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过,有瑕疵。”
“程序上有没有问题?”
“我问过法制,法制说他们强制执行的程序值得商榷。”
“什么叫值得商榷?”
“既不符合常情常理,也不符合最高法关于强制执行中人道主义关怀的精神。毕竟要强制执行的是一条船,对船民而言不只是交通运输工具,也是船民的家。执行前都不通知下,就这么突然跑过来要查扣,甚至是带着驾驶员来的,要把船开走,让船主全家老小住哪儿?”
如果有人欠债不还,法院要查抄人家的房子,首先要考虑到房子被查封之后被执行人有没有地方住,如果没地方住就不能轻易查封。
从这个角度出发,连云港法院来查扣人家的船确实有问题。
何况那条船的所有权本就存在争议,人家从被告手里买下来在前,被告在跟银行贷款买新船在后,而且并没有用旧船抵押。
想到这些,陈局觉得咸鱼既没做错也没说错,掐灭香烟问:“政法委许书记有没有联系过你?”
“联系过。”
“他怎么说?”
“我据实汇报了,他说有些事不能摆到台面上。”
陈局不解地问:“不能摆到台面上什么意思?”
王文宏解释道:“首先,我们无权指责人家的案子办的有瑕疵。再就是像连云港中院不分青红皂白来强制执行的情况具有一定普遍性,这可能跟法院的执法资源有限存在一定关系,尤其涉及到异地执行的案件,他们没那个能力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习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能查封的先查封了再说。”
“相当于财产保全?”
“差不多。”
“他们办案不仔细,还不让别人说,这是什么道理!”
“许书记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我们协助他们找到船,先配合他们执行了再说。”
“我们凭什么协助?”
“那个副院长亲自带队来的,并且这事已经惊动了省政法委。”
换作别的事,陈局真会尊重市政法委许副书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见,让水上分局帮着找到那条船,协助查扣,早点打发连云港中院的法官法警走人。
现在的问题是对方不识好歹,居然恶人先告状,丝毫不给南通公安面子,南通公安局为何要给他们面子?
但作为局长,陈局不能明说,而是低声问:“你有没有找过咸鱼?”
“给他打过电话。”
“咸鱼怎么说?”
“咸鱼说他是缉私民警,他们支局是垂直管理单位,他又不是南通政法系统的干部,市政法委无权找他了解情况。”王文宏摸摸鼻子,补充道:“小鱼是长航公安,长航公安一样是垂直管理单位。”
“这事跟我们没关系?”
“我们分局虽然有民警去过现场,但主要是维持秩序。”
陈局岂能听不出王文宏的言外之意,再次拿起手机,飞快拨出一个电话:“许书记,我老陈啊,我正在水上分局,你上午打电话说的那件事我刚了解过,好像跟我们市局没关系!”
“没关系?”许副书记正在陪连云港中院的杨副院长喝茶,举着电话被搞得一头雾水。
“我了解到的情况是,昨天是有三个民警去过那条被执行的船,不过其中两个民警一个来自走私犯罪侦查支局,一个来自长航分局,我们市局水上分局的民警只是维持秩序,既没搞地方保护主义,更不存在所谓的通风报信。”
“走私犯罪侦查支局的民警去被执行的那条船上做什么?”
“海关缉私码头就在江边,他可能是见锚泊在江边的船上一下子去了那么多人,担心出会事,过去看看的。”
“长航分局的民警呢,滨启河船闸那一带又没南通港的码头,长航分局的民警去做什么?”
“港区外水域的治安虽然主要归我们市局水上分局管,但全线的水上消防安全都归长航分局管辖,长航分局的那个民警可能检查消防安全时路过那儿的。”
陈局跟王文宏对视了一眼,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我刚问过,走私犯罪侦查支局的那个民警姓韩,叫咸鱼。长航分局的那个民警叫什么小鱼。许书记,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多管闲事,你可以找找他们领导。”
许副书记惊问道:“咸鱼!”
“嗯,就是咸鱼。”
“哪个咸鱼?”
“江上好像只有一条咸鱼。”
人的名、树的影!
许副书记虽然没见过咸鱼,但不止一次听说过咸鱼,甚至知道陆书记、王市长、秦副市长和军分区王司令员都很器重咸鱼。
跑南通来告咸鱼,这不是开玩笑吗?
至于向省委政法委反映咸鱼搞地方保护主义,一样没用!
许副书记意识到这不是他这个政法委副书记能协调的事,放下电话转身道:“杨院长,不好意思,刚搞清楚情况,你说的那两个干警都不是我们南通的,他们一个隶属于海关系统,一个是长航公安,要不你再向上级反映反映,让上级找他们的领导。”
“不是南通公安局的干警,那他们上船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省政法委正等着回复,我也要赶紧向上级汇报。”
“许书记,能不能再帮个忙?”
“什么忙?”
杨副院长意识到搞错了兴师问罪的对象,带着几分尴尬地说:“我们连云港不比南通,我们法院的经费有限,能出来执行一次不容易,能不能帮我们再协调下,请水上分局的同志帮我找找那条船?”
没搞清楚情况就告我们南通,而且是在过年的节骨眼上,当我们好欺负!
许副书记本就不快,自然不会帮这个忙,一脸无奈地说:“杨院长,你在省委机关工作过,对我们政法委的情况应该很了解,说起来牵头抓总,实际上能做的并不多。尤其涉及到具体案件,我们既不能插手也不能过问,这事真爱莫能助,要不我安排人送你们去水上分局,你去跟他们说。”
“我去说?”
“你带着介绍信来的,他们应该会协助。而且水上分局的第一任局长,就是你们连云港的余副市长。连云港来人办案,他们肯定要给余市长面子,肯定会帮这个忙。”
第892章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水上缉私科没有缉私艇,暂时也没有水上缉私任务,不等于韩渝这个光杆科长不需要值班。
正月初二,韩渝早早的赶到支局,跟周慧新一起值班。
周慧新没去政委办公室,就这么跟咸鱼一起坐在一楼值班室里,一边喝茶、嗑瓜子、看电视,一边闲聊。
“明天去哪儿拜年?”
“明天去三兴给外婆和舅舅舅妈们拜年,后天中午去给葛调和我师娘拜年,后天晚上去我小姨子家吃饭,大后天跟我岳父岳母一起去思岗拜年……平时总想着改善生活,一到过年就天天大鱼大肉,吃席都吃怕了。”
周慧新笑道:“安排的很紧凑啊,对了,你家今年请不请亲朋好友?”
韩渝带着几分尴尬地说:“今年不请,一是亲朋好友都要请客,档期太紧,排不过来。二来今年我家经济紧张,能省则省。”
“又要去上海买房,经济当然紧张。”
“不是我要买的,是柠柠和我岳母非要买。”
“看来她们是真喜欢上海。”
“我也喜欢,上海是真正的大城市,谁不喜欢。”
周慧新忍不住摸摸他的皮夹克,笑问道:“经济再紧张也不能总穿这件皮夹克过年,回头我帮你跟柠柠说说,以后过年要买新衣裳。”
这件皮夹克是有点历史。
韩渝不觉得丢人,咧嘴笑道:“政委,这是引水员的夹克,跟飞行员的皮夹克差不多,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别看穿了好多年,但真正穿的时间并不多,只有过年时才穿。而且我每年都用皮革清洗剂清洗,再用护理剂保养的!”
“质量是不错,穿这么多年居然没掉皮。”
“都说了是引水员夹克,是真皮的,十几年前就卖一千多,我那会儿每个月工资都不到一百!”
“高档货。”
“政委,话说我们水上缉私科的干部职工要去江上乃至去海上缉私,你能不能帮我们向上级反应反应,帮我们跟首都的民警那样,一人配发一身皮夹克。”
北方有些地方公安局真给民警配发皮夹克,但不是北方所有地方公安局都配发。毕竟皮夹克不便宜,只要是公安局民警又不会少,如果个个都配发,需要很大一笔经费。
周慧新不认为上级会同意,不禁笑道:“别跟我提上级,你咸吃萝卜淡操心给上级添麻烦的事,上级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怎么给上级添麻烦了?”
“年三十,你口无遮拦,又是质疑人家办案有瑕疵,又是骂人家昧良心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韩渝乐了,扔掉瓜子壳笑问道:“政委,你是怎么知道的?”
“市政法委许书记打电话告诉我的,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说连云港中院的那个杨副院长来头不小,以前在省委机关干过,省政法委的一个领导是他的老上司。”
“然后呢?”
“省政法委不太可能因为这点事去找南京海关,就算去找徐关、胡关也不会理睬,能有什么然后。”周慧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要吸取教训,要引以为戒,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可不能再口无遮拦。”
韩渝嘀咕道:“他们案子办的不咋地,还不让人说,说他们几句就恼羞成怒,有他们这样的吗?”
“你不也一样不喜欢别人说么。”周慧新脸色一正,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咸鱼,你是老同志,应该清楚干我们这一行不能偏听偏信。我了解情况,如果那个顾六根是跟躲起来的船老大串通好的,帮那个躲起来的船老大转移资产拒不服从判决怎么办?”
韩渝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理直气壮地说:“首先,我相信顾六根两口子。其次,我后来让小鱼了解过,也让柠柠查过进出港签证记录,那条船确实是人家两年前花真金白银买的,这两年确实是他们在从事水上运输。
再就是即便顾六根两口子有串通原船主转移资产之嫌,连云港中院也不能招呼不提前打一声,就这么跑过来强制执行。”
“为什么不能?”
“船不是车,船也不只是人家赖以谋生的交通运输工具,可以说也是人家的家。大年三十,查扣人家的船,让人家全家老小去哪儿?”
他家是船民,遇到这种事自然会感同身受。
周慧新想了想,又问道:“咸鱼,那条船到底去哪儿了?”
“白龙港。”
“啊!”
“放心,不是我让顾六根两口子把船开过去的,是他们两口子自个儿开去的,锚泊的位置离白龙港客运码头有一段距离。”
周慧新紧盯着他说:“你公然袒护被执行的船,看来人家告你是告对了,你这就是地方保护主义!”
“什么叫公然,都说了不是我让顾六根两口子开过去的。”韩渝笑了笑,补充道:“他们知道白龙港那一带归小鱼管,可能觉得把船锚泊在小鱼眼皮底下比较安全。”
“咸鱼,我知道你同情他们,可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些法官法警在南通多呆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车旅费,他们在南通呆不了多久,我估计他们很快就回去。”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