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莫槐,跟姑娘一同走。”
木容手一颤而顿住,勾了勾嘴角:
“这是何必。”
“主子担忧姑娘安危。”
莫桑想要为自家主子辩解一二,可如今这样,他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木容听了这话反而一笑:
“既如此,为何不索性再狠心些,这样子……”
说着话,眼泪便又盈满了眼眶,她垂头下去,莫桑再不敢多言,叫了莫槐一起将几个收拾好的箱笼抬了出去。木容物件本也不多,何况她也有心,石隐府中的物件一样未曾带走,只带了她来时带的那些东西。那支独山青玉的镯子本也想留下,可鬼使神差的,她竟套在了腕上。
不多时东西便收拾妥当,她傀儡人-偶一般任着冬姨给她套上大氅,她转身出了屋中。
及至到了院中,大约想停一停再看看,可脚步顿住,却终归没有回头,直直往外而去。行至院外,未曾走多远,竟远远瞧见石隐院外,他和秦霜正一处走着,不知是迎她来的,还是要送她走。
木容面色一白,本想别过头去赶快走过,却是不争气,顿住脚步紧紧盯住去看。
他竟没有戴面具,面容上布着可怖伤痕,皮肉翻起,秦霜却神态自若,两人不知说到什么,她开怀轻笑,石隐虽未曾笑达眼底,却也到底肯附和她,抿了抿嘴角。
木容瞧着他的嘴角,竟也勾唇而笑,只是心里却好像一根针生生扎了进去。
“主子总不好往后一直戴着面具和秦姑娘过日子,府中……”
莫桑大约想解释石隐在秦霜面前的松泛以及所谓的“坦诚相见”,只是话说一半,就被莲子狠狠拧在了胳膊上,他咧了咧嘴,赶忙住了口。
“走吧。”
木容垂下眼,将斗篷裹紧自己便转身往外而去。及至到了偏门上了马车,那马车自偏门而出,一路离去。她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她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跑到他面前去,卑微的求他留下自己。
可她若真就留下,恐怕他的心,才会真的不痛快,还会给他带去太多的麻烦。
她闭着眼,一路往周家别院而回,今日是莫桑莫槐一同驾车,二人在外也是一句不敢多言。
倒是很快便到了周家别院,可马车还没停稳,便听了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可是木四姑娘回来了?幸好赶上了!”
木容蹙眉警觉,这人的声音听着耳生的很,莫桑自然就答上了话,那人便自顾自慌忙上前:
“奴才是廉郡王府的,我家王爷听闻了峦安那边的事,自觉不好,便有心请罪,遣了奴才来和四姑娘问安。”
廉郡王府,峦安的事,想来便是木宜木安的事了,算着日子,她们也快要到上京了吧。木容无心应付,只叫莲子去回。
“多谢廉郡王爷,只是此事到底是木府中事,我家姑娘也仅只是个未曾出阁的姑娘,此事倒是还请往木府去和我家老爷说才好。”
外间一瞬安静,就在木容以为人已被莫桑莫槐打发,预备着下车时,却听着外间忽然又响起了一道声音:
“请恕唐突,在下简箬笙,还望能与姑娘絮语一二。”
这一声倒是温言婉语,醇厚嗓音似能抚慰人心一般,木容鬼使神差,撩起窗帘往外,就见马车外站着一位青年公子,颀长身形月白长袍,眉眼星朗金质玉相,薄唇紧紧抿起。
“这位是?”
“这是我们家世子爷!”
小厮凑在近前赔笑,简箬笙白皙面上便浮现了些许潮红,他似乎看去颇为窘迫,眼底还有丝羞愧。
木容忽然间心念一动,不觉着便冷冷一笑,可出口的话,却还是留了一丝余地:
“望世子爷海涵,木四今日极为困乏,不若世子爷改日再来。”
莫桑莫槐一瞬坏了脸色,反倒简箬笙舒了一口气,这才算是抬起眼来,含笑对着木容点了点头,客套两句便转身上马而去。莫桑蹙眉细细去看木容,木容却只神色如常下了马车往内而去,莲子跟在身后,经过莫桑身旁便停了脚步笑道:
“东边日出西边雨,我从前只当国公爷是世间最好不过的人了,对我们姑娘也是一心一意,一贯肯听他话辖制我们姑娘,可谁知……今日这位廉郡王府的世子爷,倒是瞧着温文儒雅磊落君子,廉郡王遣了世子爷亲自来问候我们姑娘,想来那点子心思,不言而喻。”
她睨了莫桑一眼,解气的笑。
“我怎么瞧着……”
莫槐沉着脸,话没出口,便叫莫桑按住了手,摇了摇头,两人便开始拆卸马车上的行礼。
廉郡王府这一招实在行的太过显眼,峦安简家和木家两个女儿闹的不堪,甚至休妻霸占嫁妆,本也没什么,木家如今落魄,虽说是自行辞官,可朝中人人心中明了是圣上早已容不下,如今一介白丁实在不怕得罪。可偏偏木家有个庶女却和如今朝中煊赫甚至超出梅家的襄国公攀上了关联,二人同母而生。
如今的廉郡王府郡王之位已然传给嫡子,系当初木宜夫婿的伯父,而这位世子爷简箬笙,便是廉郡王府嫡枝,身份也算尊崇。瞧着廉郡王这做派,大约为缓和关系攀附石隐,甚至有意撮合木四和简箬笙。
本也没什么,可偏偏的,选在这时候。木容刚被送出襄国公府,那边便来了一个样貌才情俱佳的世子爷。更甚至,木容的回话里留了一线。
而木容却并未想那么许多,廉郡王府肯这样纡尊降贵遣了世子爷来亲自问候,看重的自然不是她,而是和她有着“兄妹”之名的石隐。她未曾断然回绝,虽也是因着那位简箬笙实在叫人不忍发怒回驳,然而最重要的,还是不愿因她而给石隐树敌。
他虽薄情,她却狠不下心来,总还为他念着。心里有他,便想着叫他好。
眼下宫中正是忙碌时候,周景炎每日都要去宫苑外别院亲自督促宫衣裁制,更要应付宫中大大小小那些主子们的额外要求。现下自然不在府中,而木容一进自己曾居住那所院子,便见着王妈妈满面焦急正往外去,一头撞在了木容身上。
木容本就几日休息不善,这一撞头晕眼花摇摇欲坠,叫莲子几个慌张扶住,王妈妈一瞧愈发慌张,冬姨赶忙将她叫去一旁问明缘由,面上也带出了许多不屑来。
“昨日五姑娘花轿里自戕,静安侯又往钱太监外宅打人行凶,老爷大约怕被牵连得罪钱太监,今日一早送了放妾书来,又将五姑娘在木家除名。”
☆、第一零四章
木容正扶住发昏的头,听了冬姨这番话,只点了点头,王妈妈却急不可待:
“四姑娘,阿宛现下如何了?”
木容一瞬顿住,她倒忘了,木成文送了放妾书来,那阿宛被送给钱太监又在花轿自戕的事大约也瞒不住,吴姨娘现下必是已然知晓万般担忧。
“告诉吴娘,阿宛现下在静安侯府,已然无碍,只是须得休养。”
王妈妈这才缓下一口气,却见着其后两个小厮搬着箱笼往院子里进,疑惑看向木容:
“四姑娘怎么这样带着行李回来?”
木容只淡然道:
“在这里暂作安顿,总还是要走的。”
木四姑娘说在这里暂作安顿还要再走,可她预备去哪里?莫桑正思量着,木容却回头来:
“东西送到,你们就回去吧,告诉你家主子,我不需要。”
莫桑心一沉,看来木四姑娘是预备着自己离开,并不想叫他主子知道她行踪。待再要劝服木容,谁知木容已然转身回屋,屋中自是一贯有人打扫的干净,她进到卧房暖阁里,将门掩住,不许任何人进去。
冬姨和莲心见此虽是面露忧戚却也未曾有什么,可莲子却是狠狠回头冲着莫桑:
“你也听见了,放下东西和莫槐都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了。”
莫桑对莲子笑笑:
“我们不会走的,现下这般……我们在这里,主子才安心。”
莲子本想再呛几句逼走他们,可转念一想,确实身旁有人护卫会安全许多,便在院子角落的门房辟出一间来给他们安顿,回头一想,那海棠还在襄国公府里,又寻了莲心一起跑了一趟将海棠给挪了回来,只是木容如今尚且没有全然相信海棠,便也只在她们院子外寻了个地方安置。
那海棠一贯是个勤勉的,虽身上棍棒伤势不轻,却勉强支撑想要侍奉,莲子莲心虽厌恶她旧主子,可眼下却也可怜她,一心为主,最后却落得如此境地。
木容那里自是不必提,她心思一贯在石隐身上,昨夜虽不知石隐和她到底说了什么,可石隐去后只从她那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总也能猜出什么,他们之间,大约是分崩了。
只是碍着眼下形势,木容连凄楚伤怀也未敢显露。
这边到了午后,云府竟是送了礼来,木容只午时吃了盏莲子送进的羹,如今仍旧在暖阁里,可这云家竟这样快就知晓了木容自襄国公府搬出的事,还送了礼来,也不知到底是何用意了。
莫桑仔细查看,不过是些精细点心,莲子却不放心,只将东西丢在一旁,一院子的人静静等着木容,可直到黄昏,叫木容开门出来的,竟还是静安侯府来的人。
来送信的是个小厮,大约没料到木容已然从襄国公府出去,是先跑去国公府又转来此处,见了莫桑莫槐也略是惊异,只是并无赘语,赶忙禀报,木五姑娘醒来,想要见木四姑娘。
眼下的事中除却石隐,自然也是阿宛最叫木容担忧,话一送进去,木容即刻便换了衣裳出门。
她虽交代了叫莫桑莫槐还回国公府去,可眼下见他们跟着,也懒怠理会。她于马车上一路蹙眉沉思,及至到了静安侯府,还是叫马车直赶进了侯府才下车,且带了围帽细细遮掩自己。
一路被引领到了赵出寝院进了他的卧房,隔间外,赵出有些踟蹰:
“她……她不肯见我。”
一贯意气风发的人,难得此时竟在阿宛手中无措起来。只是木容无心理会他,听了他话也未作停留,径直进了卧房去,屋中只有她姐妹二人,她回身将门掩住,这才去到床边上。
“你也太傻了,若真有好歹,你叫吴娘怎么办?”
一见木宛精神尚且可以,木容便忍不住斥了她一句。木宛却是将将退了热,可好歹睡了两日,就着屋中烛光看了木容两眼,便微微蹙了眉:
“你这是怎么了?气色这样差。”
她大伤方醒,连声音都透着不胜柔弱之态。
“还有心思担忧我,倒是先惦记自己吧。”
木容举了烛台到床里,细细看过木宛,这才放下心来,听说那位玉瓶儿姑娘是洺师叔的弟子,到底是名医高徒手笔不凡。
“我如今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听说木家出了放妾书给我娘,还把我从木家除名,往后我和我娘都是最自由不过的人,日子自然是越过越好了。”
木宛轻笑,面色虽苍白神情却从未有过的美好。虽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却因着脱离木家而格外轻松。可她如今也因着不再是木家女,和赵出之间那些隔阂也该消除,可她却不肯见赵出。木容虽不解,却并未去问。木宛却是含笑看她,半晌道:
“这样急着叫四姐来有事要求四姐,可否将我接出静安侯府,我不想在这里,可他却不肯放我。”
她渐渐沉了面色,木容却是微微勾起唇角,有些无力苦涩:
“我今日,也搬回周家别院,我们原先住着的那院子了。”
木宛略是惊异,木容垂下头去,忖了半晌才找到个合适的称呼:
“隐先生此回大约会赐婚,我在,多有不便。”
木宛登时沉了面色。
外界不管怎样传闻,可她心中却总清楚的很,石隐也好,木容也好,她们之间涌动的那些情愫,决然不是兄妹。可如今木容却忽然告诉她,石隐将要赐婚娶妻,她在,多有不便,这才离了襄国公府,换言之,岂不是她和石隐就……
“我们姐妹,兜兜转转,总还是一样的结局。”
她不禁苦笑,又感叹一句:
“木三大婚那日,我瞧着你们还是极好的,襄国公那般为人,肯去凑那热闹也是为着你。从前在峦安也好,往后到上京也好,总事事为你,可谁又能料想,竟会是如今结果。”
木容心底倏然揪着一样疼了起来,离着木三大婚也不过几日而已,却有一种时过境迁此去经年的感觉。只是木容那样一垂首间,只觉着有什么一下子挑进了心里,叫她迷蒙而疼痛的心忽然间敞亮了起来。
阿宛说,木三大婚当日,石隐尚且肯为她而去木家。她心思一瞬清明,那几日里,他尚且对自己万般看重,嫡姐出嫁这样的大事她是必要回府的,可石隐却挡在前头不叫她回,便是怕她不安全,直到木三大婚当日,也是亲自陪着来才肯放心。
若那一日他尚且一切未曾改变,便不是她一贯所猜测那般,自秦霜出现后,他们之间在慢慢改变,真正的改变,是从木三大婚那日起,急遽而彻底。
木容倏然站起身来,唬的正陷沉思的木宛一惊。
“你是怎么了?”
木容嘴角溢出一丝笑,只是本欢喜的笑意转眼便挂上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