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孩子们在上晚自习,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工作,沈凡感慨万千。
再想到港区党工委班子成员中,就咸鱼不是农民的孩子,也没在乡镇工作过,沈副市长觉得有必要帮咸鱼补一课。
“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存在,有些人天赋很好,但学习不认真不刻苦,一样考不上好的学校。”
沈副市长顿了顿,接着道:“除了天赋和个人努力之外,有没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有没有好的师资力量,也是决定一个人能否在学业上取得成就的重要因素。
比如我,虽然没你聪明,但也不算笨。
可我出生在连云港市最偏僻的一个乡村,小时候家里很穷,连饭都吃不饱。村里的小学更破更烂,老师的最高学历是初中毕业,还有几个老师是小学毕业的,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韩渝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一时间竟愣住了。
“我上小学时成绩也名列前茅,结果到了初中,我在班上属于中下游。刚开始真跟不上,努力学拼命学,成绩总算追上来了。可中考成绩在我们乡名次挺高的,却上不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老师教学质量不行。”
“老师其实都挺好的,只是好多知识他们自己都不会,又怎么教学生?”
沈副市长停住脚步,回头再次看向三河高中:“这就是教学质量的差距,但这个差距我们那会儿跟人家相差也不是特别大,至少可以通过个人努力弥补上。现在就不一样了,差距拉得是越来越大。
如果我们在这个位置上不思进取,不把园区的经济发展起来,那这个差距会变得更大。用不了多少年,寒门将很难出贵子。三河、江滨和天补三个乡镇的孩子,将很难像你我当年那样通过刻苦学习改变命运。”
韩渝糊涂了,不解地问:“沈市长,教育跟园区经济发展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们启东人最重视教育了,舍得在孩子的教育上投入!”
“家长当然舍得,但教育光靠家长投入是远远不够的。没有好的老师,或者老师无心教学,家长再重视教育,孩子们再努力也没用。”
“沈市长,你是说政府也要投入。”
“咸鱼,你知道各乡镇最大的支出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教育支出,说白了就是给教职工发工资,盖校舍和添置教学器材等等,这一块占各乡镇财政支出的百分之五十以上。为完成‘普九’任务,各乡镇甚至巧立名目进行各种摊派,就这样在教育经费上依然有很大缺口。”
韩渝真不知道这些,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沈副市长轻叹口气,接着道:“九三年,城市小学生的人均经费四百六十多元,这个人均经费并非发给小学生的,而是在教育上的总投入,比如刚才所说的给教师发工资等等,可当时农村小学生的人均经费只有两百五十多元,相差近一半。
九三年,城市初中生的人均经费是九百四十多元,农村只有四百七十二,差距也很大。到了去年,两者的差距已经扩大到了三倍,而这只是城乡差距,地区差异更大。”
教育一样是有投入才有产出。
韩渝猛然反应过来,禁不住问:“地区差异有多大?”
“九三年,上海市,包括上海所属郊区的小学生,人均经费高达八百七十九元。教育局的程局是个老教育人,他说九三年我们启东小学生的人均经费只有一百二十五元,相差七倍!”
沈副市长看着韩渝惊愕的样子,苦笑道:“三河、江滨和天补三个乡镇的书记,拆东墙补西墙,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罚款、摊派,各种搭车收费,也只能勉强保证教师的基本工资。
送教师去师范学院进修是不可能的,改善教学环境一样不可能。总之,分税制以来,在教育上只能维持教师的工资,在其它方面没有任何投入。据说启东以前还有少年文化宫,现在呢,文化宫在哪儿?”
听领导这么一说,韩渝赫然意识到启东的少年文化宫,工人文化宫,工人电影院好像都关门了。
韩渝沉默了片刻,苦着脸问:“不是说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吗?”
“说是这么说的,领导们不只是说也想做,可首先要有钱。”
沈副市长拍拍韩渝的胳膊,又话锋一转:“其实穷的不只是教育,医疗也一样。这几年市里没在医疗上投过一分钱,村级卫生室都瘫痪了,连你最熟悉的白龙港卫生院都关门了。
农业方面也好不到哪儿去,农田水利建设这几年搞过吗,农技推广早就名存实亡。说一千道一万,究其原因就是没钱。说了你可能不相信,叶书记和钱市长每天都在为去哪儿找钱给干部教师发工资发愁。”
过去这些年,靠水吃水,真没担心过没钱。
虽然也为钱发过愁,但开始是为了修船,后来是为了建造新船。
韩渝猛然意识到岸上的情况跟江上完全不一样,低声问:“市财政这么紧张?”
“非常紧张。”
沈副市长轻叹口气,凝重地说:“启东人尊师重道,重视教育,吃苦耐劳,又有经商的传统。这几年,学习成绩好的考出去了,学习成绩一般的出去打工,脑子活胆子大的经商开厂。
虽然群众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能承受不断上涨的农业税、三提五统和各种行政事业性收费乃至摊派,觉得负担不是特别重,但政府依然没钱。
之所以能维持到现在,能保证你们这些干部的工资,很大程度上与这几年许多人开厂有一定关系,毕竟开厂需要场地,政府就能卖地皮,可现在不行了。”
韩渝急切地问:“怎么不行。”
“据说上级把三十五个城市八六年、九零年和去年的卫星图片调出来进行比较,发现过去十年城市扩张土地占用得非常厉害,已经影响到粮食安全,中央研究决定实行最严格的土地管理制度。”
沈副市长顿了顿,补充道:“接下来会怎么严管不知道,但实行了两个暂停,也就是暂停县改市,暂停土地审批一年。说是停止审批一年,但事实上会停止多久谁也说不准。”
韩渝沉吟道:“这么说我们启东运气挺好的,至少赶在两个暂停前把启东县变成了启东市。”
“撤县建市算是赶上了末班车,但光有面子没用,也要有里子。想发展经济首先要有土地,我们之前拿到批文的,能够开发的土地就这么多,所以我们要在有且仅有的这点工业用地指标上实现利益最大化。”
看着韩渝若有所思的样子,沈副市长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朱局说你在沿江派出所时掌握着全启东公安局最值钱的固定资产,调到长航分局后同样如此。现在,我们也掌握着全启东最宝贵的资产,也就是宝贵的工业用地。
这决定了我们这些港区干部今后不只是党员干部,也不只是管理者,同时也是经营者。只有经营好港区才能赚到钱,只有赚到钱才能在教育、医疗和农业等方面加大投入。”
港区管委会真像一个公司,接下来真要经营。
韩渝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正准备开口,沈副市长再次露出笑容,半开玩笑地说:“也只有把港区发展起来,你家千金将来才能上好学校,才能受到更好的教育,才不会跟我当年那样输在起跑线上。”
“我可以送菡菡去南通上学。”
“……”
“沈市长,我开玩笑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现在是港区的干部,不能光想着自己的孩子,也要想着港区三个乡镇的孩子。”
“这还差不多。”
沈副市长笑了笑,想想又说道:“我们接下来不光要开源也要节流,乡镇财政之所以这么吃紧,农民负担之所以这么重,吃供给的人太多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市委市政府之所以把江滨和天补两个乡镇划入港区,就是为乡镇撤并做准备。不过在撤并乡镇之前,要先完成几十个村的撤并。几个村变成一个村,涉及到许多村干部的切身利益,你们公安接下来要发挥作用,要确保社会稳定。”
“是!”
“对了,请柬的事办的漂亮,熟州市委办可能考虑到只发请柬不够正式,昨天下午还补发了一份邀请函。叶书记很高兴,今天上午又表扬过你。”
“就跟人家要了几张请柬,这有什么好表扬的。”
“当然要表扬,至少我跑过去要不到。”
第446章 方国亚后悔了
江风瑟瑟,江边的芦苇都枯萎了,老钱种在江堤上的油菜却依然绿油油的。
燕阳一进入冬天就天寒地冻,由于烧煤取暖外面灰蒙蒙的,根本见不着这么蓝的天,更见不着一丝绿色。
林小芹很喜欢启东的气候,跟徐浩然一起挑了一会儿野菜,顺便拔几十颗小油菜,提着篮子沿浮桥小心翼翼来到趸船上。
“柠柠,你们的监督艇呢?”
“跟001一起去了熟州港。”
韩向柠走出指挥调度室,招呼二人上楼。
林小芹放下菜篮子,跟着徐浩然走上来问:“你们的监督艇也要去参加水上安全保卫?”
“水上安全保卫有三儿和马队他们负责,金大和葛叔是去维护水上交通的。”韩向柠知道燕阳嫂子怕冷,忙不迭打开电暖器。
徐浩然抬头看向墙上的大幅长航水域图,好奇地问:“熟州港水域也归你们大队管?”
“不归我们的大队管,局里在熟州设有监督站,那边的水上交通归熟州监督站管。”
“那金大怎么去熟州港了?”
“长江下游分道航行规则刚颁布实行时间不长,我前段时间去武汉就是参加新规则培训的。交通规则变了,好多船员不适应,还有好多船员不知道。熟州港水域本就是水上交通最繁忙的主干线,今天又要举行开港首航仪式,所以要加强水上巡逻指挥力量。”
“新规则,是不是相当于岸上的新交规?”徐浩然笑问道。
“差不多。”
韩向柠把高频电台声音调小,一边帮二人倒茶,一边微笑着解释道:“从八三年长江航运体制改革到现在,长航运输发展的很快。以前长江全线只有八百多家航运企业,现在有三千多家,每天的干线交通流量达到七万多艘。
岸上在公路上跑的有大货车、大客车、小轿车、摩托车、三轮车、自行车甚至行人,江上的情况一样复杂。以前江船只在江上跑,现在有不少江海船,江海直达。”
韩向柠放下茶杯,又转身抬起胳膊指指水域图:“再加上干支沟通、外轮开放、海轮进江,支流船舶进入干线,形成了混合交通的局面,航行秩序非常复杂,导致碰撞事故频发。”
燕阳缺水,没大型河流。
林小芹好奇地问:“水上事故很多?”
“去年,共发生大小事故四百多起,干线碰撞事故占总数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而从武汉到我们南通的下游水域,又占干线事故总数的百分之八十七。”
韩向柠一边招呼二人坐,一边接着道:“总之,现在是船多事故多,实行的还是八十年代制定颁布的《内河避碰规则》,原来的规则已经跟不上日益繁忙的水上交通需要了。”
江上看上去很乱,不像岸上都是靠右行。
徐浩然回头看了一眼江面,问道:“新规则是让怎么航行?”
“分道航行啊,就是分割相反的通航船流,减少船舶对遇的机会,同时减少横越船与顺航道船碰撞的危险。”
见他们两口子似懂非懂的样子,韩向柠想想又说道:“以前只分主航道,船在航道内是可以对行的。老规则对航行秩序规定的不具体,只是要求加强瞭望,无碍他船时可以航行,必要时在下方等待,具体在哪儿等待也不明确。
分道规则相当于在江上画交通标志线,设立推荐航路,海轮和吃水深的内河货轮按航道局公布的推荐航路行驶,推荐小型船舶在走浮标反侧行驶,并设置等待点、横驶区、警戒区。”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徐浩然正觉得新规则很好,韩向柠转身指指码在墙角里的一堆《长江下游分道航行指南》和《长江下游分道航线图》,苦笑道:“新规则颁发实行了,可有好多船员不知道。”
“没下发?”
“那些船天南海北的跑,人家四海为家,让我们怎么下发。江上还有好多‘聋哑船’,也就是没装高频电台的船,我们喊都喊不到。”
韩向柠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唉声叹气地补充:“上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既然是新规则就要大力宣传,结果不是让我们把这些分道航行指南和航行图下发给航运企业和航经的船舶,而是让我们售发。”
林小芹笑问道:“让你们销售?”
“是啊,定价还不便宜。上级又不缺这么点钱,非让售发,搞得好多个体船的船员都以为我们在巧立名目收费。”
“我们学校各种收费也不少。”
这是一个尴尬的话题。
徐浩然不想继续,连忙问:“柠柠,三儿今天是不是很忙?”
“不是很忙,他们只要负责水上安全保卫,出席开港首航仪式的领导又不上船,所以他们只要在熟州港水域游弋巡逻,防止无关船只闯入熟州港。港区今天肯定要放鞭炮,他们也要随时做好扑救火灾的准备。”
韩向柠回头看了一眼水域图,想想又笑道:“等首航的货轮驶出港口,他们跟监督艇一起把货轮护送到与浏河交界的水域就返航。”
“什么时候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