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轻叹,打开车窗,任晚霞带着微风从一侧拂过她的脸颊,那一刹那,她的眼底,明亮,且温柔无限:“是我。”
“云溪,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只说了一句,张翠便哽住了。握着电话,细细啜泣,却又舍不得漏听她一句话,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作欢颜:“我听子墨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要不要出去散散心?去海岛怎么样,晒晒太阳,吹吹海风……。”
她之前打电话,大多都是峤子墨接的。虽然礼貌得宜,却让她彻底明白,云溪不愿意接家里的电话。
她设身处地想想,只觉得,整个人都微微发抖。若是,云溪真的不想回家,也是理所当然……。
“嗯,散心倒是不需要,蜜月的时候的确可以去海边转转。”云溪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了,张翠倒还是想着为她找一个度假圣地。
“蜜月……。”张翠喃喃,心中一阵紧张。云溪和子墨的确快到时候谈婚论嫁了,只是,如今都已经想到了度蜜月,那……
她深怕云溪下一句便会告诉他们,不要担心,一切她都已经准备妥当,无需他们插手……。
“妈,我晚上和子墨回家吃饭。”到底做了那么久的母女,云溪一听张翠失魂落魄的声音,便知道她想歪了。怎么着,是她之前在商场的手段太过雷厉风行,以至于,她们都胆战心惊到这种地步?
她从法院出来的那天,除了脸色太淡了些,也没怎么出格的表现吧?
云溪那边还在反思,张翠却已经彻底被一声“妈”给喜得不知所措了。
“回家!好!回家!妈给你做饭啊。你和子墨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买!”多少年都没亲自去买过菜,最多偶尔下厨的张翠,已经彻底高兴得喜极而泣了。
一边抹着泪,一边笑得一脸满足。
诶呦喂,云溪捂着牙齿,被耳朵边那幸福到冒泡的声音甜到发齁,眼底,却不知不觉,漫出浓浓的笑意:“我爱吃什么你还不知道。至于子墨嘛,他不挑食,你看着弄。”
专心开车的某人,淡淡侧头看她一眼。
云溪挑眉,无声询问:“怎么,有意见?”
峤子墨摇头,再摇头。开玩笑,未来丈母娘亲自下厨,这般待遇,他的荣幸。
张翠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之后,招呼着李嫂就往外走:“云溪要回来吃饭了,赶紧,我们去买菜。她最喜欢吃辣的,晚上煮水煮鱼、麻辣豆腐,子墨喜欢吃海鲜,我们再去买点螃蟹……。”
刚下班回来的冷国翼,迎面看到妻子风风火火地拉着满脸笑容的李嫂就往外走,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刚要说话,就见妻子一下子冲了过来:“女儿,女儿要回家吃饭了。”
刚说罢,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但,眼底却是欢喜得简直像是要跳起来。她高兴得简直无以言表,只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对着丈夫,又是笑,又是哭。
冷国翼只觉得,恍然间,耳边似是听到一声暮霭钟声。那种尘埃落定的心安,让他多年来已经很少在人前露出情绪波动的脸上,彻底绽开笑容。那是一种,真正放下一切、摆脱桎梏的满足。
张翠笑意盈盈地握着丈夫的手心。
院子里,一片晚霞,无人看见,他的指尖,竟在微微颤抖。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如期
冷偳坐在久违的饭桌前,面前是各式菜肴,简直涵盖海、陆、空。海鲜、鸭汤、水煮鱼、麻婆豆腐、百鸟归巢,简直比年夜饭还要丰盛的节奏。不过,眼下,他倒是一点动筷子的急迫感都没有,反而是眼睛忽左忽右地盯着一桌子的人。
老爷子的脸,哎呦喂,不要怪他不孝,实在是看着辣眼睛,简直笑成朵菊花一样。
婶娘的脸,啧啧,他眨了眨眼睛,像是被什么某明的光给刺了一下,婶娘眼下简直像是要发光啊。
唯一稍微内敛点的,也就是叔叔了。可惜,望着云溪,眼珠子都转不动,这样子,哪里是平日里冷面高层的样子?
冷偳拿起筷子,轻声叹息。“云溪啊,你简直就是定海神针,团宠地位一百年不动摇!”
之前,因为乔老在法院当众说的那些话,一大家子都游魂似的。云溪的身世一解释开来,于某些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亦是解脱。毕竟,这么多年都藏着的秘密,终究不会藏一辈子。
“羡慕?嫉妒?恨?”云溪将水煮鱼盛了一碗,慢条斯理地抬头看他一眼:“谁让你爹不疼,娘不爱,偏偏是个男的?”冷偳的爹对他那可是尽得“棍棒教育”的精髓。害得这厮,每次看到亲爹就跟耗子看到猫一样。
不过,谁让他放着这么好的家庭背景,非要去从商呢。
作为红色家族来说,若是在仕途上没有未来,再多的钱也等于零。
想当初,家里也曾倾尽全力,为她铺路。
当时,她从欧洲三个月回来,看到全家上下安全度过“协助调查”危机,亦没费心思在这方面,倒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生意上,以至于,后来公司越来越大,手上的资产越来越多,倒是富豪们求也求不来的“官途”被她彻底撇开。
云溪慢慢吃了一口麻婆豆腐,静静看了老爷子一瞬。
她花了几天的功夫,就接受了现实,子墨或许觉得,她是太过心软,又或许,纯粹对冷家感恩,但,其实,很多事情,在细节上,才能真正体现良苦用心。
若是真要算起来的话,冷家这么好的资源,完全可以把冷偳扶上位。毕竟,他才是亲骨血。毕竟,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和峤子墨在一起,只是一个看上去在冷家上下落难,却毫无动静,反而悠闲漫游欧洲的任性女子。
毕竟,事情最初的导火索,是她同意了詹温蓝的追求,才使得他有机会在她房间里放下诬陷的“证据”。
她扪心自问,便是真正自家的孩子,哪家家长又能做到这般宽容大度、全心付出?
他们为她铺路时,只盼她有处可依、有权可掌,唯有这般,才能早早走出当初的心殇……。
亲手为张翠盛了一碗汤,她轻轻推到她的面前:“妈,多吃点。”
“嗯,嗯。”张翠抿着唇,小心接过汤碗,眼底的笑,怎么也掩不住。
峤子墨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所有人,轻轻地勾了勾唇。
虽说,他的确对于云溪身世没有丝毫在乎的地方,但是,眼下这般其乐融融的场景,是不是代表,他的结婚计划可以如期进行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拨通
云溪晚上和峤子墨离开的时候,基本上都要到九点了。张翠心知云溪肯回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亦不纠结她晚上不在家睡觉的事,只是一再叮嘱她要多注意身体。
峤子墨初初听的时候,并没觉得什么异常,以为身为父母的,但凡子女不在身边,都会这般千叮咛万嘱咐,更何况,云溪前几天精神不佳,怕她饮食不规律,这样交代理所当然。
只是,当他目光恰好对上冷国翼的时候,忽然一愣,下意识地往云溪腰上转了一圈。
云溪正忙着和张翠说话也没在意,只是眨巴眨巴了眼,觉得子墨的眼神怪怪的。等一大家子人,包括冷偳都站在门口目送她上车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忽然脚步一顿,那一瞬,她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
多注意身体……。
有这般提示的吗?
这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云溪一脸黑线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扶额叹息。峤子墨轻笑,也不揭穿,只仔细地帮她亲手系好安全带,顺便抚了抚她的脸颊:“怎么办,我有点等不及婚礼了。”
怎么办?
哼!
凉拌!
云溪无语地两眼望天,翻了个极为雅致的白眼。Grantham那边她还没处理呢,这么急着想娶她进门,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耐心!
两人相处久了,只一个眼神,峤子墨也知道她肚子里的意思,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云溪大抵不知道,她自己有一个显著的特征——护短。
这一点,大多数人都类似。往往对于自己最重要的,会优先放在最前面。而相对而言,重要性较轻的,则会自然排后。
虽然云溪当时放Grantham进了屋,也从头到尾听他解释了当初她身世的始末,但到底,这两天下来,并没有和他联系。潜意识里,她其实是将Grantham以及生母排在冷家之后。只是,她不愿意直接说出来罢了。
毕竟,生长了那么多年的环境是在冷家。Grantham的特意接近,于她来说,补偿心态太明显,反而让她觉得负累。更不用提,当年因为她的丢失,而精神失常的亲生母亲。这种“追根溯源”,于她来说,并不是多美妙的事情。
不过,以她的性格,即便并不是特别看重,还是会亲自解决了这摊子事吧。毕竟,她从没有畏惧过任何事!
果然,车刚开到第二个红绿灯路口,云溪便已经从他怀里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Grantham的电话……。
如果不是不在开车,峤子墨简直要俯首称叹,这行动力,简直甩一般人几条街都不止。
Grantham从峤子墨家离开之后,这几天就一直心急如焚,就像是在等着审判一样,心头始终悬挂着,只盼着一个结果。晚上正坐在沙发上,目光遥遥落在虚无处的一点,忽然听到手机铃音大响,顿时,整个人一震,迅速地掏出手机,目光定定地落在来电显示上,那一瞬,他的目光闪动,指尖微微颤栗……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会变
“我明天有时间,准备去见她,你一起吧。”云溪听到电话接通,没有任何婉转,开门见山,直接抛出这句话。
Grantham一愣,中文和英文不同,“ta”的读音根本分不出男女,但Grantham却在那一刹那便明白云溪的意思,顿时,眼中闪过一片惊喜。
原以为还要等许久,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已经想通。这比他预期的要好上太多!
只是,还来不及兴奋出声,云溪的声音便又淡淡的传来:“我只是去拜访,但并没有准备欢欢腾腾、你侬我侬、全家抱在一起大团员的意思,希望你事先有数。”
作为一个重生的人,她虽占了原有故主的身体,但绝不像古代女子那般,觉得一切孝道就理所当然地继承在她自己身上。说到底,冷家对于她的养育之恩,在原主死后,她亦受及多年,对于张翠、对于老爷子,甚至冷国翼,她是真真切切在他们的关爱中,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至于亲身母亲这边,她实在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未有过亲情羁绊,何必因为这一截DNA,便要束缚住一切?
Grantham的心顿时沉到谷底,他认识云溪许久,自然听出她话里的真义。不是怨恨多年来的母亲未寻到她,也不是故作冷情,而是确确实实的兴致淡淡,去见母亲,亦非必要,不过是了结一项义务罢了。
想到前几天得知一切,却被自己强力安抚的母亲,他还是搬出要给云溪冷静的时间,才让她没有立刻乘飞机直达B市,如今,云溪的真心话,她可承受得住?
“如果你有事,我一个人去也一样。你把地址发来就行。”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声音,云溪只当Grantham踟蹰。她向来做事果断,既然已经想得明白,断然没有一件事越拖越久,反而烦扰丛生的道理。
“我明天到机场和你一起。”Grantham抿了抿唇,立马回到。可心头只觉得像是被锯子割了一下,疼得厉害。到底,还是不愿意原谅吗?还是说,如今,这一切已经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了。所以,身世什么的,在她看来都不过是无关小事?他怕听到再多的真话,当即挂了电话。忽然,一个转身,走到酒柜前,将最好的一瓶酒拿出来,拨开瓶盖,连杯子都没拿,直接灌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瞬间烧得滚烫,像是将他整个人都放在火焰上烤着一般……。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这个结果……
明明已经解释清楚,可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已经不需要这些无关的呵护了。
是因为孩子的孺慕之情,于她来说,从不存在?还是说,既已经过了那嗷嗷待哺的年少时光,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
他想到这几日来从头到尾与云溪都寸步不离的峤子墨,想到冷家虽日日打电话,却从不上门打扰云溪的做事风格,忽然觉得,很多事情,应该早就料到的。
只是,他一想到,那数年时光,母亲被当做疯子一样关起来,如今找到了女儿,却亦被女儿当做普通人一般,只略略见一面,她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如果,当年不是他的过失,妹妹其实一直该娇养长大,哪里会有什么詹温蓝的背叛,哪里会有什么乔老的阴狠毒辣…。
酒,越喝越多,心,越来越沉。他抬头,静静地看了一眼窗外,只觉得,今晚的月亮,越发的冷清……。
“明天就走?”这厢,云溪挂了电话,峤子墨倒是问了一句。
“快刀斩乱麻,总归是要走这么一遭的,何必故意推迟?”她的母亲吗?其实,她们之前见过的。当初,只觉得那贵妇一身气质不凡,对水牧莲娇宠异常,是个性格果断但太过宠溺孩子的女人,倒是没想到,竟然饶了一圈,会是她的生身之母。
可见,这世上,果然无奇不有。
就像Grantham曾说过的那样,她们的眼睛,极为相似,同样的空灵,同样的让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