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楚曜十分满意,揉揉妹妹脑顶。
“王爷,还是请上座吧。”君恕道。
楚曜再随和,身份依然摆在那里,堂堂的实权亲王,皇帝的嫡亲侄子,怎么能和自家小辈挤在一起。
楚曜摆摆手:“不必,既是家宴,自然以长幼身份排坐,我也应该照顾无双。”言罢,一抖袍摆,大大方方地在无双身边落座。
楚婠则小碎步绕到无双右边,对原本坐在那里的汪弘博道:“博哥哥,我想挨着双双坐,你可不可往旁边挪一挪。”
饶是聪颖如汪弘博,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明明是她自己把挨着无双的座位让给了自家哥哥……罢了,难道他还能小姑娘计较这些不成。
汪弘博只得往右边挪了一个位置,楚婠坐下后,挽住无双手臂,歪了歪头,一脸天真无邪道:“无忧姐姐都出嫁了,什么时候轮到双双,我和哥哥每天都盼着你过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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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正在丫鬟婆子服侍下喝茶漱口的老夫人险些没将茶水喷出来。
她知道楚婠单纯没心机,目光跳过无双落在楚曜身上,看来是当哥哥的耐不住寂寞了,教唆妹妹来逼婚。
可她刚嫁出去一个宝贝孙女,才舍不得那么快又嫁一个。
“这……”老夫人吐掉口中茶水,慢悠悠道,“小郡主年纪小,恐怕有所不知,在咱们上京,若是谁家接二连三的嫁女儿,要被人笑话的。所以,至少也得隔上那么两三年,怎么也得等到无双十八岁上下。”
君恕和杨氏也连忙表示赞同,她们就两个女儿,大女儿无暇早早出嫁,之后相隔两地,七年里连面都见不上一面,实在让做父母的心疼不已,是以两人早就商量好,小女儿一定要在身边多留几年。
楚婠小脸一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还要五年那么久……”到时说不定她都出嫁了,还怎么和双双朝夕相处。
楚曜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愿婠婠太早出嫁,能够理解。婠婠不必太难过,反正你可以经常邀无双去咱们王府里做客。”
“那我邀双双长住好不好?”楚婠追问。
君家人几乎全部仰倒。都长住了,和嫁过去有什么不一样?再说,谁家没过门的女儿会去未来夫家长住?就说不能与皇室联姻,乖巧可爱如楚婠尚且如此霸道不讲理,更何况她上面还有个执掌百官生杀大权的哥哥……
然而被讨论的当事人无双却完全不在状况,一心一意盯着满桌螃蟹菜肴,口水咽了又咽,根本没有听到大家说了什么。
楚曜见无双一脸馋样,起筷时体贴地先帮她夹了一碟子菜,香辣蟹、清蒸蟹、蟹黄豆腐、蟹味菇……堆成一座小山。
谁知无双连筷子都未动一下,一脸向往也转变成泫然欲泣,皱眉气呼呼地瞪着他。
楚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别说他平时对无双就很宠溺,就算不是,也不可能当着未来岳丈一家人对她不好,于是轻声问:“你这是……没夹到爱吃的?”
他扫一遍桌上,确认每样都夹到了。
正好丫鬟们鱼贯而入,每人手上捧着一只青花瓷盅。
原来还有菜没上,楚曜恍然大悟,着一定是无双最爱的那一味。
打头的丫鬟走到楚曜身边,放下瓷盅,盅盖掀开,原来是橙酿蟹。
楚曜立刻将之挪到无双面前:“双双先吃。”
然而无双依然没有动,楚曜干脆拿起调羹直接舀起一勺喂给她。
就见无双小脸一偏,决绝之意仿若被言行逼供的刺客……
走在队尾的丫鬟此时走到无双身边,与旁人不同,她手捧的是一只红木托盘,盘中食物一一摆在无双身前桌面:“三姑娘,特别为您煮的,请用。”
楚曜一看,那是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一碟玫瑰腐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要不是素来清楚汝南侯夫妇非常疼爱无双,他几乎以为未婚妻当着他面也要受刻薄。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现在不爱吃螃蟹了?那你爱吃什么,我再给你送来。”楚曜柔声问。
老夫人冷眼旁观,对这个身份高贵的未来孙女婿的一系列表现极之满意,打着哈哈道:“王爷别担心,这丫头爱吃得不得了,就是太爱吃了,吃得没了节制,昨个儿半途她一人就吃了十只蟹,楞把自己吃病了,大夫说这几日需戒生冷,只能清粥养胃。”
楚曜听得想笑,又怕伤了无双面子惹恼她,于是安抚道:“爱吃就好,我看要不然在王府里挖个池子,专给你养蟹,如此你见惯了,不觉稀罕,吃时也就不会贪多。”
见过宠妻子的,却没见过宠成他这样的,众人一时兜不住,齐齐放声大笑起来。
无双真真没了面子,啐道:“谁……谁要养蟹了,我就爱吃清粥,不行吗?”说罢捧起粥碗,一扭身跑了出去。
君家人多口多,待到无双修养好她的胃,那二十篓螃蟹已被大家分食得所剩无几。她委屈哒哒地写了一封信给楚曜,名为告状实为撒娇,不几日后,郢王府的马车再次来到汝南侯府大门外,送上十篓新鲜秋蟹。不过,这一回,指名的接收人不是无双,而是能管着她不乱吃东西的侯夫人杨氏。
杨氏心里明白未来女婿孝敬的不是她这个丈母娘,只给其他院子一院分区一篓,其余都留给无双,不过也要控制数量,毕竟螃蟹性寒,就算不吃坏肚子,长远来说对女儿家身子也无益。
贺采琼这回得了螃蟹后,主动与君念提起送些回娘家去,然则分量上不大好拿捏。
忠勇伯府人口远比君家多,送去太少面子上不好看,送得多了数量不够,家里还有无悔和君玮两只见到螃蟹嗷嗷叫着要吃的孩子不能不顾。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贺采琼决定只送煮好的海鲜佳肴回去,届时一顿饭时光,见者有份,无谓厚此薄彼。
“我去请无双麻烦陆先生做两道菜,”贺采琼道,“无忧出阁前晚做的那道海参羹很好,还有回门宴的那道橙酿蟹。”
陆珍娘以厨艺先生的身份受雇于汝南侯府,君家守礼,尊师重道,便不可能理所当然去要求她下厨煮菜。不过陆珍娘为人厚道感恩,念念不忘多年来楚曜、无双等人对他们母子的帮助,若见到君家谁人身体不适,总是会主动提供调养身体的药膳配方。与君家的几位姑娘相熟后,也并不介意时常烹调一些她们喜爱的菜肴点心,给小姐妹几个解馋。
是以从无双那里得知贺采琼的辗转恳求后,陆珍娘并未推诿,反而亲自到桂安居找贺采琼,十分主动地寻味她对于菜肴有何要求,吃的人是否需要戒口。
贺采琼道:“我娘家的人在吃喝上不大讲究,陆先生只要按照您那两次的做法即可。”
“二姑娘回门宴那天的橙酿蟹并非出自我手。”陆珍娘解释道。
“这样啊,嗨,是我搞错了。”贺采琼致歉道,“先前无忧出嫁大把事情忙,忙得我昏头涨脑,至今还没反应过来。我光想着送些吃的给嫡母尽尽孝,觉得橙酿蟹既当季,又色香味俱全,对了,陆先生介不介意多收一位学生,让我亲自烹调一味佳肴给嫡母。”
陆珍娘当然不会推辞,两人当下去到小厨房准备。
贺采琼厨艺欠佳,在陆珍娘指导下磕磕绊绊、好不容易做出一味橙酿蟹,剩下的那道海参羹自然得陆珍娘亲自出马。
眼见两道佳肴热腾腾出炉,贺采琼谢过陆珍娘,便提着保温的食盒坐上马车,往忠勇伯府去了。
彼时正是午歇过后,贺家男子皆出门在外,伯夫人与几位儿媳身为女子,天性喜欢造型新颖、颜色鲜亮的东西,吃食也不例外,橙酿蟹色澄黄、味鲜甜,有它摆在眼前,那道黑漆漆的海参羹根本无人问津。
贺采琼看在眼中,并不开口劝大家品尝海参羹,只有一搭无一搭地陪嫡母与嫂嫂们闲话家常,待见众人吃饱说够,便提起到隔壁大公主府上探视贺文彦夫妇。
她虽是庶出,但从小养在伯夫人身边,与贺文彦等伯夫人所出的兄姐较亲密也无可厚非。至于那盆海参羹,自然也不会有人反对她带走。
说来也巧,这日大公主也不在府里。公主府管事见来人是驸马的妹妹,无需避嫌,直接将人领到贺文彦书房。
历朝历代为免外戚势大、驸马擅权,凡尚公主者皆无实权,贺文彦因而只领着一份上不上衙门毫无差别的闲差。仕途受阻,人近中年,早没了少年时昂扬斗志,索性根本不去衙门,整日不是闷在书房看闲书,便是出外吃喝游玩。
书房大门微敞,贺采琼从门外就能看到贺文彦坐在桌前,手捧着一本话本读得入神。她连扣几声门,贺文彦才迟钝地抬起头来:“是采琼啊,怎么想起来找兄长?是不是在君家受了什么委屈?”
贺文彦把庶妹让进屋里,又招呼内侍煮茶招待。
“若是有人欺负你,可得告诉二哥,我一定想办法为你出气。”
“哎呦,二哥,看你说的,他们谁敢欺负我呀。”贺采琼笑道,“我是一直惦着你,尝到了好吃的,就忙不迭送来给你试试。”
她话音才落,跟随前来的丫鬟也把那盆海参羹从食盒里端出摆在桌上。
贺采琼亲手舀出一碗,贺文彦接过,斯斯文文品尝一口,忽地愣住。
然而内侍就在一旁,他很快掩饰住失态,不住赞叹:“好吃!真是好吃!想不到你夫家的厨子手艺如此不凡。”边赞边迅速地将整碗海参羹喝得见底。
到底是亲兄妹,就算年纪相差有些大,平时来往不频密,天生的默契依然摆在那里,不用贺采琼明说,贺文彦也猜到她有话要说。
他放下碗,开口吩咐内侍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天吃了妹妹的海参羹,自然得用上好的东西还,去把我房里那盒贡品碧螺春拿来。”
☆、110|6
第一百零九章:
内侍应声离开。
贺采琼一个眼神,跟她来的丫鬟也低头走出屋外,还不忘顺手将门扇合起。
室内只剩兄妹两人,贺采琼依旧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去似的:“二哥,你可品出其中味道来?”
贺文彦不再掩饰情绪,激动地站起来,胸口随呼吸上下起伏:“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是谁做的?谁也不可能做成这样……”
家常海参羹大多使用胡椒粉与麻油调味,掩饰海参的腥气。但是贺文彦的结发妻子谭笑萍却道如此做法会掩盖海鲜的鲜味,改以私酿蜜酒配鸡蛋烹煮。当年谭笑萍还在世时,贺文彦与贺采琼皆尝过她的手艺,味道与众不同,又再无见过任何厨子或餐馆如此烹饪,自然印象格外深刻。
“二哥,小声些。”贺采琼见他失控,忙出声警示,“当心隔墙有耳。”
贺文彦颓唐地跌坐回原位。
他与谭笑萍性情相投,夫妻和睦,从未红过脸。成亲不到一年,便生下一个儿子。其后谭笑萍携刚满周岁的孩子回老家探望父母,半路上却遇到劫匪,母子两人连同护卫的家丁、随行的丫鬟仆妇几乎全部遇难。忠勇伯府收到消息后赶到时,距离事发已有月余,当地官府将几十具尸首收殓在义庄,等待家属辨认,但天气炎热,尸首早已腐烂,面目不清,只能勉强通过衣饰分辨。最后数过人数,少了几名丫鬟小厮,推测为遇劫匪时逃走或被抓,倒也都是常情,并不稀奇,因而没有深究。
难不成……难不成当时看到的身穿谭笑萍衣饰的尸体其实不是她本人?
想到此处,贺文彦心底又升起些许希冀:“是她吗?你在哪里见到她了?”
“她自言名叫陆珍娘。”贺采琼道,“家中对来她来历的说法是无双的救命恩人,大伯夫妻俩一直想报答她,见她擅于烹饪,便安排她教授几位姑娘厨艺。”
贺文彦听了半晌,只觉有什么地方不对,追问道:“是或不是,难道你认不得?”当年事发时贺采琼已有十一二岁,年纪不算大,却早已晓事,又与谭笑萍朝夕相处,再重逢时没理由认不出。
贺采琼长叹一口气,道:“二哥,我当然没忘记过嫂嫂的模样,但……那陆珍娘常年以纱巾掩面,据无双说,她因事故毁了容貌,所以才会如此。”
但凡知礼的人,或许会好奇以纱巾遮面之人的真正容貌,但若人家有言在先容貌丑陋,便不会非要掀开纱巾一探究竟。
“不过,陆珍娘身边带着个名叫陆安的男孩子,两人母子相称,论起年纪来,与当年的侄儿差不多大。”贺采琼又道,“我也是因此才觉得巧合甚多,思前想后好几天,才决定过来告诉你一声。”
她有一天假称外出添置首饰,专门在后门巷子里等陆安从陵光卫衙门回来,好好看一看他。这一看不要紧,除去因习武而高大健壮些,还有皮肤黝黑些,陆安与贺文彦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贺采琼怕自己心有所思,看得不准,因而不敢向贺文彦提及,免得他先入为主,错判了情况。
“可当初……也有婴孩的……”贺文彦依然不敢相信,“若说笑萍可以与身量相近的丫鬟换过衣衫,可随行的并无其他婴儿……”
“若二哥觉得不可能,那便算了。”贺采琼道,她只是知道二哥与先头那位二嫂感情深厚,出事后二哥大受打击,才觉得应来说一声,但毕竟十多年过去,二哥早做了驸马,若心思有所不同,也是人之常情。
“不,”贺文彦霍地站起来,“不管可能不可能,我一定得去亲自看一看。”
日落时分,大公主赶在宫门落锁前出了宫,回到公主府,管事亲自迎出,随着一路往正院走时,将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来到正院堂屋时,见到贺文彦等在此处,大公主实在惊讶。
他们夫妻感情不合已久,从贺瑶出生后,连同房都少,两人见面又总是说不上几句便要吵架,发展到后来,若非逢年过节要进宫饮宴的日子,索性互相避不见面。
不过,大公主今日进宫听了喜事,太子倒台,德庆帝开始重用大皇子,这对俞妃一干人来说实在是提振人心的好消息。
她心情甚好,也不同贺文彦多计较,主动找话道:“今个儿什么风把驸马爷吹过来了?可是与采琼妹妹有关?若是妹妹那里有需要帮忙的,我做人嫂子的一定会尽心出力,驸马只管说吧。”
贺文彦等大公主的时候早把想说的话捋顺了,当即道:“采琼妹妹并非来求助的。郢王爷送了新鲜的秋蟹到汝南侯府上,采琼妹妹见材料甚好,亲自烹煮了橙酿蟹送过来,可惜你回来的太晚,怕不新鲜吃坏肚子,已经倒了。”
他说一半,怕大公主多心,又解释道:“若是你想吃,改日再让她送些来。”
大公主到底是皇家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当然不会计较一只半只螃蟹的事,只道:“难为她有心。不过,驸马你专程前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
贺文彦摇头:“当然不。我是为了阿瑶。今日与采琼妹妹闲聊时,听说他们府上给姑娘们专门请了一位教烹饪的先生,我想着让阿瑶也去学上一学,将来出嫁后或许会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