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你怀疑老太太是怎么死的?”
“看着像电死的。”
“电死的?”
“嗯。”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死状,要我说真说不清,反正看着像电死的?”
“体表没明显的伤痕,有没有可能是中毒死的?”姜所追问道。
“也有可能,”老朱想了想,接着道:“不过我还是觉得像是电死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妇女的哭诉声。
二人走出巷子一看,只见一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妇女在跟民警纠缠。
“人死了要入土为安,我婆婆死了法事做不成也就罢了,你们公安还来捣乱,你们讲不讲理?”
“你别激动,我们只是了解下情况!”
“我婆婆怎么死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哪个不晓得?去过人民医院,在人民医院整整住了三十二天院,也去过南通肿瘤医院,还去过上海的大医院。她要去哪儿看病我们就送她去哪儿看,为了帮她看病我可以说是倾家荡产!我这个儿媳妇做到这个份儿还想怎么样,你们问她怎么死的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害死的?”
“公安同志,这个我可以证明,我弟妹对我母亲是真孝顺,送我母亲去这儿去那儿看,没日没夜的服侍。这些年都亏了她,就算亲生女儿都做不到她这样。相比之下,我这个儿子反而有点不孝顺。”
“公安同志,我和我家老徐一直在上海,老太太全是秋兰照应的。再说老太太已经有半年不能下床了,这是寿终正寝,对老太太来说真是解脱,你们肯定误会了。”
徐家老大和老大的爱人忙不迭帮弟妹解释。
老二媳妇王秋兰感动得泪流满面,扑到嫂子怀里嚎啕大哭:“嫂子,有你这句话,我这些年的苦也算没白吃。”
“秋兰,没事,别哭。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最清楚,我们可以帮你证明,这么多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都可以帮你证明。”
“嗯,我不哭。”
王秋兰嘴上说不哭,可事实上哭得更厉害,哭着哭着竟晕过去了。
众人吓一跳,姜所也吓坏了,急忙让司机开警车送王秋兰去镇卫生院,让徐家老大的爱人和王秋兰没过门的儿媳妇跟车去医院照看。
朱宝根突然有些后悔给小鱼打那个电话,如果老太太真是病死的,之前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冤枉了人家,还让人家连丧事都办得不顺利。可想到老太太的死状,又觉得自己没做错。
姜所知道老朱以前只是个职工,并非法医。
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老朱的判断很可能有问题,找徐家人收回死亡证明的念头随之飞到九霄云外,心想长航分局的梁小余马上到,把事情搞成这样,等会儿看梁小余怎么收场。
第1237章 不一定有你们说的那个斑
小鱼离的最远,到的最晚。
当小鱼赶到徐家时,东启公安局的刑警已经勘查完了徐家的二层小洋楼,法医也已经检验过老太太的尸表。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正颤颤巍巍的站在大门口指着公安民警骂,一个白白净净、披麻戴孝的中年人搀扶着老爷子一个劲儿劝,还有一个满面皱纹、背有些驼、并且同样披麻戴孝的男子神情麻木地蹲在门口的火盆边烧纸。
大门口拉了警戒线,有民警、协警维持秩序,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和来看热闹的村民进不去,只能站在路边乃至菜地里。
小鱼刚挤进来,兴合派出所的谭所和姜所便陪着一个中年便衣民警迎了上来。
“鱼支,你总算到了,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刑警大队的沈大。”
“鱼支好,久仰大名。”
“沈大,谭所,姜所,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在政治处干了大半年,小鱼在待人接物时不再大大咧咧,也学会了客套。
谭所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但现在顾不上想小鱼怎么会有那么大变化,低声道:“鱼支,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巷子说。”
“行。”小鱼回头看了看挤在警戒线外看热闹的人群,边走边问道:“谭所,朱叔呢?”
“在巷子里抽烟。”
谭所把小鱼带进巷子,蹲在墙脚下抽闷烟的朱宝根下意识站起身,不等小鱼跟朱宝根打招呼,东启公安局刑警大队长老沈就把法医喊了过来。
“鱼支,这位是我们局里的法医老蔡,老蔡刚检验过死者遗体,让老蔡向你汇报吧。”
“跟我汇什么报,到底什么情况?”
“鱼支好,”法医老蔡取出笔记本边看边汇报道:“死者余桂珍,66岁,尸长151厘米,营养不良,体表未见伤痕,也未见电流斑,鼻腔内有白色泡沫状液体,两眼结膜穹窿处可见数个出血点。
从死者亲属提供的病历、几家医院的医学检验报告和死者生前所服用的药物上看,死者患有食道癌且癌细胞已扩散,同时患有胃溃疡等消化道疾病、心绞痛和慢性心功能不全等心血管疾病和腰间盘突出和骨质疏松。”
谭所忍不住补充道:“死者营养不良、体重很轻应该是疾病导致的,我们通过走访询问发现死者生前有大半年没下过床,尤其死前这一个多月,进食困难,喂一碗要吐掉大半碗。”
你们说这些什么意思,难道朱叔看走了眼?
小鱼不认为老朱会搞错,正想问问老朱,法医强调道:“鱼支,如果死者是电死的,身上应该有电流斑,甚至会有灼伤、烫伤,可这些痕迹在检验时没发现。”
小鱼反应过来,转身问:“沈大,你们是说老太太是正常死亡?”
“我们对楼上楼下进行了认真细致的勘查,电源插座距死者的床约两米,床上和床头没有家用电器,并且床是木头的,基本可以排除在床上触电身亡的可能性。”
沈大点上烟,接着道:“徐传明家没有安装浴缸,也没有电热水器和煤气热水器,他们家人洗澡用的是一个红色的塑料长桶,洗澡间在楼梯间里,距死者平时居住的西房距离约十二米。”
“他家有没有电线?”
“鱼支,这是农村,谁家没点电线!”
“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小鱼低声问。
谭所接过话茬,无奈地说:“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倒是想对老太太的遗体进行解剖检验。但现在没确凿证据显示老太太是非正常死亡,也就是说想解剖检验必须征得死者亲属同意。大门口的情况你刚才都看到了,人家不同意,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小鱼想想又说道:“朱叔说老太太在水里泡过,不然脚上的死皮不会那么软,这是一个重大疑点!”
“鱼支,你是说死者双脚的角质层啊。”
法医老蔡揣起笔记本,分析道:“我们在检验遗体时注意到了,沈大和谭所也安排人去兴合镇卫生院询问过死者的儿媳王秋兰。王秋兰上午因为情绪激动晕过去了,半个小时前刚苏醒。她刚开始说没帮老太太洗澡,后来又说昨晚帮老太太用热毛巾擦洗过身体,也包括老太太的双脚。”
“昨天晚上帮老太太用热毛巾擦过脚?”
“她是这么说的,照顾病人很累,只要有时间她还要去给本地的一个包工头做小工赚钱贴补家用,可以说是身心俱疲,有些事想不起来也正常。”
“沈大,我不是说老太太的儿媳一时间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做过什么,我是说昨天晚上用热毛巾擦过脚,照理说一夜过去了,老太太的脚应该干了。那个……那个角质层不应该那么软,不可能一刮就能刮下来。”
“这确实是一个疑点,但因此认定老太太是非正常死亡显然不够。”
小鱼不由想起了跟婆婆不和十几年的张兰姐,追问道:“婆媳关系怎么样,老太太跟儿媳妇有没有矛盾?”
“外面全是人,无论亲朋好友还是左邻右舍,提到死者的二儿媳王秋兰都是夸。我们也询问过村干部,几个村干部都说王秋兰很孝顺,婆媳关系很好,这么多年没见她们闹过矛盾。”
“大儿媳妇呢?”
“死者的大儿子很早就去上海做生意,从摆摊卖小吃发展到开饭店,在上海买了房子,连户口都迁到上海去了,平时很少回来,死者一直跟二儿子生活在一起。”
除了老太太脚上的什么角质层比较软之外,没别的可疑。
小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问道:“朱叔,这方面你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你怎么看?”
朱宝根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犹豫了一下扔掉烟头走了过来:“蔡法医,电死的人身上不一定会有你说的那个斑。”
“朱师傅,你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
相比东启公安局的法医,小鱼更相信看着自己长大的朱宝根,忍不住问:“蔡法医,你见过几具电死的尸体?”
蔡法医被问住了,沉默了片刻说:“两具。”
小鱼回头看向朱宝根:“朱叔,你见过多少?”
朱宝根问:“你是说电死的人?”
“嗯。”
“十七八个应该有。”
“不可能啊,你怎么可能见过那么多具!”蔡法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惊愕。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老朱反问了一句,扳着手指如数家珍地说:“74年白龙港有两个小孩,从家里拉电线去河边学人家电鱼,结果两个小孩都电死了。78年红星三队因为下雨跳闸停电,有个村民拿着竹杆去三队的配电室送电,也被电死了。
83年四厂纺织厂盖家属楼,也是因为下大雨,搅拌机漏电,一个干活的用手摸搅拌机的翻斗,结果电死了。另一个干活的上去扶,也跟着电死了。87年你们兴合管材厂有个工人钻在管道里焊接,不知道什么原因漏电,反正也电死了,死在管道里面……”
蔡法医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问:“朱师傅,这些人的尸体你都见过?”
“见过,都是我去收敛的。”
老朱看着几位东启公安惊诧的样子,想想又说道:“被雷劈死也算电死的吧,被雷劈死的我也见过好几个。你们说的灼伤,被高压电电死的有,有的都被电焦了。至于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电流斑,有的有,有的没有。”
见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自己,蔡法医带着几分尴尬地说:“沈大,谭所,朱师傅的话有道理,据我所知,很多被电死的案例,尸表上确实没明显的电流斑。”
这是遇到行家了!
沈大看朱宝根的眼神都跟之前不一样了,掏出香烟问:“老蔡,如果是电死的,你们能检验出来吗?”
“能!”老蔡不假思索地说:“电击会导致心室纤颤和呼吸中枢麻痹,如果能找到电击部位还可以做镜检,看看死者皮肤存不存在极化情况。”
朱师傅见过很多被电死的人,不等于躺在徐家堂屋里的老太太也是被电死的。
沈大沉默了片刻问:“朱师傅,你认为死者很可能触电身亡,总得有个依据吧,也就是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死状,看老太太脸,特别是老太太的嘴,你们让我说我真说不上来,反正怎么看怎么像电死的。”
“沈大,朱叔从十几岁就帮人家收敛死人,别的不说,光这些年他亲手从河里、江里打捞的尸体没一百具也有八十具。朱叔见过的死人,比我们几个加起来都要多。死者是你们辖区的居民,我建议你们最好认真对待。”
“可现在的问题是亲属不同意解剖。”
“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朱叔,我们走。”
“哦,我去收拾下东西。”
“鱼支,等等!朱师傅,你也别急着走,我们再商量商量。”谭所急了,一把拉住小鱼。
小鱼知道对他们而言这事很棘手,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说:“谭所,这儿不是我们分局的辖区,我和朱叔留在这儿不合适,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
谭所苦笑道:“这不是闲事,你们真不能走。沈大,要不先打电话向局领导汇报,看局领导怎么说?”
沈大轻叹口气,苦笑道:“局领导能怎么说,肯定让我们做死者亲属工作。”
“关键这工作做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