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眉生上上下下打量了男人一番。眼前这位,满脸一本正经,浑身上下都在诠释着好男人这三个字。
但她知道,这恰恰是栾先生极度欠睡的症状。
顾眉生眨眨眼,重新躺下,说:“别闷骚了,我今天不方便。”
“……”栾亦然满腔热血就这样,在她格外清浅淡然的一句话中被无比残忍地浇熄了。
唉。唉。唉。
栾先生连声叹息。
他翻个身,很是认真地看着顾眉生:“肚子疼不疼?我帮你捂一捂?”
顾眉生闭着眼睛,她是真的很累了,“……不疼。”
“啧。那胸呢?涨不涨?”栾亦然一本正经,手都快伸进顾眉生的睡袍里去了。
“啪!”顾眉生一把拍掉他的“咸猪手”,“不、涨!”
她说完,又撒娇似地用头蹭了蹭栾亦然的胸膛,“我累。”
“……”栾亦然表示有些不开心地平躺在床上。他还饿呢。
半晌后,栾亦然终于认命了,从床上起身去浴室洗澡。重新掀开被子在女子身边躺下来时,顾眉生早已经累得睡着了。
被衿下,睡袍间,她的双腿冰凉得有些惊人。
栾亦然换了个头重新躺下。无声夜色之中,他在被子里捧起她的双脚放在自己的胸前,用他的体温温暖着顾眉生的双脚。
秋来天凉,房间的窗是半开着的,有风吹过这座冰凉无情的城。
人与人之间渺小而无声的温情,却因为这样的无情而被渐渐地放大。
情感深入骨血之中的一切牵绊,大概都来自于最最平时无奇的点滴体贴。
再遇栾亦然,是顾眉生得以重生后,最最温暖的事情。
天亮时,顾眉生贪恋着被窝间的温暖,明知是要上班的,却有些不大舍得起来。
常年勤于运动,顾眉生的身体很健康,她没有一般女子会有的经期问题,最多也就是会容易觉得疲惫。
栾亦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房间里隐约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她从床上起来走进浴室,她的牙刷上有月牙形状的一小块牙膏。顾眉生知道,这一定是因为他牙膏一时挤得太多了,所以分在她的牙刷上的。
顾眉生扬唇笑了笑,四处皆是他的气息,真好。她抬眸望着镜子里睡意惺忪的自己,笑容甜丝丝的,牙膏白沫调皮地在她洁白的齿间泛着细腻的泡沫。
她心情愉快地漱着口,微微侧了侧头。结婚吗?好像也不错。
早上9:00,顾眉生依旧还是准时地走进了办公室。
顶层办公室里,栾亦然听秘书说顾眉生已经来上班,于是吩咐道:“你去,问她的秘书要一份眉生今天的行程表。”
顾眉生的秘书表示没有这个胆子,敢随意将她的行程随意透露给别人,即使那个别人是栾亦然。
顾眉生今天下午要飞英国去见捷克李森。
这原本不在计划之中,是李森突然打电话来让顾眉生专程跑一趟英国。这位银行业的大亨是真的格外垂青顾眉生。
他在英国替她找到了铁路工程方面的专家。最重要的是,在捷克李森的宣传下,有商贾愿意帮助鸿云重新改建整个城北项目。
这一趟英国,顾眉生势必是要去的。
9月底的伦敦,气温湿又凉。
顾眉生穿一件浅驼色风衣站在机场门口。她偶尔抬头看天,觉得伦敦的天空很高远,很辽阔。
有英俊高大的男人走过来站在她面前,高加索人特有的高挺鼻子,一双比她自己更加幽深的蓝眸,络腮胡,略显粗糙但冷硬的俊逸。
他大方地朝着顾眉生伸出手:“眉生,你好。我叫李洛,我父亲叫我来接你。”
顾眉生朝着友善一笑:“李森教授太客气了,其实我可以自己去找他。”
李洛是个很会聊天的男人,一路上气氛都显得很松弛,完全没有初次相见的尴尬和沉默。
他载着顾眉生去了李森的家中。李洛亲自带着顾眉生去了一间靠近游泳池的客房,他指了指一旁的窗户,说:“晚上躺在床上可以看到繁星落在天蓝色游泳池里,很美。希望你会喜欢。”
顾眉生朝着他扬唇浅笑,“谢谢。”
李洛凝着她几秒,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客厅里,捷克李森正坐在沙发上戴着眼睛看书,见小儿子从外面走来,微笑道:“我这个的爱徒怎么样?”
李洛耸耸肩:“天人之貌,她一定已经有了男伴。”
李森笑着温雅道:“男伴而已,不是丈夫。”
“well,”李洛说:“你身后没有翅膀,不要随便装丘比特。”他说完,转身上了楼。
晚上,李森请客人在家中吃饭。顾眉生经期未完,再加上时差未调,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她换了一条鲜红色鸡心领蕾丝边小礼服,用来遮掩自己不算很好的气色。
李洛在客厅看到她,赞美似地吹起了口哨。
手边正要摆着一束马蹄莲,他随手抽出来一枝,在顾眉生走近的时候,李洛将那枝马蹄莲送给了她。
顾眉生脸上笑容是很客气的,但却并不去接他手里的花,“抱歉,我并不喜欢,但是谢谢你。”
李洛不免失笑,这女子个性特立独行,狂妄与彬彬有礼并存,很是吸引人。
两人说着话走向英式庭院的长桌前。李森看见他们,笑着站起身,给顾眉生介绍站在对面的那位男士:“这位就是我在电话中提到的人,澳洲栾氏能源实业的总裁:栾倾待先生。”
*
28岁,栾亦然是这座城里最懂得未雨绸缪的男人。
他在不动声色之间,从一个毫无任何优势和底牌的外来人,一步步变成了取代顾鸿华而新上位的荣城首富。
只不过,这位首富目前还非常的低调。
待到顾鸿华终于真正开始察觉到他的底牌时,栾亦然已经瞒过所有的人,登上了这座金融大城最高处的那个位置。
多年前,他利用顾鸿华的警告制造了栾倾待的假死,将所有的舆论和指责都转向了顾鸿华。
这是顾鸿华当年欠栾家人的,他总要一个个都悉数讨还回来。
很显然:这盘棋,已过天命之年的顾鸿华对弈28岁的栾亦然,栾亦然完胜。
秋波弄里,顾鸿华未必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身处在劣势的位置上,但是,怕什么呢?他手中也未必没有一丝胜算的。
顾鸿华最大的胜算,来自于女儿顾眉生,来自于栾亦然对顾眉生的情感。
因为顾及顾眉生,栾亦然始终不曾对顾鸿华狠下过心来将他逼得走投无路。
这段时间,顾鸿华明显感觉到张小曼与他的关系又亲近了一些,她变得开始愿意聆听他的心事和情绪,愿意不时与他聊起秋波弄里的日常琐事。
花房里有新开了一些什么花,她又读了哪些书,晨起时陪着老爷子去了那些地方,张小曼都会当成谈资告诉顾鸿华。
人间都是年轻时如胶似漆,年老时对面坐而无言。
顾鸿华与张小曼却是刚好相反。年轻时水火难容,现在渐渐上了年纪,反而有商有量,越来越和睦起来。
顾鸿华不再整日忙碌于事业,陪着张小曼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夫妻两人结伴去爬山,顾鸿华体力竟还不如看着瘦瘦弱弱的张小曼,到半山腰时,全程都是张小曼在牵着他的手往山顶走。
他任由她牵着,一路微笑看着妻子的背影,心中希望时光可以永恒停滞在这一刻。
花了数个小时终于来到山顶,夫妻两人坐在山亭的石凳上悠闲地喝着茶。张小曼用滚烫的山泉水温着紫砂壶,“我听说,何美琪的三个孩子都是她与史文云生的,这是真的吗?”
顾鸿华看了她一眼:“你介意这些?”
“那倒也不是,”张小曼说:“若是真的,就难免会为你觉得不值了。”
顾鸿华笑了笑:“那倒是不必。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鲜少能够有非常纯粹的。情欲间裹藏着交易,交易间又说不准也能有几分真情。”
张小曼抬眸看他一眼,轻轻哼了哼,他倒是老实。
顾鸿华听到妻子这一声哼,笑了,伸手想要去拿她刚刚泡好的茶,却见张小曼自己端了起来,“谁说我是泡给你喝的?”
两人用这样的方式消弭着各自心中的芥蒂。
他们的婚姻,又何尝不是从一常常的交易和阴谋间开始的?不能细想的,一旦较真细想,这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顾眉生给史文云的那份DNA报告是真的吗?顾礼墨和顾子墨若真是史文云的骨肉,那顾鸿华岂不是白白给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这样的奇耻大辱,顾鸿华是不可能会去承认。
这样的事情,聪明人都是不会去当真的。当真的人,其实也就是执迷不悟的史文云一个罢了。
鸿云集团里,殷实对栾亦然说:“老板,你这招实在太阴损了。”
邵云坐在一旁,道:“顾眉生小姐给史文云的那份DNA报告是我动过手脚的,事实上,顾礼墨与史文云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们两兄弟也货真价实,就是顾鸿华的儿子。”
栾亦然嗯了一声,问殷实:“史文云这两天都在忙什么?”
“忙着找刘文。”
栾亦然轻声笑了起来,“那就帮帮他,让他别像无头苍蝇那样乱找了。”
殷实颔首:“明白。”
那天晚上之后,刘文的尸体一直被彭青藏在了白氏旗下某个海鲜冷冻柜库里。彭青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刘文的尸首怎么处理,他也一直在等顾眉生的消息。
栾亦然总有他的办法知道这件事。9月21日深夜,史文云收到匿名邮件,当即便去了冰库,他很快便找到了刘文被冰封完整的尸体。
刘文已死,史文云无法再让他为顾子墨的惨死而付出代价,但他也不是非常蠢笨的人,有人这样用心地保存着刘文的尸体,想必是有用处的。
现在既然已经被他找到,史文云也不愿意失去这样借刀杀人的机会。
慎重思量之后,史文云去找了蒋梨。
深更半夜,蒋梨隐忍着从史文云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海鲜腥味和臭味,皱着眉:“这么晚,你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
史文云沉默看着蒋梨,脑海中忽然想起数日前顾眉生对他说过的话:
“蒋梨是要利用你来对付顾礼墨。”
他轻轻眯起了眸,对蒋梨说:“为了感谢你之前提醒我的那些话,我今天就送还给你一个人情。秋波弄的管家刘文死了,现在他的尸体就保存在白氏海鲜冰库里。”
蒋梨在震惊之后望着史文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史文云淡淡扫了她一眼:“我说了,还你的人情。你如果不需要,那就算了。”
蒋梨连忙起身,“等一下。你是怎么知道刘文已经死了?”
史文云冷笑:“你在怀疑什么?”
“万一呢?”蒋梨说:“万一我根本就是白沫先设下的圈套呢?难道我们就这样眼巴巴地往里面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