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向恒宁死在从蜀州回雍州的路上。当时蜀州正值了民乱,情势极为紧张。向恒宁袁氏同店里的伙计都被困在那里。向恒宁就是死在一场暴动中。
这些事,也是向云欢在很久以后听侥幸逃生回来的伙计说的。向恒宁圆乎乎的一张脸,委实太有官相,那些冲入客栈的乱民都以为他是朝廷的哪个小官,见了他就跟猫见了耗子似的,一人一箭,硬是将身姿有些圆滚的向恒宁弄成了刺猬。
向云欢连向恒宁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能见到的,只有一盒子骨灰。
最可恨的却是苏氏,分明早早便得知了向恒宁的死讯,却是暗地里压下消息,不动声色地将她送入宋家,当了向云锦的替死鬼,暗地里,却是将那家财独吞,最后败得一干二净。
这些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向云欢委实无从说起,可一想起这些,她却是悲愤难当。
“大伯,爹爹如今人在蜀州,这世道混乱,若他当真在蜀州上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云燕真的就没有活路了!”
“你爹不是三岁孩子,他那样精明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身处险境?”向恒泰淡淡问道。
“怕只怕有人刻意害之!”向云欢咬牙切齿道。
向恒宁的死,当真是有些不明不白。向云欢前一世如何想都不明白,怎么向恒宁同行十人,死的却是向恒宁和他最亲近的小厮。逃生回来的人,皆是口径一致,只道当日如何惊险,可为何偏偏死的不是他们?
“……”向恒泰沉默了片刻,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我同蜀州总兵倒是有几分交情吗,昨日他才告诉我,要去蜀州平乱。也罢,看在你娘的面上,我便替你求他个情好了。”
“多谢大伯!”向云欢心里最大的石头总算落了下去,对着向恒泰又福了一福,向恒泰大手一挥,起身便走,“别来这套。要不是看你们俩要死要活地跪着,老子才不会帮你们!”
向云欢嘿嘿一笑:搞定一个!
吃过饭之后,向恒泰拾掇拾掇,说要出门去寻人,云燕眼巴巴地望着他,云欢只得求道:“大伯,你带燕儿去玩玩吧。她长这么大,可没在城里好好逛过呢!”
“是啊,大伯……”云燕嘴一瘪,又想哭。
向恒泰直觉头大,又见云燕眼睛水灵灵的,可爱的紧,沉着脸道:“我是去干正经事儿……”
“大伯,呜……”
“行了!”抢在云燕哭出声前,向恒泰叹了口长气,“你跟在我身边,不许说话!不许乱动!”
“好!”云燕破涕为笑,上前便将自个儿的小手塞到向恒泰的手里,回过头,却是朝向云欢露出胜利的微笑。
“这丫头……”云欢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回头去了厨房。见张氏不在,她索性去刷碗。
若是在从前,云欢是断然不进厨房的,这洗碗的事儿,她想都不会去想。如今做起来,却是得心应手。张氏进门时,云欢已是将锅碗都给刷完了,张氏连连去夺云欢手里的布,瞧着云欢白嫩的手直心疼。
“哪能让你洗碗!造孽哟!这苏氏都让你干了些什么!”
张氏想起从前王氏在世时,带着云欢到家里来,云欢就是个粉雕玉砌的小人儿。不说宠爱如公主,可她绝对是向家上下掌心里的宝贝儿。
有见过哪家闺秀,需要自个儿刷锅的?还刷的这么顺手,这一看就是老手啊!
“不碍事。”云欢擦净了手,拉着张氏到一旁,踟蹰了片刻道:“伯母,我想和燕儿在您这住上一段时日。成么?”
“住我这?”张氏一愣,见云欢神色悲戚,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欢儿,你爹不在府里,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张氏摩挲着云欢的手,低声追问。
起初,云欢也只是吞吞吐吐,张氏恼了,一拍桌子,哪还有方才那温柔的模样。
“有事儿你跟伯母说就是了,吞吞吐吐算什么玩意儿。若是苏氏敢欺负你,自有你大伯和伯母我替你做主!怕啥!”
云欢一咬牙,索性将从前喜欢温玉良,可温玉良却跟向云锦私通,想要设计她代嫁入宋府的事儿抖落了个清楚,又将今日大战苏氏苏大的情形略略带过。
张氏听完气地直打哆嗦,云欢哭道:“伯母,是欢儿有眼无珠,若不是去恰好被我撞破了,我只怕被人卖了,还替人数着银子呢!还有我那继母,心心念念着要掌管丰年,我却坏了她的事儿,今儿更是被我撞破了苏大私吞,她必定要恼羞成怒,寻我麻烦的!若是今日我再回去,还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是欺负你没爹还是没娘!就算你没爹没娘,你还有大伯呢!”张氏听完,险些摔碎了手边的青花瓷瓶,“不回去了!就算你爹回来,他要不给你个交代,我也不让你再回去住!”
张氏啐了一口,当下便去拾掇了两间屋子。那一派气吞山河的模样,让云欢心里既暖和又怀念:想当年,张氏再见云欢,也是这般又气又恼。表面看似温和,可身体里,却是住着一个可爱的悍妇。
这种有依靠的感觉,再一次让云欢觉得自个儿的日子是踏实的,能重来一次,果真是老天爷给的恩赐。
将头埋在张氏的肩上,云欢险些落下泪来:“伯母,谢谢你。”
“傻丫头……”张氏跟向恒泰成亲多年,统共就生了一个女儿,此刻却是远嫁他乡。她抚着云欢的头,想着这若是自己的女儿,可怎么舍得让她受这种罪。
向恒泰回来时,云燕跟在他后头,乖乖巧巧地跟着,眉眼间却全是笑,见了云欢,更是高兴地跑过来道:“二姐,你看大伯给我买了好多东西!”
全是些小女孩的小玩意儿,拨浪鼓、竹蜻蜓,可云燕却是打心眼里喜欢。
云欢摸了摸云燕的头,捕捉向恒泰嘴角来不及收回的微笑,心里早已笑开了花,“要谢谢大伯,还有,这几日,咱们都要住在大伯这。”
“真好!”云燕欢呼了一声,抱着向恒泰的腿不撒手。
“住……我这?”向恒泰回头便去看张氏,张氏沉了脸道:“我有话对你说。”
云欢只管带着云燕在外头玩儿,片刻后,却是听到向恒泰的屋子里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张氏低了声音吼道:“你砸咱们自个儿的东西算什么!别吓着孩子了!”
云欢心头一跳,不久又听“砰”的一声,向恒泰径直从屋里走出来,对着向云欢吼道:“格老子的!明儿老子陪你去丰年!看哪个还敢欺负到你头上!你这个不顶用的丫头,怎地让人欺负到了这份上才来懂来求救!怎么?老子不爱进你家门,你就不当老子当家人了!若是你娘在,你,你……”
一席话说得向恒泰几乎暴跳,最终却是声音却是弱了下去,见云欢已是流泪满面,向恒泰气地直接将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
张氏缓缓走出来道:“你别怕,你伯父这是生自个儿的气呢。想当初,你伯父和你娘也算是青梅竹马……他打小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疼,哪能见你遭这般罪。”
“我晓得的。”云欢只顾擦泪,恍惚忆起小时候有一回爹不在家,娘将她留给了大伯带,大伯也是带着她上街,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塞到她的手上——前一世遭难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想起大伯来?
这一夜,云燕没有睡到张氏给她准备的屋子去,反而跟云欢窝在一张床上,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等云燕睡着,云欢反倒失了眠,翻来覆去睡不着。
等到了第二日,四个人匆匆吃过早饭,向恒泰便要带着云欢和云燕去丰年,哪知张氏拾掇完了也要跟着去,向恒泰提了眉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去干嘛!”
“怎得?我侄女儿被人欺负了,我还不能去替她撑腰不成!”张氏眼一横,向恒泰也无法。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丰年,丰年已经开了门,章奎站在柜台那,见了向恒泰眼睛都直了,半晌回过神,神情凝重地对云欢道:“夫人一早便来了。见你不在丰年,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来了?”云欢嗤笑了一声,对张氏道:“怕是昨儿我没回去,她那一肚子火憋得难过的紧。”
“那可真是赶了巧了。”张氏微微一笑,让章奎打发了伙计带云燕去别处玩,自个儿先去后院寻苏氏去了。
云欢跟在张氏后头,只觉此刻她特别像是护子的母鸡,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就连向恒泰这人高马大的男人气势都低了下去。向恒泰边走边对云欢嘀咕道:“你伯母从前就最看不上苏氏那样子……”
云欢只顾点头,向恒泰加紧了两步追上张氏,云欢就被落在了后头。
才刚刚走到后院的时候,斜下里却突然蹿出个人来。云欢吓了一跳,就看到温玉良面带愧疚,眼眶泛红地站在他面前。
或许是向恒泰和张氏皆是一身粗衣麻布,温玉良压根没注意到前头还有两个人,只当他们是店里的小工,见了云欢,他也是直接就冲了上来喊住她:“欢儿!”
“你在这干嘛!”云欢直觉往后退了一步,昨儿她那样羞辱他,他今日不恼,反倒带着愧疚?
这厮,又想做些什么?
“欢儿,你昨儿去哪了。姑母昨日等了你许久,很是着急!”许是自己的语气太过急切,显得不自然,温玉良缓了缓语气,上前便要抓住云欢的手。
可就在他即将握住云欢手的瞬间,身边却是有一双粗壮的手,直接捏住了他的手腕,那人手背上赫然带着一长道的刀疤,教人看着不寒而栗。
温玉良吃痛,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就听到眼前的人似问非问地看向云欢,“这人就是你那表哥?”
“就是他。”温玉良只听向云欢脆生生答道,下一刻,他的手却被放开,一股极大地力气将他悬空提起。
他从高往下看,便见自己七尺的个儿,却如小鸡崽子一般被人提在空中,提着他的人原本还是面目表情,与他对视时,却是平白地笑了笑。
一阵冷风吹过,温玉良终于发现,向恒泰提着他去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后院不远处的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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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撑腰
“你要干嘛!放开我!”温玉良终于感觉到一丝害怕,在挣扎未果后,他终于将求救的视线转移到云欢身上。
“表妹,救命!”
远处的向云欢静静地站着,嘴边扯开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
“你放开我……”温玉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迎面而来让人恶心的臭味教他开不了口,可他再挣扎,却发现提着他的人未动分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粪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求求你,放过我……”一股暖流顺着他的裤裆倒灌到他的身子里,他绝望的闭上眼,却听到远处向云锦尖叫的声音:“表哥!你是谁?放开他!”
“小子,给你点教训。往后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不想死的话,就别再打云欢的主意。”头顶上的人冷冷的突出两句话,身子一轻,温玉良总算接触到地面。
身上乍然扑过来一个人,惊魂未定地拍着他的肩膀,着急道:“表哥,表哥,你怎么了……云欢,这是什么人,你怎么带着外人来欺负表哥……咦,表哥,你身上怎么湿了?”
方才那质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温玉良痛苦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向云锦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又不可思议地望着温玉良,片刻后,眼神凉了下去,渐渐浮上鄙夷。
温玉良再度闭上眼睛,终于知道,今日,就是他的灾难日。这一辈子,他都忘不了此刻的羞辱。
“大伯,走吧。”云欢冷冷地看着这两个纠缠在一块的人,心头上掠过片刻的悲凉,各人有各人的造业承担,她此刻心软,可上一世,这两人又何曾心疼过她?
更何况,若不趁着今日狐假虎威一番,她往后的日子,可能会比今日更惨。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句话,她早该领教。
顺着那路,很快便到苏氏所在的屋子。
云欢在外头站了一会,里头的苏氏和苏大却是毫不顾忌的大声说话。
“大小姐昨晚上没回去?”
“儿女大了不由娘,更何况,她还不是亲生的。老爷不在家,她倒是蹬鼻子上脸了,又何曾把我这个后娘放在心里,哎。”
“可不是说么。”苏大停了片刻道:“按我说,妹妹你这后娘做的也够可以。昨儿她那样不给你脸子,连你都敢大呼小叫,一点规矩都没有,要是我,一巴掌呼死她都是可以的。还有那钱……我好歹是她舅舅,她还真敢要?妹夫要是在,我一定同她理论两句的。这下子,采买的事儿我也干不了了,可如何是好!”
“你还敢说!”苏氏嗔怪道:“我让你事事小心,你总不放在心上,这下子捅了篓子,还要我替你补不成。我告诉你,这钱我也拿不出来了,要贴你自己贴!”
“我哪里有钱啊!”苏大苦叫一声,“拿不出就算了。她还真送我去见官不成。只要等到妹夫回来,我看她小丫头片子还能这么嚣张!”
那一句句话落在向恒泰的心里,气得他攥紧的拳头咯咯直响,他想着便要冲进去,张氏拦着他,奴了奴嘴,做了个口型,“再听听他们说什么。”
里头苏氏又嗔道:“你声音就不能小点!那丫头最近有些不大对劲,我总觉得她像换了个人似的。听说昨儿还在丰年做了菜,将那四个少爷收治地服服帖帖。我得了消息,便是最挑剔的那个宋长平都邀她去做寿宴……哼,这丫头,可不简单!”
“她要去便去好了!”苏大又扬了声音,不屑道:“从前妹夫去做这顿寿宴都要左思右想上半年,准备上半年才敢去。那小丫头片子贸贸然去,还不是要闹大笑话。等她坏了丰年的名声,看她还能说她要当家作主,我给她脸面,她倒是要得起!”
“宋长平可不是傻瓜……”苏氏担忧道。
“他不是傻瓜,却要变死人了!”苏大冷笑一声,“若是他看上了那丫头也好。把她嫁出去了,这家产就是咱云锦的。昨儿我才听说宋长平又病重了,连夜请了好几个大夫……谁嫁给他谁倒霉,一只脚踏进寡妇门里。”
“你就恨不得天下人都晓得你的心思!”苏氏提了声骂了句,苏大嘿嘿道:“这不是没人么。整个丰年除了章奎,我还怕谁听到咱的话啊!那丫头也不知死哪里去了……”
苏大说着话,人便探身出窗子看风景,这一看不要紧,视线正好落在向云欢身上,他吃了一惊,人便卡在了窗户口,脸上却是赶忙堆上笑容,唤道:“大……大小姐,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知会一声。”
云欢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垂了眸子嘲讽一笑,道:“方才章叔叔说,母亲和舅舅都急着寻我呢!”
屋子里噼里啪啦,也不晓得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未见苏氏的人,却是先闻其声,捏了嗓子假作温柔道:“欢儿,你昨儿倒是去哪里了,母亲等了你一个晚上……”
苏氏徐徐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原本有些尴尬的脸在看到向恒泰时,像是遭了雷劈一般,立时便愣在那了。
半晌,方才抖着指尖问,“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怎么?我来看看我兄弟的产业,不行?”向恒泰虎着脸,也不管苏氏,直接走到苏大的跟前,身上乍然散发出骇人的气息,让苏大直接倒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