缺少方向感,加上被四周的建筑反射,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
而钟声,却更加奇怪。
它复杂的发声系统,复杂的共振与遮蔽,让它瞻之在前,顾之在后,触之远在天边,逐之却近在眼前。
就像是一条夭矫的神龙,拖着长长的躯体,在他的身边游走。
他张开双手,闭上眼睛,昂起头,在原地转着圈子,听着那钟鼓之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钟鼓之琴的声音,从两个方向汇聚在那黄金三角区域,然后再互相穿透,向更远的地方传了过去。
距离不远处的东原大学,刚刚准备去上晚自习的学生们,猛然停下了脚步。
悠扬的钟声与隐约的鼓声,从远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