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生反问了一句,轻叹道:“他直到这会儿都不相信你就是当年抓我们的咸鱼,他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好不容易有点盼头又遇上了你,心情可想而知,晚上给他接风我就不请你和小鱼了。”
韩渝低声道:“理解,你就算请我们,我们也不会去。”
“会长,你想不想知道他这些年的经历?”
“说说呗。”
“我就知道你不放心。”
张阿生回头看看身后,凝重地说:“他妈是个要面子的人,他哥也是国家干部。他进去之后,他妈和他哥不但没帮他挽留他以前的老婆,还动员他老婆跟他离婚,他老婆就这么带着孩子改嫁了。”
韩渝沉默了片刻,追问道:“后来呢?”
“他出狱之后无家可归,有前科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就四处打零工。他又没手艺,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儿。拉过板车,去工地做过小工,后来在工地摔伤了,就被老板安排在工地食堂烧饭。”
张阿生一连深吸了几口,哽咽着说:“什么活儿都干过,吃尽了苦头。直到去年夏天,认识了在工地附近饭馆打工的刘淑兰。刘淑兰老家是启东的,他在启东有亲戚,两个人有共同话题,也都经历过坎坷,就这么好上了。”
韩渝好奇地问:“刘淑兰经历过什么坎坷?”
“她男人好赌,把好好的一个家给败光了,还欠下一屁股债。这日子过不下去,刘淑兰只能给那个赌鬼离婚,一个人出去打工赚钱供孩子上学。”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所以说他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刘淑兰有个妹妹嫁在南通,她妹妹家在东兴汽车城有个门面。她妹妹见不得她在外面打工吃苦,就让她来南通做点小生意,老叶就是这么来南通的。”
“知道了。”
“放心了吧。”
“放心了。”
“我早说过天底下没那么多坏人。”
“这话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没什么意思,就是……就是……”
韩渝岂能听不出张阿生的言外之意,笑道:“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他们,今天只是巧遇。”
张阿生确实不想让韩渝再出现在老叶面前,确切地说不想再勾起叶兴国痛苦的回忆,犹豫了一下说:“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碰巧遇上老叶,我和如兰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着他。”
“举手之劳,用不着谢。”
“那就先挂。”
“挂吧。”
……
中午在自助火锅店不动声色观察过,叶兴国虽然穿的很光鲜,但他的双手很粗糙,手上甚至有厚厚茧。能想象到他这些年从事过很辛苦的体力劳动,确实不太像作奸犯科的人。
韩渝挂断电话,掏出零钱付完电话费,回到电脑前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不是觉得当年抓错了,而是不由想起刚参加工作时的情景。
那会儿师父正值壮年,虽然被贬到江边却发现了一个新天地,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跟李教、老刘一起带着自己和小鱼组建了全南通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水警队伍。
张局那会儿还是张所,转业到南通港公安局没几年,别看是正科级干部,连警服都是马裤尼的,但事实上却是南通港公安局的边缘人物,不然也不会被安排到距市区那么远的白龙港派出所。
鱼局当时还是余科,既没权也没钱,手下一样没人,只有一颗萝卜章,只要见着师父就一口一个“哥哥”,卑微的让人心疼。
小鱼当时跟现在沉迷上网一样沉迷看电视,每天晚上吃完饭就坐在电视机前傻看,如果不喊他去睡觉,他能看到所有节目结束,画面上全是格子。
负责侦办倒汇、套汇案的蒋科退休了,唯一的遗憾是海员俱乐部的那起命案至今没破。当时的南通港公安局刑侦科副科长周洪,先是调到水上分局,后来又调到农业局,现在成了南通海洋渔业局的第一任局长……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
当年的一切,像是放电影似的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想到这些,韩渝跟小鱼打了个招呼,一个人走出网吧,信步来到距网吧不远的长航分局。
“咸鱼,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事?”
“没事,今天星期天,我随便转转的。”
江政委没想到韩渝会过来,把他拉进办公室,坐下笑问道:“是不是急着调回来?”
“有点。”韩渝坐下道。
“这话也只能跟我说说,要是被曾关、马关听到,他们一定会骂你没良心。”
“我本来就是水警,调到走私犯罪侦查支局本来就是去帮忙的。”
“咸鱼,你没事吧,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今天中午小鱼请我吃自助火锅,碰巧遇上了叶兴国。”
“哪个叶兴国?”
时间过去太久,江政委实在想不起这么个人。
韩渝解释了下事情的经过,感慨万千地说:“我不认为我们当年做错了,我也不是内疚,只是通过这个人想起很多当年的事。”
江政委反应过来,低声问:“想起你师父了?”
“嗯,”韩渝点点头,想想又苦着脸道:“政委,说出来你可能会骂我没良心,这才过去几年,可不看照片我都想不起来我师父长什么样了。”
“正常,人的大脑又不是电脑,每天都会遇到各种人,每天都要想各种事,以前的人和事被慢慢遗忘很正常。”
“看来以后要多翻翻相册。”
他是水警,从参加工作就被徐三野当做水警培养。
让他去做缉私民警,可又不让他跟825艇去南海轮战,搞得他现在变得“无所事事”,突然遇上他从警以来抓获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罪犯叶兴国有感而发很正常。
这不是多愁善感,这是念旧。
念旧的人都是重情重义的人。
江政委很欣慰,一边招呼他喝茶,一边笑道:“长航局的领导班子调整了,廖局退居二线。说出来你可能不敢相信,黄远常调回了长航局,现在是长航局党委委员,副局级。”
韩渝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一会儿才惊呼道:“可他是江南海事局的党委委员兼南京海事局长,江南海事局跟长江海事局早分家了,又不归长航管!”
“江南海事局跟长江海事局是分家了,但依然属于交通系统。”
江政委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上级之前让他担任南京海事局长,让他进入江南海事局党委班子,可以说是对他的一种锻炼。现在长航局不只是要调整领导班子,也要对长江航运系统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需要熟悉情况、有基层工作经验且年富力强的同志。
黄远常有学历,有基层工作经验。在长航局政策法规处干过好几年,对长航局的情况很了解。同时比较年轻,在抗洪抢险时又有突出表现和重大贡献,我要是上级领导,我一样会重用他。”
同样是副局级,但长航局的副局级跟长江海事局或长航公安局的副局级完全不一样。
长航局是长江海事局、长航公安局、长江航道局、长江通信局乃至三峡管理局的上级单位!
韩渝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将信将疑地问:“政委,这么说黄远常成了你们的上级领导?”
“只能说是我们上级单位的领导,我们长航公安局的领导也要进入长航局党委班子,黄远常官再大也管不到我们,除非上级给他提正局,让他兼我们长航公安局的局长。”
江政委点上香烟,话锋一转:“黄远常高升对我们不是坏事,他也是个念旧的人,而且他最值得称道的政绩都跟我们南通有关,确切地说都跟你和柠柠有关,没有你和柠柠,哪有他的今天!”
总结起来,黄远常有三个政绩。
第一个政绩是在南通港监局港巡三大队长任上,把长江北支航道的水上交通安全管理的很好。
第二个政绩是98年发洪水时来南通搬兵,并全力负责启东预备役营的后勤保障。
第三个政绩是主持南京港监局改革,把南京港监局变成了南京海事局,同时参与筹建江南海事局。
三个政绩中,有两个与南通有关。
仔细想想,他确实要关照南通的老同事和老朋友。
韩渝禁不住笑道:“这么说我调回来的事不会因为廖局退居二线有变数,我真能提副处?”
“你今天就算不来,我等会儿一样会给你打电话。”江政委指指搁在一边的手机,笑道:“黄远常上午给我打过电话,说你既然要调回来,用不着等到长航公安局改革。”
“什么意思?”
“他说国务院原则上同意了交通部提交的申请,长航公安局的领导班子很快要调整,等局里的领导班子调整完,就要调整各分局。早调回来比晚调回来好,等国务院的批复下来,有些事可能就晚了。”
“这么大事,我说了不算。”
“这事用不着你去跑,齐局应该已经联系过曾关和马关。”
“行,我等消息,我服从组织安排!”
看着长大的小伙子即将调回来,并且要被委以重任,江政委发自肺腑的高兴,可想想又感叹道:“咸鱼,等你调回来,我估计就要退居二线。干了几十年,说退就退,想想真有些舍不得。”
韩渝愣了愣,急忙道:“那我再等两年再调回来!”
“我退不退居二线跟你没关系,你就算不调回来,我一样要退。”江政委生怕韩渝误会,掐灭香烟笑道:“年纪到了,学历又不高,现在上级又要求干部年轻化,我不能总占着位置。”
“那张局和何局呢?”
“张局估计也要退居二线,何局年轻,不会这么快退居二线,可能还有机会再进一步。”
张均彦的年纪比师父都大,想想是该退居二线了。
韩渝沉默了片刻,追问道:“民警们会不会受影响?”
“一些老同志可能会受影响,涉及到经费和编制,不是每个老同志都能转公务员的。”
“已经退休的老同志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据说……据说很可能会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
老人老办法,就意味着退休的老同志要继续拿企业干部或企业职工的退休工资,毕竟长航公安局也好,之前的南通港公安局也罢,都是企业公安。
第928章 朋友真不少!
事实证明,随着黄远常的职务越来越高,黄远常的话也变得越来越有份量。
就在韩向柠率领招商引资团队从上海满载而归时,韩渝的调令就已经到了走私犯罪侦查支局。
两个单位离的不远,就算调走也能天天见,加之水上缉私科的大部队都在南海轮战,马关和周慧新研究决定暂时不搞欢送仪式。
水上缉私科的工作也没什么好交接的。
韩渝就这么斜跨着公文包,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长航分局报到。
长航分局对此很重视,专门召开分局中层干部大会,宣布韩渝的任命。
新职务既不是副局长,也没提副处,而是长航公安局南通分局党委委员、消防支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