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三十二两八钱银子,交到江絮的手里,沉甸甸的。
江絮也没矫情,接过并道了谢,然后取出二两八钱,将其余的三十两递还给易妈妈:“我身上不方便携带太多。这些银子,倘使妈妈有工夫,便送到我娘那里去。倘若没工夫,便暂且放易妈妈这里,方便了我再来取。”
倘若给江子兴知道,她卖出这么多钱,怕他要生出不知什么心思来。江絮眼下没工夫搭理他,也不想给他看见,平白惹出麻烦。
易妈妈跟她也不客气,把银子接了过来,直接说道:“今儿我便叫人送到你娘手里。”
“多谢妈妈。”江絮福身谢过。
才出了花月楼,蓦地碰到一个面熟的小丫鬟。
“大小姐?”迎面走来的丫鬟,不是莲枝又是谁?
江絮抿了抿唇,对于冯氏身边的人,敬谢不敏:“姑娘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大小姐。”
“是奴婢莽撞了。”莲枝低头说道。她方才只是看见江絮,太过惊讶,才脱口而出。因见江絮面上淡淡的,便
淡淡的,便想转身走。
却听江絮问道:“莲枝姑娘如今还跟在夫人身边吗?”
早晚还是要叫冯氏来接江子兴的,因此江絮想从她口里套几句话。
莲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我跟着夫人身边的于嬷嬷。”
“莲枝姑娘可知,夫人是否惦念老爷?”江絮又问。
莲枝听了,神情有些古怪,随即点了点头:“夫人每日都惦念老爷!”说到这里,她仿佛绷不住了似的,对着江絮大吐苦水:“奴婢就不明白了,老爷对她那样,她为何还日日惦记老爷?”
她实在不懂啊!虽然她觉得冯氏有些可怕,但明显江子兴更可怕啊!他打自己的夫人,还把自己夫人肚子里的孩子都打掉了,多可怕啊!
更可怕的是,冯氏居然不恨他!成日愁眉苦脸,谋划着如何才能再跟江子兴在一起!
但在太师府,她根本没有一个能吐苦水的人,憋得脸都快绿了。偶然看见江絮,就如同有了一个出气口,立刻大说特说起来。
“叫大小姐见笑了。”说完,莲枝才有些后悔似的,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方才的行径有些不妥。
但不知怎的,她一直对江絮很有好感。也许是江絮生得漂亮,也许是江絮很聪明,也许是梅香宁肯被打死也不求饶,莲枝对芙蓉院一直是感到神秘的,对江絮的印象也是充满好奇的。
今日见了江絮穿着一身普通的棉布裙子,却依然婷婷袅袅,不知怎的就觉得亲近,忍不住同她诉起苦来。
江絮笑了笑:“你今日出来做什么?”
“奴婢出门买些日常用的。”莲枝回道。
她们这些做大丫鬟的,每个月都有一日的工夫,可以出门去买些用得着的。她一大早就出来了,到现在也不想回去。
江絮敏锐地发现她的抵触情绪,心中微微一动。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道:“今日碰见我的事,你完全可以跟夫人说一通。你可以告诉她,在路上瞧见了我,很是好奇,便偷偷跟了我一段,然后在晋王府后街上发现了老爷。”
莲枝惊得瞪大眼睛:“这,这……”
“夫人只会奖赏你的。”江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说,今天见到了我,我求着你不要走,跟你说了好一通话,并把住处也告诉你了,又说老爷想见夫人。”
莲枝的嘴巴越张越大:“这,真的可以吗?”
“你若想讨巧,便说头一个。你若不敢,便说后面那个。”江絮笑道,“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会怪你。”
莲枝想了想,只说道:“奴婢见机行事可好?”
若冯氏今日没有提江子兴,她冒冒然说了,倒是不好。
“都依你。”江絮笑道,偏了偏头,“总归你就是照我说的做了,我也没有什么答谢你。”
她本是开玩笑,莲枝却当真了,忙摆手道:“奴婢不用大小姐答谢。”
“扑哧!”江絮见她呆呆傻傻的,倒有些喜欢她,挽了她的手道:“同你玩笑的。走,我请你吃糖。”
挽着莲枝的手臂,走到一间卖点心糖果的铺子里,包了一份糖果递给莲枝:“老实说,我希望你把老爷的住处告诉夫人。如果你肯试一试,便拿着这包糖果。如果你觉得不好,也拿着就是了,就当我打扰你这么久的赔礼。”
莲枝想了想,收了糖果:“奴婢愿一试。”
当天傍晚,江絮便在小院里迎来了冯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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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骤然毒发
自从被接回太师府,并被冯太师强行同江子兴和离后,冯氏的日子过得可谓一言难尽。
一切都很好,吃的、用的、玩的,包括身边伺候的下人,全都可心极了。小产后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只除了,她心里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她想知道,江子兴如何了?被革职罢官,抄检府邸,并被打了八十大板,他撑得住吗?死了没有?一想到江子兴或许熬不住,已经死了,冯氏便觉一股说不出的焦郁从心中升起。
江子兴就是死,也只能死在她手里!
但冯太师不许她再想江子兴,提也不许提。冯氏无法,每天只能对着莲枝念叨个不停。
别的丫鬟都是太师府的,她胆敢念一句,回头就被传到冯太师的耳朵里,定要来训她。只有莲枝,这个笨头呆脑的丫鬟,能叫冯氏说一两句。
这一日,莲枝请了一日的假,出府采买日常用的,因耽搁得久了,回来就遭到冯氏的一通谩骂,随即便是老一套,关于江子兴的抱怨。
莲枝早就听得够够的,想着江絮同她说的话,因此便将江子兴的地址说了出来。
“当真?!”听到莲枝居然带来这样的消息,冯氏直是眼前一亮,立即站起身:“走,跟我出门。”
她说风就是雨,抬脚就往外走。
莲枝惊得瞪大眼睛,看着冯氏往外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仍站在原地。便在这时,忽见冯氏又站住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又抚了抚两鬓,随即又走了回来,往梳妆台前走去了。
“不好,我得换一身漂亮的衣裳。”冯氏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翻开衣柜,挑起衣裳来。
莲枝微张着口,呆呆看着冯氏挑了一件又一件,在身上比划着,最终挑了一件簇新的胭脂色的裙子穿上了,并拣出几样日常不戴的奢华的步摇,别在了发间,整个人打扮得十分妩媚,随即对着镜子一笑,满意地点点头。
“夫人……您,您不戴面纱吗?”莲枝吞吞吐吐地道,目光不敢看冯氏的眼睛。
冯氏脸上的乌龟纹,自始至终也没去掉,虽然没再变深,但是丁点儿变浅的迹象也没有。仿佛,是从皮肉里生出来的,如何洗也洗不掉。
来到太师府后,因要卧床休养,并不必出门,因此冯氏也懒得戴面纱,只不许其他人随意进出,自然没有人看见她的脸。久而久之,冯氏也习惯了。
方才照镜子的时候,她便一丝一毫也没注意到,脸上的乌龟纹是如此有碍观瞻。但被莲枝提及,冯氏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猛地拍了下桌子。
莲枝被吓得浑身一颤,暗暗后悔,为何要开口提醒?但她也知道,如果不开口提醒,任由冯氏这么出了门,到外头被笑话了,回来挨打的人还是她。
“江絮!”冯氏的脸色阴沉沉的,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
在太师府卧床休养的日子里,冯氏接到不少上门探望的帖子,都被她一一退回去了。甚至,来太师府之前,也有许多邀她出门玩的帖子,也都被她半敷衍答应,半敷衍退了。
她这张脸,能见外人吗?
但想见她的外人,却多如过江之鲫!冯氏听蒋氏说过,那是因为,江絮把她是继室的消息传播了开去!人人都知道,她是夺了人家的正室之位,还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把人家撵走了!
而如今,江子兴被革职罢官,她也因着被打得小产而回太师府修养,如今京中谁人不知?所有人都看她的笑话!
说什么递帖子要来看她,还不是来看她的笑话?看她有眼无珠,嫁了个狼心狗肺的男人?看她手段用尽,最终遭到了报应?
往年她在她们面前,一直是炫耀恩爱居多,又说府里清净无比,从来用不着她使手段。便有些个不老实的,江子兴也早早替她料理了。如今想来,全都是一个个巴掌,重重打在她的脸上!
而这一切,都是拜江絮所赐!
如果不是江絮把她是继室的消息散播开去,她根本不会丢这么大的人!
“姑奶奶?”莲枝见她满脸狰狞,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里吓得直颤,好容易鼓起勇气唤了一声。
冯氏如今是和离之身,自然称不得夫人,且又嫁过人,又不能称小姐,因此便只叫人称一声姑奶奶了。
冯氏转过头,阴测测地看了莲枝一眼,把莲枝吓得双腿发抖,脸都白了,才又别过脸,取了块面纱覆在脸上,道:“跟我出门。”
莲枝颤声应了一句,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
冯氏要出门散心,谁也拦不着她。况且冯太师也没禁她的足,因此出门倒是顺利。依着莲枝说的地址,一路往晋王府后街上走去。
院门并没有关上,冯氏按住要敲门的莲枝,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抬脚迈了进去。她要瞧瞧,江子兴在做什么呢?
此时,江子兴正往床上爬。手里握着一个窝头,他衔在嘴里,两手用力撑起,吃力地爬回床上。
他的腿已经全然废了,没有半点知觉了,要去哪里都去不得。这让他的脾气愈发不好,方才还跟江絮吵了一架,让江絮拿着才赚来的银子,扯布给他做一身新衣裳。
否则,日后冯氏来了,他难道要一身臭烘烘、脏兮兮的见她?她最爱他的俊俏容颜,倘使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一切就完了!
于是,他把江
于是,他把江絮骂了个狗血淋头,看着她眼底都有了泪意,才住了口,抬手往门外一指,叫她去买了。而后,他偷偷爬下床,到灶屋里摸了个窝头,准备填填肚子。
才刚爬上床,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刚把窝头咬下一半,便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吓得他忙把窝头藏进被子里,猛地抬起头:“谁?”
只见一道胭脂色的身影站在门口,身形丰满,体态妩媚,正是他又爱又恨,想掐死却更想攀扯住裙带的女人。
“你,你……”门口,冯氏看着床上那个狼狈的身影,又脏又破,比街头的乞丐还不如,直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你不是!你不是!”
“我是!我是啊!”江子兴万万没料到,冯氏如此快便找了来,一时又激动又兴奋,直起上身叫道:“是我啊,夫人!”
冯氏看着那道脏得看不出样子,头发也乱糟糟的,唯独一张脸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样的身影,瞪大了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身后的莲枝,也看清了江子兴的模样,眼睛也是瞪得滚圆。曾经长身玉立,玉面修容,叫府里一干小丫鬟们纷纷萌动春心,但惧于冯氏的威势才不敢暴露出来的老爷,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冯氏。老爷已经变成这样,夫人日后再不会念着他了吧?
谁知,冯氏却没有掉头就走,而是身形一动,抬脚走了进去。一直走到床前,低头看着江子兴。
“夫人?”江子兴按捺不下心头的激动,仰头看着冯氏,用他自认为最虔诚的眼神看着她道:“兴,从来不敢奢想,此生此世,还能再见到夫人你一面。”
冯氏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神有些奇异。
江子兴见她不语,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叹了口气:“那件事,我委实不是有意的,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竟然对你下了手。幸好你无事,否则,我这辈子心里都不得安生!”
冯氏的嘴唇动了动,但仍没有说话。
“夫人的身子可修养好了?”江子兴又抬起头,看着她愧疚地道,“本该我日日床前伺候夫人的,但我……身子不争气,如今连自己都伺候不了。”
冯氏口中猛地迸出一阵尖锐的大笑:“哈哈哈!”
“夫人?”江子兴被她笑得懵了,不知她为何发笑,“夫人,可是恨我之极?”
所以见他遭了难,才笑得这么开心?
他猜对了,冯氏的确恨他之极,也的确因为他的狼狈处境而开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