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沈妙却唤他。
白露一怔,急的恨不得捂住沈妙的嘴巴。沈妙却是盯着谢景行,她这会儿有些醉了,自从去往秦国到现在,她从来都没有放肆的喝过酒,然而杯酒解千愁这话却不是假的。人喝醉了,就会轻松,轻松,就会做出许多平日里不会做的事情来。
她道:“本宫听闻你要去北疆了?”
谢景行抱着胸,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有何事吩咐?”
铁衣和白露都盯着沈妙,沈妙一笑,从桌前将自己方才喝过的碗拿了出来,将那坛子里的酒往里头倒了满满一大碗,示意谢景行看,道:“少年英才,千古人物,精才绝艳,世无其双!”
谢景行挑眉,白露羞得恨不得将沈妙拖走,哪有这样当着人面儿夸出朵花儿的。
“北疆是个很不好的地方啊。”沈妙拍了拍他的肩,她个子娇小,拍人肩的时候还要踮起脚尖,又看着谢景行,半是认真半是醉意的道:“听闻父亲说过,那里寸草不生,地势诡谲,多有毒蛇虫蚁,很容易就落入陷阱。你此去,危险重重。”
“微臣多谢娘娘挂怀。”谢景行随口道。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她嘴里囫囵道,给谢景行扬了扬手里的酒碗,一口气就吞了下去。
白露和铁衣都吓了一跳,前者是没想到沈妙竟然说喝就喝了,后者是诧异皇后竟然会如此豪爽。
沈妙抹了把嘴巴,打了个酒嗝,道:“这是本宫敬你的一碗酒,一定要凯旋!”
谢景行盯着她,她唇边尚且有未擦拭干净的酒水,亮晶晶的挂在唇边,很好看,月色下,她的容颜便显出白日里看不出来的清秀来。褪去那层皇后的枷锁,其实是个十分清秀美丽的女人。
他挑唇,笑容就显出几分邪气,慢悠悠的道:“皇上看来很是冷落了皇后凉凉啊。”
白露瞪大眼睛,这谢景行的话未免也太放肆了,可是她不敢直接将沈妙拖走,免得沈妙万一发出什么声响惊动了旁人,那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沈妙喝完后,又晃晃悠悠的抱起酒坛,满满的倒了一大碗,递给谢景行,道:“你也喝!”
“我为什么要喝?”谢景行莫名其妙。
“你,和本宫同病相怜!”沈妙道。
“谁跟你同病相怜了?”谢景行好笑。沈妙却已经举着那酒碗往他嘴里喂过来。
白露大惊失色,这也太暧昧了!铁衣也惊诧万分,可是谢景行没说话,他不会出手。
谢景行冷不防被灌了一碗酒,推开沈妙的时候,许多酒水都洒在了衣裳上,却看沈妙,终是满意的笑了。她道:“你我有一碗酒的情意,等你凯旋归来的时候,就来陪本宫看烟花吧!”
谢景行觉得,今日实在是很莫名。原来女人撒起酒疯来是没有理智的,就算是素日里看着端庄淑仪的皇后,也实在是判若两人。
“皇后娘娘还是找皇上来看吧。”他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沈妙黯然:“本宫还从未跟他一起看过烟花。”
谢景行盯着对面的女人,她微微垂头,嘴角上扬,眸光却苦涩,他莫名的就心软了几分,道:“好好好,微臣答应你。”
沈妙眼睛一亮,看着他道:“那就这么说准了。”
谢景行点头。
沈妙想了一想,摇头道:“口说无凭,得有个信物才成。”就开始摸自己头发上的钗环。
白露一愣,心中暗道不好,这若是皇后的东西在谢景行身上,那可就是私通的罪名。生怕沈妙拿什么手帕钗子给对方,突然见沈妙腕间的红绳,便灵机一动,道:“娘娘,您的那根红绳就很好嘛!”
沈妙目光落在红绳之上,心中一动,就飞快的解开,把谢景行的手拿过来,给他认认真真的系上。
谢景行目光落在她微翘的睫毛上,湿漉漉的,像是混了冬日的寒气而浅浅润泽,莫名的让人心中微微发痒。
沈妙给他系好,冲着他一笑:“这是本宫给你的信物,以此为信,等你凯旋!”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谢景行漫不经心的一笑:“不过微臣没有什么信物可以赠与皇后娘娘的。不如送给皇后娘娘一个心愿如何?”
“心愿?”沈妙看他。
“凯旋再遇,微臣能赠与娘娘一个心愿,娘娘要的心愿,微臣能做到,定当竭力以为。”
沈妙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轰”的一声,天空一角再次被璀璨的烟火映亮,二人一同看去,却仿佛有着默契一般,异常相合。
白露也是呆住。
烟花转瞬即逝,有些东西却是不会消逝的,比如这个夜晚。
沈妙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一边揉着额心,一边站起身来往桌前走,道:“竟睡了这样长的时间。”
白露给她端来热汤,道:“娘娘昨日喝的多了,先醒醒酒吧。”
“喝多了?”沈妙动作一顿:“宫宴上并未喝多少啊。”
白露有些心虚,道:“大约是宫宴上的酒水劲头大。”
沈妙点头,又叹气道:“本宫这一喝醉就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毛病真是这么多年还没变,不过也是许久都未喝醉了。”
白露点头,只听沈妙又看向自己空空荡荡的腕间:“这红绳又怎么不见了?”
白露小声道:“大约是……丢了吧。”
沈妙叹了口气:“果真是不长久的。”
日头正烈,出发的队伍正在城门。
为首的年轻男子戎马轩昂,分明是含着懒淡笑意,眸光却冷冽令人不敢逼视。
“主子,都已经准备好了。”铁衣道。
谢景行瞧了一眼身后,出了这道城门,今后的前程南辕北辙,也意味着和从前一刀两断,再无牵扯。
终究要离开的。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身边的白衣男子摇着扇子,道:“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说不定都盼着三哥有去无回哪。”松绿色长袍的公子哥儿却是笑道,又看向前面:“不管如何,总算要回家啦。”
“不一定。”
二人一同往那紫衣男子看去。
谢景行低头,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腕间,那里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末端被端端正正仔仔细细的打好结,似乎牢固的怎么也不会松开一般。
“这不是女人戴的东西么?”季羽书问:“你戴这个做什么?”
“喝了人的送别酒,欠了人一个心愿。”谢景行道:“回来再还了。”
他收回目光,扬鞭:“起!”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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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前世(下)
光阴如箭矢,日出日落如一如往昔。
然后花开几轮,花谢几轮,月亮尚且有阴晴圆缺,何况人事?
譬如说越来越式微的沈家,越来越被冷落的皇后。仿佛在暮年垂死挣扎的老妪。
婉瑜公主在和亲的途中病故了,沈皇后一蹶不振,虽然仍是端庄淑仪,仔细看去,眸中却已经有了微弱死气。那点子死气只有在看见太子的时候才会划过微弱星亮,仿佛灰烬里的余火,却也是将熄未熄的模样。
宫装丽人含笑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笑道:“国师,取皇后的一滴指尖血,对您来说,也不是难事吧。”
裴琅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妩媚的像是暗夜里的一只猫,精明而美丽,否则那高高在上的,从来利益为上的帝王也不会将她捧在掌心了。
从一个女人来说,她无疑是诱惑的,将男人的心思把握在掌心。从一个弄权者来说,她也做的不错。
以退为进,从不主动提及名分和索取金银,却让人心甘情愿的将东西奉上。不仅如此,连旁人的都要抢过来。指使着别人去战斗,依靠着帝王的心,凭借着兄弟的扶持,不动声色的,慢慢的将想要的东西握在掌心。
看似娇媚如花,却又有蛇蝎心肠。那年仅十来岁的小公主,可不就是被这一位活生生的逼至了尽头?
相比较之下,六宫之主的那一位,到底还是比不过这一位的狠毒。或许是出自沈家这样的忠将之家,性子再如何变化,骨子里都留了三分余地的仁厚。
可是就是这点仁厚,注定了永远都要比对方的手段逊色一截。
楣夫人见他发呆,又道:“国师?”
裴琅回过神来,想了想,问:“贵妃娘娘要皇后娘娘的指尖血做什么?”
“做什么你就不必知道了。”楣夫人笑靥如花,即便已经是贵妃,却总是得最初的封号。楣夫人,一听就百媚千娇,煞是动人,倒让人忘记了在深宫重重中,娇艳的花朵也带着毒刺。
她说:“如今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情势,国师也看的清清楚楚。”她指着那窗外夹在在两颗树中的一株藤草,笑道:“这藤草刚刚发芽的时候,是夹在两棵树中间的。不必选择什么,随随便便也能活的很好。可是等它渐渐长大后,个子拔得越高,风雨就越大,得为自己寻个攀爬的处所。”她看向裴琅:“左边一棵树,右边一棵树,它却只能选择一棵树爬。”
“这两棵树占了同一寸地方,争夺的同一块土地,土地就那么多,有一颗树一定会被砍掉。”
“这藤草必须好好抉择,若是攀爬了那株要被砍掉的树,就会被一齐连根拔掉。”楣夫人笑盈盈的看向裴琅:“国师,您觉得那棵藤草,应当怎么选择呢?”
裴琅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外头的两棵树,片刻后才转过头,道:“臣明白了。”
楣夫人满意的笑了。
等裴琅走后,有宫女从后面走出来给她倒茶,一边轻声道:“娘娘,国师真的会去拿皇后的指尖血么?国师和皇后瞧着似乎还不错呢。”
论起交情来,裴琅认识沈妙的时间,比认识楣夫人的时间长久多了。
“国师可是位聪明人。”楣夫人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笑道:“否则,在公主和亲的时候,也就不会袖手旁观了。况且……他心底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他这样‘光风霁月’,理智到不允许自己出一丝偏差的人,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我这是在帮他,他接受还来不及。”
宫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道:“不过,那和尚说的,能借到皇后的命格给娘娘,是真的么?”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六宫之主的位置,我都是坐定了。”楣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指尖血而已,把她的运气给我,等我皇儿坐稳了这明齐江山,我也会大发慈悲,给他们母子三人烧上纸钱的。”
宫女诺诺,不敢说话了。
沈妙的病有些重了。
傅明才来刚刚看过她,陪她说了一会子话,沈妙想找人问问沈府里近来的情况,才方出院门,却瞧见了裴琅。
裴琅同她见礼,沈妙却很冷淡。
婉瑜和亲一事上,裴琅冷淡的态度教人心凉。好歹他们的交情也有这么多年,好歹婉瑜也曾唤他一声“先生”。而对傅修宜的厌恶,终究是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对裴琅的憎恶之上,她连多看一眼裴琅都不想要。
“听闻皇后娘娘病倒,”裴琅递上一个匣子:“这个……或许对娘娘的咳疾有好处。”
沈妙扫了他一眼,将那匣子打开,却是一株药草,莫名的有些眼熟,沈妙拿出来一看,指尖突然一痛,再看时,却是被那药草上的刺给扎破了。血珠顺着指尖流了下来。
白露惊呼一声,就要给她包扎。裴琅却定定的盯着她的指尖,几乎有些木然的道:“这是红袖草,对咳疾有用的。”
沈妙反是笑了,她将那药草往匣子里一扔,合上匣子,还给裴琅,冷淡道:“不必了,这药草本宫曾有过一株,不过最后枯萎了,而且本宫养的那株草,上面可没有带刺。”她话中有话道:“若是不想送礼,便不要送,送的礼上还有此,平白惹人厌恶。国师的东西,本宫也实在消受不起了。还请拿回去吧。”说罢,再也不看裴琅一眼,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