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阿珠玩吧,三哥今天不得空。”出了花厅,沈肃就朝五妹住处走。
沈凝死死抱着他脖子,“不嘛不嘛,我不要跟五姐玩。”
“为什么?”
似乎被问住了,沈凝大大的眼睛里有丝畏惧,“阿娘不准我跟五姐玩,因为五姐卑贱,是姨娘生的。”
“放肆,那是你血肉同胞,再让我听见你用卑贱这个词,看我不收拾你。”沈肃眼睛一瞪。
沈凝有些害怕,哭道,“那不是我说的,是阿娘说的。我不敢与五姐玩,阿娘看见了会生气。”
园子里花叶簌簌,沈肃沉默不语的抱着沈凝在花海中穿行。
过了两日,威宁侯府收到高熙公主的名帖,邀请府上适龄女孩去明春山的马场游玩。沈家长房只得两个女儿,嫡女六娘才五岁,太小,唯有庶女五娘沈珠。
沈珠的马术是沈肃手把手教出来的,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听闻宴会上高熙公主拉着沈珠的手说话,姜氏略有不快。
沈肃却道,沈珠是长房的女儿,她得公主青眼,便是长房得公主青眼。
这个道理姜氏自然明白,好比子嗣无力的三房,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嫁给江南有名的望族,如今水涨船高,连举人都差点没考中的沈宽竟谋了一个正五品归州知府,那么富庶的地方,待两年便能赚得钵满盆满,届时再调回来,起码升至从四品。
如果她好好利用沈珠,未必会比三房差。想起沈珠那张脸,简直与那下贱的姨娘一模一样,天生就是用来取悦男人的。姜氏冷笑。
沈肃冷漠的望着姜氏充满算计的面目,却也正因为五妹有值得算计的地方,才能让她对她好一些吧。
回去之后,沈肃让下人备了份礼前去答谢高熙公主。高熙抿唇一笑,举手之劳罢了,朋友之间不必客气。
孙氏是沈肃唯一的通房,姜氏早就看不惯整天只会拉着脸的她,便挑了个千娇百媚的丫鬟送去侍寝。一个体魄健硕,修长高大的少年人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早晚得有喜新厌旧之时,孰料没过两天,丫鬟就哭着跑回来,说孙氏打她,沈肃不闻不问。
姜氏气得嘴唇哆嗦,一个通房竟敢在三郎房里作威作福!然而打狗还得看主人,孙氏是四皇子赐下的。当然,她若想收拾一个通房,也不需费多大劲,可为一个玩意坏了母子之情就不值了,便不再插手他房中事。
夜幕繁星闪烁,随从周明从书房退出,碰见端着茶盘款款而来的孙氏,点点头,目不斜视的离开。
孙氏走进书房,一副美好的画面映入眼帘,沈肃坐在案前,散着还带着沐浴清香的头发,一身浅蓝忍冬暗纹的茧绸道袍,唇红齿白,眸似明镜秋水,可惜再美也是个坏胚!
房门一关,孙氏露出本性,重重地放下茶盘,又挑个椅子重重地坐下,扒橘子吃。
沈肃无动于衷,继续看着手中堪舆,直到做完最后一丝标注,才抬眸,“书信,放在老地方,天亮之前送过去。”
孙氏充耳不闻。
“我说话听不见是不是?”
“沈肃你个王八蛋,真把我当通房使唤啊!”
沈肃呵了声,“谁把你当通房使唤,我只当你是下人。”
我呸!孙潇潇撸起袖子,恨不能一拳捣歪沈肃那张欺世盗名的脸,又想起上一回冲动的代价,立刻怂了,梗着脖子喊道,“姓沈的,你个……个混蛋,走着瞧!”
说完气哼哼的冲出去,中途又撞上周明。
周明笑眯眯,“这么快就出来啦?”
“他阳/痿,还能多长时间!”孙潇潇啐了口就跑。
周明面红耳赤。
书房内,“三爷,孙潇潇就是个大炮仗,您可千万别跟他置气。”周明笑嘻嘻拢袖而立。
沈肃捏了捏眉心,微微困倦,“今天没空收拾她。”
周明表情一松。
“不代表下回就放过她。”
周明表情甚苦,“三爷,您可千万别恼,我保证她不敢再犯病。”
沈肃横了他一眼,没出息。
压了一天的疲惫,头沾了枕头便沉入梦乡,沈肃眉心微蹙,又是奇怪的梦。
但他始终记不住梦里女孩的面容,今夜却模模糊糊有了一点轮廓。
她坐在秋千上,浅紫的夏衫,粉色的纱裙,裸足,圆润的脚趾白里透红,有一下没一下挠着草皮,沾了黑色的土也浑不在意。
他走过去,轻轻推了把,女孩诧异的回头,与他小声交谈。
虽然看不清女孩的样子,但他看得清自己唇畔温暄又不乏一丝暧昧的笑意。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嬷嬷生病了。”
“回屋吧。”
“屋里热。”
“我让她们给你送了冰。”
坐在秋千上的女孩似乎略有迟疑,很快将手交给他,他牵着她走过一丛蓝紫色的木绣球,又路过一株兰花树,女孩谨慎又天真,微颤的睫毛似栖枝的一只蝶。
交谈声越来越小,女孩随他进了屋,两个人呆呆对坐,小声说话,他看见自己倾身去吻那女孩,清香溢满夏日的花间,口中满是少女独有的馨甜,她怔怔望着他,少女柔美的身影在午后的光线里折射出异样的美,小小的脸孔,蝶翼般的睫毛,黑色纱幕一样的神秘,多么明亮又忧郁的眼睛,在那一侧光线中与他四目相对。
沈肃眉间溢满宠溺,再也挪不开双眸。
洁娘。他心底涌动奇怪的焦灼,想要拉住她的手。
洁娘。
洁娘!沈肃猛然睁开眼,额头密汗如雨,心却仿佛坍了一片,空落落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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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调皮
正四品的工部侍郎在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国子监祭酒这个位子非天子宠臣孰可担当?刘涉川便是这样一位宠臣,但为人低调,除了陪圣上喝茶下棋,甚少谈及国事。
且他不仅在圣上面前低调,在同僚面前更低调,从无轻狂倨傲之态,由此,人缘一直很不错。
处理公文时,刘涉川要看一份手边没有的卷宗,不久之后户部度支主事沈肃将卷宗呈上,正常情况下以他的官职极少有机会接近刘涉川。
沈肃立在案前,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两人皆是两榜进士出身,之间相差十来年,按律法,沈肃自当与他平起平坐,但官职和辈分摆在那里,沈肃并不以此托大。
闲聊几句,刘涉川问他可还适应户部的节奏?沈肃如实回答,眉眼温和,无论谁被他这样看一眼都如沐春风。
眼明心正,站姿如松。刘涉川是越看越喜爱……可惜他家有个表妹,连做梦都喊着人家名字,因这份喜爱绽放的笑容渐渐冷却。
“我家二娘尚且年幼,有些话只能找你来说,”终于切入正题,刘涉川捏着杯盖轻轻拨了拨茶水表层的浮叶,“虽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孩子不开心,父母又何来安心。”
沈肃莹白如玉的面皮微红,“小子愚钝,大人有何吩咐不妨明示。”
“还要两年二娘才及笄,两年之后你二十有一,如此看来,竟也有些耽搁你了……”
刘涉川对他很不满?沈肃微讶。
“小子不敢。”
“有何不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家二娘娇生惯养,恐怕还要在身边多留几年方能教导好,沈主事若有中意之人……”
沈肃一头雾水,睁大眼睛望着刘涉川。
刘涉川眼眸微眯,以他的聪慧不会听不懂,如果真的不懂也只有一点能解释:沈肃与肖玲并无男女之情。
那么就是洁娘在撒谎?知女莫若父,刘涉川毫不犹豫断定刘玉洁在撒谎。
刘涉川摇头笑出声,“我家二娘十分调皮。”
沈肃淡淡一笑,何止是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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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舀了一勺桐油添进长明灯,刘玉洁双手合十,再次叩拜,恭恭敬敬奉上亲手抄写的《地藏经》,再过两日便是阿娘和哥哥的忌日,她请如闻寺的高僧做一场法事。
长安有不少名山大刹,刘玉洁的娘亲唯独喜爱这间香火不冷不热的,大概这里的僧人各个清贫如洗,却精神矍铄吧,比普众寺那群肥头大耳的油和尚顺眼许多。
捐了一整箱僧衣和三石糙米,足够众僧吃半年,住持念了句佛偈。如闻寺不收银钱,只收衣食,粗布的衣,粗糙的米,似要规避“饱暖思淫/欲”这句警言。用过斋饭,刘玉洁辞别住持,在家仆娇婢的簇拥下缓缓下山。
山道狭窄,迎面走来一行人,这条路也通往普众寺,遇上达官贵人不足为奇,奇的是为何又遇到沈肃?
刘玉洁抚了抚帷帽,孰料竟被沈肃一眼认出。
“刘二娘。”
“这位大人,我们可是刘府……”绿染刚开口就被沈肃犀利的眼神一瞪,不由噎了一下。
沈肃这双眼,用来疼人或者杀人,皆无影无形。
“不知大人为何拦我去路?”刘玉洁立在护卫之间。
“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
“借你点时间,一瓯茶斋如何?并不影响姑娘清誉。”
“不。”
“为何?”
“不认识你。”
“我叫沈肃,现在认识了吧?”
“跟你不熟。”
“喝一次茶便熟。”
刘玉洁给了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率众仆从浩浩荡荡离开。
呵,呵呵,沈肃指着刘玉洁离去的背影,对周明道,“她有病吧?”我当牛做马抱着她转了半个山,一转头就把我忘了。
周明双手拢袖,“在刘姑娘眼里,有病的是你。”一说完才察觉失言,膝头一软即跪下,“饶命啊,三爷我口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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