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府婶娘张氏的为人,倒是很做得出这样的事。蓝如瑾想了想,虽有些把握但也不好确定,因为父亲这边还有几个姨娘,有的也不是好相与的,表面看着还好,背地难免有黑心亦说不定。
但无论背后是谁,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好,蓝如瑾庆幸自己方才没有睡着,不然怎会听到门外的嘀咕。她悄悄回到塌上躺下,索性不睡了,盘算着该从何处着手。
正思量着,窗外突然嘻嘻哈哈一阵笑声,有人蹬蹬蹬的跑,似乎在追逐打闹。外间红橘立时出去呵斥:“都注意点,姑娘睡着呢!”
翠儿的声音笑嘻嘻传来:“姐姐今日好勤谨。好,听姐姐的,不闹啦。哎死蹄子你别咯吱我,停下停下,红橘姐姐不让闹了!”
红橘不让闹才不闹,竟是一点不考虑主子睡着的事。蓝如瑾忽然有了主意,起身披衣,掀开帘子一径朝外走。外间候着的范嬷嬷连忙问道:“姑娘怎么起来了,这是要去哪?”
蓝如瑾不理她,径自走到廊下打眼一看,翠儿正和另一个小丫头嬉皮笑脸站在院子里,犹自推推搡搡未曾停手。红橘见蓝如瑾出来,连忙板了脸喝道:“老实做事去,别在姑娘跟前没正形儿!”
翠儿两人嬉闹着跑去后面,也没给蓝如瑾行礼。蓝如瑾抬脚朝院子外头走,范嬷嬷追在后头喊:“姑娘做什么去呢?病还没好,小心累着。”
“日头好,去园子里走走,只让青苹和翠儿跟着我吧。”蓝如瑾头也没回,已经到了院门口。青苹正在廊下照顾茶炉子,闻言连忙嘱咐一个小丫头盯着,叫上正玩闹的翠儿跟在蓝如瑾身后。
蓝如瑾日常喜好清净,身边不肯让太多人跟着,此举倒也算是正常,是以院里诸人都未多想,仍旧各做各的事情。唯有红橘和范嬷嬷对视一眼,双双迈步跟上。
蓝如瑾听见身后脚步声杂乱,回头看看二人:“不用你们跟着。”
“往日就罢了,如今姑娘病着,这么出去走我可不放心,姑娘就让老身跟着吧。”范嬷嬷上前扶住蓝如瑾。她力气颇大,蓝如瑾病中无力,不能与她相挣,就这么被半扶半拽的挟住了。
蓝如瑾看住她笑容慈祥的脸,不由心中寒凉。因为从小吃了她奶的缘故,蓝如瑾向来对她颇为敬重,却不想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位乳母早就心生外向了。如今欺她病弱,竟然还用起强来。
也罢。
你不仁我不义,此番是你要欺我,莫怪我狠心。
许久以来积蓄的满腔辛苦仿若拥堵的洪水,范嬷嬷这一扶,就像卸了闸口的禁制,滔滔的水势再也压不住了。心中百转千回终于化为破釜沉舟的辛酸孤勇,蓝如瑾脸上却是带了笑:“红橘留下照看院子,嬷嬷既然要跟,便跟着吧。”
跟着,可别后悔。
动乳母,未免会落人口实。她想徐徐图之的,可范嬷嬷偏生要往前凑。
她这边下了决心,那边范嬷嬷和红橘却还不知道,见她应允便双双松了口气,当下留下红橘,只由范嬷嬷跟着。蓝如瑾于是带着三人出门,径直进了侯府花园。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此时日头高起驱散了夜寒,园子里暖风袭人,桃李争荣,一派怡人景象。蓝如瑾一边赏景一边慢慢朝前走,不知不觉已穿过了大半个园子。
侯府花园连着前后院落,再往前走就是蓝如瑾的祖母蓝老太太居住之正房。范嬷嬷心中有鬼,又觉蓝如瑾今日不同往常,生怕她跑去前面说些出人意料的话来,于是便笑着劝道:“姑娘出来好一会了,想是累了吧,不如早点回去歇着,我给姑娘煮甜汤喝。”
“不忙,闷了许多天,我再多散散。”蓝如瑾沿着石子小路步步朝前,眼看着离正房越来越近。
范嬷嬷手上就用了些力,“扶”着蓝如瑾只管劝:“姑娘莫贪玩耽误了身子,等大好之后再逛不迟。”
蓝如瑾高烧了许多天,本就身上无力脚步虚浮,被这么一拽立时走不动了。
007 五妹如琳
她自知此时精神有限,不能耗费太多力气与之拉扯,以免耽误了后面的事,且堂堂侯爵小姐与仆妇撕扯更是跌了身份,传出去让人笑话,于是只得依着范嬷嬷的话停住脚步。心中却难免一阵阵火气上涌,体弱气虚之时情绪一激动头便发晕,怒气直冲得眼前发黑,稳了好一会才压住。
范嬷嬷见成功拉回了她,又见她原地驻了半日不曾动弹,越发得了便宜:“我说是吧?姑娘果然是累了,赶紧随老奴回去歇着要紧。”
园子里花木峥嵘,郁郁青青,掩映住远处正房高高的房舍。蓝如瑾看住那宛转斜飞的青黑色檐角,眼波清寒,面容素冷如冬夜残月。
“嬷嬷,你在怕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范嬷嬷一时摸不着头脑,蓝如瑾淡淡的神色比平日更加清冷,让她心中微微发虚,只得呵呵陪笑道:“姑娘说什么呢,老身能怕什么……快虽老身回房休息吧,莫在这里耽误了,园子里来往奴婢太多,要是冲撞了姑娘可怎么好。”
蓝如瑾不理她的絮叨,只是又问了一遍:“你怕什么?”
“姑娘……”
“我问你怕什么!”蓝如瑾眼梢一挑,斜斜盯住身边老妪,猛然厉了神色。
范嬷嬷身子一僵,被这一声喝得打了个哆嗦,连一双“扶”着蓝如瑾的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稳住心神定睛去看蓝如瑾,只见她净瓷一般洁净的面上罩着一层寒霜,虽是带着未去的病气,但那眼底冷锐的锋芒却如宝剑寒光一般,森森逼视过来,让人心颤不能相望。
伺候蓝如瑾这么多年,范嬷嬷从未见她这样过,一时之间又惊又慌,平日里惯用来搪塞的百般说辞霎时忘得一干二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嬷嬷如此失魂落魄,该是乏了,自回去吧。”蓝如瑾见她只被问了一句就愣怔失神,心中不免冷笑,只这样一点能耐还敢背叛欺主,真是不自量力。
不屑再看她一眼,蓝如瑾招呼了青苹和翠儿便转身前行,脚步稳稳踏在花间小径之上,瘦削背影一点点消失于翠色掩映之中。范嬷嬷看她远去竟只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上前阻拦,先时那用强欺主的厚颜之态仿佛逃窜去了爪哇国,只剩下呆呆怔怔的一张脸木在原地。
“……姑娘怎会……怎会有这样的威严……好似老侯爷……”范嬷嬷口中喃喃,眼前满是蓝如瑾方才冷眼冷面的样子,那气势竟与其祖父、故去的老侯蓝宗成一般无二,只一个眼风就能将人吓半死的。
她只顾在这里发怔,那边蓝如瑾已经带人走出了老远,眼看就要到了蓝老太太所住的正房南山居。南山居后头是一片桃林,此时正值早春时节,枝头上一片深红浅粉,朵朵簇簇开得好不热闹,远望过去云蒸霞蔚,华彩灼灼,走近前来更有落红拂面,端是说不出的雅致惬意。
蓝如瑾走到此处已颇为吃力,见路边不远处一株桃树下立着几块景观山石,便道:“这里歇歇,不然一会进了院子也没力气说话。”
青苹连忙赶前几步走过去,弯腰摸了摸石头,急道:“姑娘别坐,这石头还未被日光晒到,阴凉着呢,姑娘小心些。”因是出门匆忙,并未带着坐褥,手中帕子又只能掸土不能隔寒,她有些着急。
蓝如瑾见她对自己如此关心,不免感动。此婢进府不过半载,却比自幼服侍的乳母和贴身婢女更为用心,可见人心善恶自有天地之别,人与人之间也并非日久就能情谊深厚的。
当下温颜道:“不妨,我略歇歇就走。”便在山石上斜签着身子坐下,靠住缤纷桃树养神喘息。
方才走着已觉疲累,如今坐下来更觉得浑身酸软,力气不支,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蓝如瑾记得当年落水后一连发了半个月的高烧,如今才过去七日,后面还有的难受呢,此时暂且的退烧恐怕只是一时,她务必得紧赶着把眼前的事办完。
今晨用饭时一番言语行为,她其实只想稍稍敲打身边人,让她们伺候的勤谨一点,本不欲如今就开始动手清理的,毕竟病中精力不济,打算一切等病好了再说。然而红橘和范嬷嬷的低语却让她心惊,知道必须立即下手了,否则让背后指使之人听到她转变的消息,不知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她又在病中,若一时疏忽着了道可不妙。想起落水那日前后之事,她越发觉得暗中之人阴狠,不能不早早防备。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整肃身边的奴婢,身边越干净,别人越难行事。
这样想着,目光便停在翠儿身上。这个丫头生得极是机灵,一双眼睛总是骨碌碌转个不停,平日院子里大事小情都爱往前凑,仗着和红橘沾亲,没少欺负和她同等的小丫头,凡是不服她的一律被她修理过。年岁尚小却厉害得很,很懂得收买人心,排除异己。
“心思不正的,一个不留。”蓝如瑾眼波微澜,低声自语。
“姑娘说什么?”青苹诧异相问。蓝如瑾声音极小,她未曾听清,以为有什么吩咐。
蓝如瑾起身:“没什么,走吧,时候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