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水牢里绑着一个人,玄衣乌发,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了下去,半截身子埋在水里,连头发也湿哒哒的。
一见有人来了,那人猛地一抬头,眼神凶狠。
秋景浓不自觉地将手搭上叶瑾垂在一旁的手上,后者立刻反手攥住了她。
那人旁边还双手环胸站着一个人,也转过身来,正是许久没见露面的凌飒。
“公子,夫人。”凌飒施了个礼,秋景浓才看到他一只手臂上缠着纱布,想必是受了伤,连他也如此,想必方才叶瑾在路上遇到的乌师,人数也不少。
“如何,还是什么都不说?”叶瑾只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犯人,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
“泡在水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见他开口。”凌飒皱眉道。
叶瑾也不急不恼,眯眼看了他片刻,才道,“被俘没有立刻自尽,想必是心中有牵挂,妄想着还能逃出去吧?凌飒,去查查,他心中拿牵挂是什么,请来和他见见面。”
听到此处,那乌师神色才有些松动,咬牙吐出几个字来,“你们……找不到。”
呵,那便是有了。
叶瑾微微一笑,抬手吩咐凌飒将漫到腰迹的水位升到胸口以下,若是没了胸口,恐怕这人也活不了了。
“那你可小看了大司马府。慕子寒……保护不了你的心头好。”叶瑾笑着说道,扭头对凌飒吩咐,“找到她,然后……绑在对面。”
那乌师有一瞬间的崩溃,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脱口而出,“不!陛下答应过……”
话到一半生生的顿住了,乌师也反应过来,叶瑾是在套他的话。
呵,那便果然是慕子寒派遣的了?
叶瑾也不再和他废话,朝凌飒点了点头,得到那人回应,便握着秋景浓的手,转身离开了。
秋景浓有点呆愣,一言未发。
将将走到地道门口,秋景浓才挣脱了叶瑾的手,歪头看向他,还没说话,刚自由的纤细手指又被那人抓在手里。
那人微弓了背,低声问道,“阿浓,你害怕了吗?”
原来在平静如许的大司马府地下,还有这样一个阴冷潮湿的地牢,原来传言里冷漠无情的叶瑾是这个样子……
所以,阿浓,看到这一切的你,害怕我了吗?
“你真的会将他心中牵挂之人捉来?”秋景浓问出刚才想说的话,一双翦水秋瞳直直地盯着叶瑾。
叶瑾看着她,看不出那双黑瞳究竟想要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唯有据实相告,缓缓地点了点头。
秋景浓垂下眼睫。
“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
“何煦,杨扶杨授,都知道。”叶瑾越发搞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了,墨眸探究地看着秋景浓。
地牢是随着大司马府扩建的时候建成的,这乌师也算是地牢的第一个客人,之前尚且空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派上用场,叶瑾也就没有告诉秋景浓。
秋景浓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我去看看青流怎样了。”
凌飒都负伤了,想必青流也好不到哪去,她回来以后,秋景浓还没想起来去看看她。
叶瑾不敢轻举妄动,轻轻松开手,便叫她离去了。
出了隧道,秋景浓才算松了一口气来,果然还是地面以上呼吸着叫人舒坦,完全没有隧道里那种压抑感。
屋外的雨夹雪已经停了,院子也已经打扫干净,石砖上的血迹早就被冲刷干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因为青沙和青流是秋景浓的贴身侍女,住的离宁锦阁并不远,秋景浓片刻便到了。
秋景浓掀开帘子走进去,就看见两个人一齐坐在榻上。
青流身后倚着绸缎床枕,身上盖着半床被子,青沙背对着窗口,正专心致志地给青流额上的伤口上药。
秋景浓进来时青沙甚至没听到声响,只一边上药一边嘟囔道,“你看看你,女孩子家家的,想都不想就往上冲,破了相怎么办?下次可别这么傻了。”
不知道是青沙下手重还是她说的话的缘故,青流皱了皱眉毛,动动嘴唇也没说话。
秋景浓眯眼看着相濡以沫的两个人。
落日遗留在地面上的最后一丝余晖正巧从窗子射/进来,给神情温柔的青沙周身都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或许这就是她和青流始终不能下定决心捅破那层窗户纸的原因吧。
她们都眷恋这一份温柔,若是真的说得明白,大约再也不能回到现在这样温情的时刻了。
什么对她来说更重要呢?
直到秋景浓咳嗽了两声,屋里的两人才发觉竟然是秋景浓进来了。
青沙连忙起身施了个礼,青流也要掀开被子下床,被秋景浓手疾眼快地按住了。
“小姐怎么来下人房了?”青流慌慌张张地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
一旁的青沙“噗嗤”一声笑出来,睨了她一眼,娇笑道,“这还用说么,小姐自然是念你救场有功,来看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秋景浓觉得这时候的青沙和刚才那个认认真真地给青流擦药的青沙几乎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嫉妒叫人发狂。
秋景浓在床边坐下来,抬手抚了抚青额头上的伤疤,开口想说什么又顿住,回头对青沙说道,“你去看看阿瑛,今日晚饭叫他一个人在樱院吃吧,免得来折腾一趟。”
青沙应声离去。
直到青沙的身影消失在二道门,秋景浓才将头扭回来,道,“我看凌飒受伤了,你有没有去看看他?”
青流微微怔了怔,摇摇头,道,“青流……没有资格。”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消沉了些,毕竟两人实际身份差不多,都是主人身边的近侍,又并肩作战,何曾有“没有资格”一说。
秋景浓垂下眼睫,问道,“他是如何受伤的?”
青流一听秋景浓这样问,眼神当即一暗,摇摇头,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为什么?若不是她带着府上的侍卫突然出现,凌飒也不会分心,也不会……叫乌抓住机会伤了他……
他们这种人,本来就不应该想得太多。
想得太多,便免不了要受伤。
秋景浓见她如此,也猜到了几分,只是不能确定,也不想说得太过直白,青流和凌飒的事是他们自己的事,她原不应该插嘴。
这段隐隐绰绰的朦胧感情究竟是该放弃还是该继续,秋景浓也不知道。
想到这,秋景浓不禁叹了口气,原来这天底下,两情相悦也不见得件件都是好事……如果不能在一起,苦苦单恋和相恋不能相守,究竟哪一个更叫人难过?
她此生能遇见叶瑾,能和那人相恋相知,竟然是如此幸运。
青沙快回来时,秋景浓才起身离开,吩咐青流好好休息,不要再操心平日里的琐事。
青流虽然有些为难,不过自己今日也确实有点状态不佳,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这一天的晚饭搬到了宁锦阁,秋景浓回去时天色已暗,宁锦阁里却是一片漆黑。
难道叶瑾还在地牢里?
秋景浓半是疑惑半是忐忑地推开门,一室静谧。
月亮还未升起来,屋子里暗极了,也不知道宁锦阁平日洒扫的婢女都去干什么了。
秋景浓刚想抬高声音唤来婢女点灯,就看见桌前隐隐约约坐了一个人影。
因为秋景浓从外面进来,一时间眼睛适应不了黑暗,另一方面叶瑾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秋景浓也就没看出来,原来他在屋里。
干什么在屋里坐着不开灯?他在黑暗里想什么呢?
“子瑜?”秋景浓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摸索着寻找烛台,“怎么不点灯?”
那人像是才发觉她进来了,闪身来到门口,和秋景浓擦肩而过,下一秒,只听“咔哒”一声,门被从里边挂住了。
秋景浓挑挑眉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站在原地等他下一步的动作。
果不其然,那人锁了门,转身便将秋景浓纤细的腰肢死死地扣住,稍一用力便将她抵在了门上,,声音暗哑低沉,“阿浓……”
清浅的檀香气息萦绕在鼻翼,秋景浓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抚上叶瑾的背“嗯”了一声。
“阿浓……”那人似乎不想罢休,又唤一遍。
“怎么了?”秋景浓觉出些不对劲来,想是今日从地牢里出来,他便有些小心翼翼,难道是又草木皆兵了?
“子瑜,我在。”秋景浓环抱住叶瑾,柔声道,“我一直都在。”
☆、第98章 年关岁尾
“地牢的事,惹你不高兴了?”叶瑾将头埋在秋景浓的颈间,轻声问道。
果然是……
“没有。”
“那你是……害怕了?”又或者更强烈的,是厌恶,没有想过,那个伪装的霁月清风,清高矜贵的翩翩公子的人,其实心里装了许多阴冷手段。
嗯?
秋景浓赶紧反驳道,“不,子瑜,我只是想,或许你应该早些告诉我地牢的事。”
她生于大司马府,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是也知道这朝野上下,自然是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地牢又或者水牢,长宁城的权贵之家,想必总是有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嫁给叶瑾这么久,却没能好好了解他,甚至叫他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另一面时对她的态度诚惶诚恐。
这个妻子做得……怎么这么不称职……
“也是前几日才修建完成,我未想能这么快的派上用场,便没和你说。”叶瑾解释道,“阿浓,大司马之位太过刺目,今日之事……”
“子瑜,既然你能娶我护我,我又有何不能随你跌宕一世?”
见过了青流,秋景浓越发觉得自己和叶瑾能在一起是不易的,天下的夫妻这么多,情人这么多,能像她们一样厮守,无非是上天眷顾。
秋景浓知足。
或许往日里秋景浓都不曾如此坦荡地表达情感,叶瑾全身一僵,下一秒,细密温柔的吻已经袭上她的脖颈。
秋景浓没有躲,踮脚迎上去。
漆黑的屋子里呼吸声渐渐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