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啊什么啊,知道什么叫地方保护主义吗?”
韩渝一连深吸了几口气,阴沉着脸解释道:“居然要预收一个季度的超载罚款,这不只是违规也是违法,没有上级的支持或默许他们敢这么干吗?
照他们这个罚法儿,一年估计能罚几千万。如果以百分之七十的比例返还,他们一年下来能返还几百乃至上千万,他们地方海事处能有多少人,用得着这么多经费吗?
我敢断定,他们滥罚款返还下来的经费有一大半流进了无江县交通局。”
事实证明学弟不是不谙世事,只是不喜欢玩心眼儿。
韩向柠深以为然地说:“县财政至少拿走了百分之三十,所以去无江告是没用的。提请行政复议人家肯定会偏袒,提起行政诉讼无江县法院可能都不会受理。”
小鱼不服气地说:“那就找更大的领导!”
“找了一样没用,人家有一百个理由把你堵回去。”
“怎么堵?”
“上级让他们维护水上交通安全却不给他们经费,所谓的自收自支,就是让他们靠罚款养自个儿。”
“那怎么办?”
大多群众可不知道垂直管理的海事与地方海事的区别,只知道海事乱罚款。
韩向柠无比痛恨那些败坏海事名声的人,可这件事正如朱大姐所说太敏感,她只能苦笑道:“当务之急是把证书拿回来,是让我爸、我妈和我大哥、嫂子他们先把船开走。”
小鱼追问道:“怎么才能把证书拿回来?”
韩向柠带着几分尴尬地说:“对岸的几个海事处跟地方交通局经常打交道,朱大姐帮我给章家港海事处打过电话,请刘处找找苏州市交通局的领导,再请苏州市交通局给无江县交通局打招呼。”
“他们不讲理,他们乱罚款,我们还要托人帮着说情!”
“船期不能耽误,我们耽误不起。”
“那帮混蛋,这不成土皇帝了么,难道真没人能管得了他们?”
“孽作多了,早晚会遭报应。还是那句话,当务之急先把证书要回来,先把船开走,至于那些混蛋,早晚会有人收拾他们。”
“柠柠姐,这么做跟认输有什么两样?”
想收拾那边家伙需要花点心思,并且需要一个过程。
韩向柠不想跟小鱼说太多,转身道:“三儿,我也给葛叔打过电话,葛叔正好认识无江交通局的老局长,他正在帮我们联系。”
那些乱罚款甚至索贿的家伙胆子为什么这么大,一是被乱罚款的船大多确实超载了,二就是船主跟他们耗不起!
搞水运是能赚钱,但投资也大。
很多新船都是贷款建造的,船东要算着还银行贷款。再加上营运船只要交的各种费用很多,暂扣一天就要损失上千元。
韩渝很认同学姐关于当务之急先把证书拿回来的观点,但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拿。可学姐都已经拜托了朱大姐和老葛,只能点头默认。
1999年的第一天,居然会发生这样的窝心事。
中远船厂提供的盒饭很丰盛,都是从“老兵快餐”订的,但韩渝、小鱼和一直没开口的朱宝根吃着都不香。
江边冷,吃完饭搭乘海事局的车赶到琅山。
海关缉私码头竣工了。
说是码头,其实是一座伸到江里的钢筋混凝土栈桥,栈桥尽头系泊了一条平板驳船,即将退役的海关08艇就靠泊在驳船边上。
朱大姐正准备去平板驳船上看看,这个伸入江里五十多米的码头会不会影响航行安全,手机突然响了。
外面风大,说话听不清。
她回到车里接听。
韩渝和韩向柠在外面等了大约十分钟,朱大姐钻出轿车苦笑道:“咸鱼,柠柠,刘处说苏州交通局的领导帮着打过招呼,让你爸或你哥下午去检查站交三百块钱罚款。”
明明是那些混蛋不对,反而要求人说情,甚至还要交罚款,这算什么事?
韩渝哭笑不得地问:“然后呢。”
“然后把证书领回去,早点把煤帮货主运到兴长。”
朱大姐一样觉得这事太过荒唐,可一时半会儿间真拿那些害群之马没更好的办法,想想又苦笑着补充道:“让你爸放心大胆的把船开走,返程路过无江的时候应该不会再被罚了。”
韩渝禁不住问:“我还要谢谢他们,甚至欠他们的人情?”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如果你觉得委屈,就跟你师父当年给启东航运公司船队护航时那样,带几个人去无江给那几个混蛋点颜色瞧瞧。”
“谢谢朱姐。”
“那条线不能跑,跟你爸好好说说,以后别跑那条线了,运费再高也别跑。”
“明白。”
居然要跟一帮知法犯法的害群之马低头,朱大姐一样憋屈,不想再看海关缉私码头了,借口家里有事乘车回市区。
韩渝两口子目送走朱大姐,带着小菡菡沿着山路来到老葛和师娘暂居的小别墅。
没想到他们这儿挺热闹。
冯局坐在阳光房里跟老葛一边喝茶一边下棋。
冯局的爱人姚阿姨正跟师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们见小菡菡来了别提多高兴……
韩渝跟姚阿姨、师娘打了个招呼,走进阳光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咸鱼,你来的正好,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我家船的事?”
“嗯。”老葛下了一步棋,感叹道:“人走茶凉,这话一点都不假。无江交通局的老局长很热心也很帮忙,可他已经退休好几年了,现在的局长不是很给他面子,说到最后让你爸去交三百元罚款。”
韩渝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三百块钱不多,但这件事有点让人想不通。”
“不只是你想不通,那位老局长一样想不通甚至看不惯。可他都退休了,说话没人听,看不惯也没用。”
“我家只要花三百块钱就能消灾,那些没关系的船主怎么办?”
“我是退居二线的人,就算没退居二线也管不了无江的事。”
你是教授级高工,并且是即将做爸爸的人,你怎么能撂挑子不管。
韩渝正暗暗腹诽,冯局抬头笑道:“咸鱼,如果你觉得这种现象不应该存在,那你就应该想想怎么收拾那帮无法无天的混蛋。”
老葛深以为然,竟摇头晃脑地唱起了歌:“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韩渝被逗乐了,不禁笑问道:“冯局,葛叔,你们希望我出手?”
“都被人家欺负到头上了,换作我,我受不了这窝囊气!”
“咸鱼,你是航运公司的子弟,航运公司现在还有不少人在跑船,估计也有人跑兴湖申线。如果你师父健在,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你们二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年纪大了,棱角都磨平了,没冲劲儿没闯劲儿,也只能看看热闹。”
“葛工,你马上都要再次做爸爸了,我看你的冲劲儿闯劲儿挺足!”
“冯局,当着孩子面说这些有意思吗?”
“不说也可以,但你至少要帮咸鱼支支招,不能让咸鱼就这么去冲去闯吧。”
“是啊葛叔,你至少要给我个锦囊妙计。”
“锦囊妙计没有,我只能给你提个醒。”
老葛放下棋子,意味深长地说:“咸鱼,你不是刚参加工作的愣头青,应该清楚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南通跟人家又是兄弟市,确切地说我们南通只是人家的小老弟,所以你别指望能在南通得到什么支持。”
冯局暗叹口气,淡淡地说:“我估计海关、海事一样很难声援你。”
无江是苏州辖下的县。
苏州多厉害,经济发展的那么好,上级那么重视,你要是去搞无江,就是打人家的脸。
这一点韩渝早就想到了,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觉得无江海事为什么滥罚款,一是受经济利益驱使,二是与跑兴湖申航线的货船大多来自上海和浙江有一定关系。”
“有这个可能。”老葛点点头。
韩渝权衡一番,沉吟道:“既然我们惹不起,那就让惹得起的人去惹。”
老葛老怀甚慰,笑看着他道:“这就对了么,没必要什么事都冲在最前面。兴湖申线就算被那些家伙搞停航了,对江南的经济建设也不会造成多大影响,但对上海而言这影响就大了,要知道上海所需的建材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经兴湖申线从浙北运过去的。”
韩渝笑问道:“看来我要去一趟上海?”
冯局端起茶杯,轻描淡写地说:“港监局变成了海事局,但长航公安局还是长航公安局。”
韩渝岂能听不出冯局的言外之意,不禁笑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何局了,看来可以请一天假,去看望看望老领导。兴湖申线无江段的情况,可以请何局找个机会帮着向上海市交通局反映反映。”
……
第764章 光明磊落!
冯局今天带着老伴儿来防救船大队营区的小别墅,不只是跟老葛、魏桂凤一起过“洋历年”的,也是来跟老葛、魏桂凤道别的。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春节,孩子们都在首都,他们老两口要早点回去准备,好跟孩子们一起过团圆年。顺便回去问问海军总部的陈处,海军首长什么时候来南通给防救船大队授旗挂牌。
至于防救船大队的日常管理,基本上没什么好操心的。
预备役部队跟现役部队不一样,关键时刻拉得出、打得响就行,平时几乎没所谓的管理。可以说预备役部队建设的好不好,考验的完全是部队军政主官的组织、沟通和协调能力。
小菡菡这是第一次来琅山风景区,嚷嚷着要出去玩。
姚阿姨爬不动山,魏桂凤怀有身孕不能做剧烈运动,干脆让韩渝和韩向柠带菡菡出去好好玩玩。
韩渝和韩向柠刚走,冯局就端着茶杯笑问道:“葛工,你说咸鱼会去上海吗?”
老葛想了想,微微摇摇头。
“他不会去?”
“应该不会,毕竟他不再是孩子。”
“想想也是,环境真能改变人,他参加过抗洪抢险,立了一等功,被评为抗洪模范,去过人民大会堂,见过那么多大首长,使命感、责任感和荣誉感决定了许多事他想做却不能做。”
“更重要的是地方海事‘以罚养管’的现象普遍存在,且不说他就这么出头在别人看来有没有公报私仇之嫌,即便他家的船没被无理查扣过,人家来一句你怎么不说大运河上的那些关卡,他一样无言以对。”
老葛轻叹口气,接着道:“大运河离我们这儿有点远,远的不说就说崇明,崇明海事局和崇明地方海事处,在面对同一违章行为时处罚标准都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