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指定南通分局管辖,这是上级对南通分局的信任,也是南通分局的光荣。局长“脱产”参与侦办,这不算夸张,能想象到这一系列招摇撞骗案办结,上级肯定会表彰南通分局。
相比年轻民警,老同志更高兴。
他们早办好了护照,排好了号,等着韩渝带他们出国取证。
然而,随着三个学英语的年轻人来分局跟班学习,他们公费出国旅游的愿望化成了泡影。
李明生别提多郁闷,不好去找韩渝,只能来找董政委。
“我牛都吹出去了,亲朋好友还让我帮着带东西呢,现在出不成国,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倒是想去找咸鱼,可这种事怎么跟他开口?而且……而且那三个小孩是上级派来的,咸鱼身不由己,不可能因为我们这点事得罪上级。”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董政委给他递上根烟,坐下笑道:“出不成国就出不成国,不出国还省钱。吴政委跟韩局去了一趟法国花了两万,黄俊明跟韩局去香港也花了三万多,有这钱干什么不好?”
李明生点上烟,苦笑道:“他们买了东西,再说如果自个儿去会花更多。”
董政委拍拍他胳膊,劝道:“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谁能想到上海也有船代打着海事幌子招摇撞骗,谁又能想到上级会指定我们分局管辖这些案子?更不可能想到上级居然想借办理这一系列招摇撞骗案让韩局帮着带新人。”
与此同时,刚退居二线的皋如派出所前副教导员余继显正在向新政委汇报工作。
与其说是汇报工作,不如说是在诉苦。
他也在之前那份出国取证的名单里,护照早办好了,牛也早吹出去了,现在情况发生变化,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来找一直很热心、很帮忙的吴政委。
老吴同志不想让部下觉得自己出了国就不想让别人出国见世面,可别的事他敢打包票这事他不敢,毕竟刚来分局加入涉外招摇撞骗案工作专班的三个孩子中有两个来自部局。
“老余,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现在的问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别说我,就是韩局也没办法。”
老同志升迁无望,不哄好真会破罐子破摔。
老吴觉得有必要做通老同志的思想工作,慢声细语地说:“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得出,上级很重视干部年轻化。这个世界早晚是年轻人的,我们这些老同志要发扬风格,比如把出国锻炼的机会留给他们。”
你出去玩过,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余沉默了片刻,苦着脸问:“政委,一点机会都没有,真出不成国了?”
“这用得着问吗?”老吴同志轻叹口气,无奈地说:“韩局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他是真有心带你们出去开开眼界。谁能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半路上杀出了三个程咬金。”
平心而论,咸鱼对大家伙确实没得说。
老余见事已至此,觉得再说反而不好,干脆找了个借口怏怏不乐的先走了。
答应人家的事无法兑现,韩渝也很尴尬,可现在要带新人,必须要把宝贵的出国锻炼机会留给新人,只能无奈地让老同志们失望。
三个上级硬塞来的徒弟都是本科生,在大学学的也都是英语专业。
作为师父,韩渝觉得有必要摸摸三个徒弟的底,把三人叫到刚挂牌的工作专班办公室,把数码相机的内存卡插到连接电脑的读卡器上,给他们播放前两次出国取证时拍摄的视频,让他们边看边听边做记录,看看他们的英语水平究竟怎么样。
左华峰没想到一来就要考听力,并且是局长亲自监考,他不敢走神,听得很认真,记录的很仔细。
颜志洋和蒋晓雄同样如此。
刚开始觉得不是很难,韩局在视频里跟老外寒暄的日常用语基本能听懂,后来的对话越来越快,很多词之前听都没听说过,老外的英语口音又重,听了五六分钟就没法儿往下记录,更别说翻译了。
左华峰急得满头大汗,忍不住举起手:“韩局,您说得太快,我们能不能回放?”
“可以。”
“谢谢韩局。”
然而,听不懂就是听不懂,反复回放反复听依然听不懂!
韩渝不想给他们太大压力,找了个借口走出办公室,让他们慢慢听,让他们开卷考试。
本以为他们三个要搞到中午,没曾想回到局长办公室不大会儿,三人就拿着一塌糊涂的考卷垂头丧气地过来报告。
“怎么回事?”韩渝看着他们的卷子问。
堂堂的本科生,学的还是英语专业,视频里的对话居然只能听懂百分之二十。左华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耷拉着脑袋道:“听不懂。”
“你们两个呢?”
“一样。”
韩渝很想问问他们四年英语是怎么学的,考虑到不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也就没问。再想到刑侦支队昨天抓了个小偷,正在楼下审讯。干脆让他们带上纸笔,下楼看着讯问室里的闭路电视做笔录。
左华峰忐忑地问:“韩局,做英文的吗?”
“先做中文的,做好了再翻译成英文。”
“是!”
英译中很难,中译英要容易得多。
三人很想打个“翻身仗”,连忙去楼下监控室。
盛隆船业今天有条四万五千吨的集装箱轮下水,小鱼要带袁天赋等突击队员去看看,韩渝想着今天不是很忙,干脆跟他们一起去。
搁十年前,别说四万五千吨的集装箱轮下水,就是两万吨的散货船下水,都要请市领导出席下水仪式,都要请电视台来采访,恨不得让全市人民都知道。
现在十万吨以下的船下水堪称家常便饭,根本不会请市领导,市领导就算知道也不会去,一样不会有记者去采访,船厂和船东自个儿买鞭炮放放就行了。
值得一提的是,南通的船舶建造水平和效率也越来越高。
四万五千吨的集装箱船不是在船坞里建造的,而是在船台上建造的,焊缝很整齐,油漆的很漂亮,站在船底真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感觉人是多么地渺小。
工人们敲掉船底的垫块,船底稳稳坐在滑轨上,船尾朝江,船头朝岸上,缓缓倒着滑行进江里。
鞭炮声响起,工人们欢呼。
这是属于他们的骄傲,搁十年前,谁敢相信能在八个月内建造出一艘这么大的集装箱轮。
回分局的路上,袁天赋依然将信将疑,忍不住问:“韩局,那么大的船,真只用八个月就建造好了?”
“现在都是分段建造,八个月下水,这效率不算高。”
“这还不算高?”
“你也不想想有多少工人参与了建造。”
“多少。”
“上万!”韩渝笑了笑,接着道:“船厂不但要考虑到资金使用率,也要考虑到船台和船坞的使用率。现在是八个月建造一条,将来可能只需要七个月。”
回到分局,三个上级塞来的徒弟已经做完了作业。
韩渝示意他们坐下,正翻看着他们做的笔录和笔录的翻译件,刚才没事干看过一会儿招摇撞骗案材料的左华峰好奇地问:“韩局,您之前抓的几个嫌疑人,究竟是涉嫌招摇撞骗罪,还是涉嫌诈骗罪?”
工作热情挺高,至少知道研究案件材料。
韩渝笑问道:“你认为呢?”
“我刚才查了下刑法,从刑法的条款上看,招摇撞骗罪和诈骗罪都能适用。”
“继续。”
“可招摇撞骗罪量刑很轻,只能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情节再严重、影响再恶劣也只能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韩渝笑问道:“诈骗罪呢?”
左华峰道:“诈骗罪最高能判无期徒刑。”
韩渝笑看着三人问:“那你们认为我们抓获的几个嫌疑人,究竟涉嫌哪条罪名?”
“我觉得应该适用诈骗罪,可他们又确实冒充过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至少打过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的幌子。”
左华峰话音刚落,蒋晓雄就不解地问:“韩局,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招摇撞骗性质比诈骗罪恶劣,怎么量刑反而没诈骗罪重?”
他们虽然对法律一知半解,但至少知道琢磨。
韩渝微笑着解释道:“首先,侵犯的客体不同,招摇撞骗罪侵犯的是国家机关的威信,诈骗罪侵犯的是公私财产所有权;其次,犯罪手段不同。前者只能是采用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身份、地位等方法进行欺骗,后者则可以用任何方法进行诈骗。
再就是行为人犯罪的目的不同,前者追求的是非法利益,既可以是物质性利益,也可以是非物质性利益,比如冒充某某领导给某单位打招呼,让人家给别人安排工作。确实招摇撞骗了,但没骗钱财。而后者则仅限于非法占有物质性利益。”
左华峰似懂非懂地问:“那我们抓获的嫌疑人涉嫌哪个罪?”
“法律上有个词叫‘法条竞合’,也就是犯罪行为同时触犯几个具有包容关系的具体犯罪条文,依法只适用其中一个法条定罪量刑的情况。具体到我们办理的案件,几个嫌疑人显然同时触犯了招摇撞骗罪和诈骗罪,所以我们要挑处罚重的往他们身上套,将来法院也会这么判。”
“他们涉嫌诈骗罪?”
“嗯。”
韩渝把他们下午做的笔录和翻译的笔录放到一边,起身笑道:“今天你们应该很累,快下班了,去食堂吃饭吧,吃完饭早点休息。”
“谢谢韩局。”
“韩局再见。”
打发走三个小伙子,韩渝犹豫了一下拿起手边的电话联系远在武汉的范局。
都快下班了打什么电话……
范局觉得很奇怪,接通电话问:“咸鱼,什么事?”
韩渝看着桌上的笔录材料苦笑道:“范局,我之前把事情想简单了,英语只是一门语言,很多东西都是既有存在的,无论在大学里学多少年英语,都不会在知识体系上有多大改变。”
范局下意识问:“到底什么意思,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刚来的三个孩子只懂一点英语,而且是哑巴英语、聋子英语,给他们创造机会,让他们有一个好的语言环境,假以时日,让他们从事外事接待,跟外国友人进行简单的交流,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指望他们办案,可能不太现实。”
“你是怎么学会的?”
“范局,我跑过船,在船上天天跟老外打交道,甚至要帮跟我一起外派上船的船员当翻译。后来参加轮机技术自学考试,要学航海英语。再后来念研究生,一样要学英语。”
“他们学的英语跟你学的不一样?”
“法律术语不懂,航运术语不懂,你让他们怎么办案?”
“这我不管,我都跟部局打了保票,你必须给我把他们带出师!”
“这不是几个月能做到的。”韩渝想想又说道:“而且,干我们这一行要有侦查思维,想让他们将来独当一面,首先要让他们成为一个合格的民警,然后才能考虑办理涉外案件的事。”
难怪上级那么器重咸鱼呢,原来想培养一个咸鱼这样的干部确实不容易。
范局暗暗感慨,沉默了片刻说:“人都给你安排过去了,今年带不出师那就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部局不着急,我这儿也不着急。”
韩渝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很认真很严肃地说:“范局,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懂,连外国人说话都听不懂,带他们出国取证没任何意义,我打算先让他们去派出所跟班学习,有外轮靠泊再请海事、海关带他们登轮锻炼英语。”
南通水师提督带徒有一套。
范局没什么不放心的,一口答应道:“行,你看着安排,反正人交给了你,你就要把他们培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