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沂带了口罩,乘公共汽车溜达到京城火车站,熟门熟路的跟人群过了马路,再在人群注意到他之前离开,远远的,就见到一防风小帐篷,摆上摄影器材,这时候的器材还很大,更何况,帐篷上写明了:
“王德发工作室”。
天还微蒙蒙刚亮,这几个镀了亮色金属的字已经是闪闪发光,“王德发”几个字更是特意抛了光。
到地方了。
宋佚跟他介绍过,“王德发”就是这次拍摄的总导演,也是早他十来年的学长。
专业院校毕业的好处就在这里了,演艺圈这地方,近亲繁殖太严重,出名的个个师出名门;然而身为其中的一员,就不能叫近亲繁殖了,而要称同学情谊;能在京城这地界开工作室,拉出来一帮人的王德发师兄,他的同学情谊应该稍微更重一点。
方沂穿的是黑色羽绒服,拉链一直拉到了脖子,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天灵盖。
帐篷外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
架设一条五米多长的滑轨,两根细长的铝杆,左右两边各安放脚架。
摄影机卡在上面来回推,工作人员正在看画面的稳定度,发出“嘶嘶”的吐舌音。
帐篷外的圈外人,估计是临时招来的龙套,于是相当艳羡的看着摄影师手中的家伙。
心想:老子要是也能摸一下……
这天的任务应该是不赶,也可能是想摸鱼;摄影佬平日里虽然累,抓住机会了,也是要装一下的。
他拿出尺子,对齐了滑轨在那量角度,紧皱眉头,不时推一推摄影机,表情时悲时喜。
“架完了吗?”
有人问摄影佬。
“怎么可能……这种活计,精细的很,不是三两下就能搞定的,你不是圈内的,不要不懂乱说。”
摄影佬等到捧哏,抬头答。
随即低下头继续调试两根铝杆,他把摄影机推上面滑来滑去不亦乐乎,眼睛盯着视频中的画面,但他觉得心中一悸,似乎忘记了什么。
“两根杆子有什么好调的?”
再度抬头,“我们拍的是电影,是要上全国台的,这种画面,怎么能不精益求精呢?我只能说,懂得都懂,不懂的,说了也没用。”
继续调试。但是,这种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可恶。他紧紧盯着摄影机画面。
“那也该调好了吧——我看你调这两根杆调了快十分钟了,同志,这样拍戏,你是在摸鱼吧……”
愤恨的抬头,“我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我哪天不是拿命去拍戏的,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低头。摄影师暗道,那个不能忘记的人,是谁呢我一直在寻找,寻找着的某个人,那吗诶哇?!
摄影画面中,第二排的既不是中间,也不是边缘,要比其他人高出半头的某个人。
气质啊!
他站起来,找到方沂,“朋友,你是……你是干什么的啊”
方沂平平无奇道,“哦。我是今天的男演员。“
摄影师恍然大悟然而仍然半信半疑,从上往下扫视了一便方沂的打扮,虽然眼睛是真的很好看。
有些人是这样,他只露出半张脸,你能隐约感觉到这货长得……不好看;但这件事情反着来,就不一定完全成立了。
可怜的摄影师生平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他不敢得罪男演员更不敢得罪王德发同志,只有悲催道,“是男演员老师吗?组里的人还没看过你的照片……真的抱歉,那个,你能就是……就是证明一下吗?”
方沂摘开口罩。
正好最高领导王德发同志视察完自己的领地,如雄狮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踏入了他的小帐篷。
竟见到此一幕。
他和摄影师心中同时起了念头:“我这波怎么匹配到高端局了?”
第5章 当时应该是零】
一番寒暄,称兄道弟。
方沂本人对其他人,敬称是叫的出口的,他还是个孩子啊,唯独其他人对方沂,这儿稍犯了难。
称呼什么呢?
方老弟?你有这资格吗?
方主演?是不是太生分了。
方老师?这……太舔了吧。
帐篷里陷入到微妙的气息中去。
对于方沂同志的名分问题,这件事情啊,不是小事,还需要最高领导人王德发同志来给出高屋建瓴的意见。
圈里这些方面是很讲究的,要根据身份地位来,他们自动的,就从高到低排好了秩序,对有潜力的,也不会在称呼上苛待;倘若是技术好的,这种看不大出来的,可能要怠慢些。
比如王德发,十多年前抗摄影机的时候,他还记得师傅带他进来,那年十八,站着如喽啰,别人对他的第一声称呼:
“是小王啊……”
王德发随后得到的第一个任务:“那个谁……去,给我带包玉溪烟。”
老实说,王德发也是想这样托大的,他比方沂大了十来岁,看起来更是大了好几轮,叫一声“小方”也未尝不可,然而,王德发注视着方沂那肉眼可见的潜力,此子真有大帝之姿也,想到这师弟终究是前途远大,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方老师。”
众人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方沂知道,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王德发手底下的小团队来给方老师化妆,真是争了小会儿,最后决定人人都上,你负责打底,我负责高光,大家都能合影。
想想从业经历中,化妆过这位未来大帝,不也是一笔能吹的吗。
宋佚比方沂早到,眼下已经是坐在了帐篷里,剧组是阶级分明的,作为女主演,她屁股底下是全剧组唯二最高贵的三十五块钱钓鱼椅,舒适踏实,再次档次的只能席地而坐,更低的便只能站着随时准备听候,另一把五十块钱的钓鱼椅,这个更高贵的带有奢侈定制茶杯凹槽的宝座,是空着的,因为要留给王德发同志。
但方老师就这样,不以为然的,习惯的坐上了这个宝座。
要化妆嘛。难不成还有站着化的?
“噗嗤~”
是宋佚忍不住了,她道,“我想起方老师上课被老师抓到开小差……那可是央戏的真老师,让他临时无实物表演,结果方老师就那样上台了,演的很好,老师只能没话说,揽着他送他下去,叫老师给他台阶……”
宋的化妆要麻烦一些,毕竟是女演,她先方沂一步完成,眼下已经穿了戏服——一套自行制作的红布婚纱,她说完话不敢乱动,只敢用提溜转的眼睛表达感情。
女演是在暗示大家,方老师的脾气。
他不是看不起大家,他是一视同仁啊。
众人恍然大悟,又注意到方老师,已经是不知被谁披上羽绒马甲,在看剧本,陷入到沉思中去,是有的演员有这样的习惯的,也许,非要坐钓鱼椅,也是一种入戏的怪癖。
宋佚稍带歉意的瞄了一眼王德发师兄,正看到师兄满脸安然的表情。
理解,真诚,宽容。
她于是放心了,也摸出薄薄两张纸,这便是剧本,认真的看起来。
王德发这才眉毛一挑,内心似有万马奔腾。
啊,朕的宝座,我能给,你不能要!
王德发感觉帐篷里的小老弟都在看着自己,想说些什么,然而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头一次感觉自己有点压不住场子;终于也注意到自己手里捧着的剧本,他于是做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点点头也跟着看剧本,目露慈祥。
他像旗帜一样的,他站在那里。
王德发盯着剧本,这回竟也真的看进去了,他再次从头到尾的看完一遍后,又在心里估摸着等了两分钟,理清思绪,清了清嗓子:
“我简单讲两分钟。”
方老师和宋老师都抬起头。
这个画面瞬时冲击感挺强,让王德发心中暗爽,吃了蜜一样,他道,“我先给大家讲一下戏,就是这个片子,我是怎么想的,我希望你们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
宋和方继续听。
应着王导的背景音,也回忆剧本本身的内容。
剧本要重现的,是一段婚礼。
前年南方大雪,无数乘客滞留不能回家,刚出火车站的大巴上,外地打工,原本决定今年回老家结婚的情侣,困在这条马路足足五天,不能按时回家。
干脆选择就地结婚,乘客们用铺盖给女子做了简易的红布婚纱,又用麻将桌的毯子当盖头,凑了些吃食权当婚宴,车上的大多是外地打工的劳动者,不会哼《婚礼进行曲》,但都会唱《生日快乐》歌。
于是,这对新人便在众人的生日歌中,在堵得动弹不得的异乡马路,在呵气成霜的车厢里,下车,上车,跪拜,完成了人生中独特的婚礼。
“……这个片子,拍的时候我们是要露脸的,也要化妆,也要穿戏服——一切按照正常的来;片子传上去了,是不是要剪辑,打马赛克,这不是我们说了算。”
王德发看似给众人,其实主要是给帐篷内的两位老师说。
他的团队处理这种边缘片子已经颇有经验,但两位在校生可能还不清楚;这种片子演的太动情了,导演也为难,片子根本留不了;当然太坏了影响演员本人风评,最好是不上不下,就刚刚好过关。
不上不下不是说演的平庸,而是该给什么反应就给什么反应,观众知道在演,也知道演到位了,不必要自我发挥,不必要演的深入。
一切以效率为准。
宋和方是王德发意外请来的两个小代通天代,但重要的不是拿一百个人头拿的痛快淋漓;而是速度结束比赛开下一把。
不知道,这俩能不能听明白。
宋佚肯定是明白了,这种水平对她来说刚刚好,念在经验少,也许勉强有点超出;她有点小紧张,小声重复台词,想象的等会儿自己的诠释,分出神瞥了一眼方沂。因为要说实话,她的紧张,有几分是来自于方大神的。
那堂课之后,宋同学彻底是见了天外有天。
万一方大神火力全开,她直接被当场干碎了,接不住怎么办。
这边方沂忽的想起自己前几天脑海里的面具徽章,他尝试着呼唤它,却没有反应,只当自己那天真的胡思乱想了。
是这样吗?
方沂也不是水货,当初是双第一考进的学校,本身是有素养的,不开挂也能制霸同水平段。他往脑子里过了一遍剧情,也是幻想心中的小人如何演戏,怎么给反应。
“当前等级1【5/100】”
徽章忽的弹出来,依旧是没反应,但多了数字。
当时是零吧。
方沂略皱眉,摊开自己刚刚通读几遍,附有心得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