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便折磨得她喘不过气来。
“宋景城……”她鲜有直呼他姓名。
也将他从思绪中唤醒。
思绪中,他曾许多次回坪洲看她,那时的他其实已经很少同她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看她,看她在苑中小寐,煮茶,猜字谜。也曾在确信她睡着后,唇间偷偷亲吻上她的额头。
却又不敢多作停留。
卷入京中的风波,他没有回头路。
有谁知道,他多想同她一道,漫步一条无人打扰的林荫小路。
就像在旧时的清平一般。
晨曦透过这样的林荫小路,洒在她肩头。
这样的小道,若是没有尽头最好。
一直走便是一生。
一直走便到白头。
“锦年,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宁。”
可笑啊,他却一直给不了她想要的安宁。
他深陷泥泞,便连她都掩藏不好。
最后结局,是寒冬腊月里,他抱着她泛着凉意的身躯,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不知何时该停下,也不知当去何处。
那日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户户屋檐下张灯结彩,挂着红色喜庆的灯笼。
她身上早已冰冷道没有任何温度,却好似年少时一般,安静依偎在他怀中,同他一道,走完这一条没有尽头,更没有旁人会来打扰的路。
若是最后一场可以重温的旧梦,那就让他永远不要醒来。
雪中,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便可白头。
……
“宋景城……”她鲜有直呼他姓名。
他微怔。
转眸看她,眼中噙着少有的氤氲,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而她眼中若有似无的诧异,也好似在提醒着他——过去的才是一场梦,眼下的林荫小道才是最清醒的真实。
她就在他身侧。
嘴唇是红润的,脸上带着朝气。
无论身着怎样的衣裳,也无论胖瘦,无论待他热忱或冷淡,都鲜活得同他并肩一处,个子刚好及到他的肩头,身上带着久违的暖意,将好驱散他心底深处最为可怕的寒意。
——永远失去一个人,她完完整整消失在生命里。
这一瞬间,四目相视。
似是都从对方眼中,捕获到了些许不可思议的痕迹。
他是,她同样是。
孟云卿脚下滞住,眼神分明变化,却没有从他脸上移开。
宋景城也忽得僵住。
就在方才的一瞬间,好似从她变化的眼神里,看到前一世的孟云卿。
——被她掩藏很好的孟云卿。
宋景城指尖微滞。
心底一股莫名的慌张涌上心头,他怕被她看穿。
——同样掩饰在如今这个宋景城身上,他的印记。
他下意识移了目光,好似尴尬般,怪异笑了笑:“表姑娘还是唤宋某一声先生好,听起来总觉何处别扭了。”
孟云卿愣住。
他又道:“本来是想同表姑娘在苑中走走,只是没想到宣平侯府竟然比定安侯府大上这么许多。”
无论哪句,都不是前一世的宋景城当有的语气。
孟云卿不做声了,方才,兴许是巧合。
她心中如此想,方才才会如此错愕。
孟云卿便低眸改口:“宋先生不是说,外祖母和舅舅有话带给我?”
见她移了目光,宋景城心中好似庆幸,又有几分失望。须臾,敛了情绪,平和道:“老夫人和定安侯是让我来问表姑娘一声,日后是想留在苍月,还是回燕韩国中?”
留在苍月,还是回燕韩国中?
孟云卿恍然,她确实没有想过外祖母和舅舅会问起这个。
她自小生长在燕韩,是燕韩国中之人。但爷爷在苍月,眼下她到苍月来是见爷爷的。那一年半载后呢,是该继续留在苍月还是回燕韩国中?
论亲疏,她姓孟,是爷爷的孙女,应当留在苍月。
但论远近,燕韩才是她自幼生长的地方,娘亲过世后,外祖母将她接回定安侯府,定安侯府就如同家中一般,她见过爷爷后,应当要回到家中才对。
外祖母和舅舅应当都有思量过,才会让人来询问她的意思。
但外祖母和舅舅远在燕韩,考量的应当只是以上这些,孟云卿缓缓驻足,轻声道:“本来是想晚些再让人回燕韩,同外祖母和舅舅说的……”
宋景城也驻足看她。
“今日是苍月文帝的寿辰,在寿辰的宫宴上,文帝赐婚了……”
赐婚,他眸间微颤。
“谁?”
孟云卿抬眸看他:“宣平侯。”
“听说没有?今日是君上的寿辰,听闻在寿辰的宫宴上,君上将孟老侯爷的孙女赐婚给了宣平侯!”酒肆里,三三两两的人聚到一桌,茶前饭后都在议论京中的大事。
“怎么没听说,晌午才发生的事情,一个下午就在京中传遍了,还有谁不知晓?”
“我早前就说这京中的传闻是真的,孟老侯爷就是想要撮合自己的外孙和孙女在一处,自古以来,表兄表妹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更何况宣平侯府这样的世家。”
“我是听闻啊,这孟老爷子的孙女才从燕韩国中接过来,人家在燕韩还是有亲人的,孟老爷子这是在想方设法把自己亲孙女留在咱们苍月呢!”
“我看也是,早前不是就有传闻,宣平侯对老爷子的孙女维护得很吗?我看那,这也是你情我愿的事,难不成孟老爷子还能非逼着自己的外孙强娶自己的亲孙女成亲不成?一个巴掌拍不响,即便老爷子有这个意思,也得人家宣平侯和孟小姐看对眼儿才是。”
“君上赐婚,就是板上定钉的事情,这宣平侯府啊就等着择日完婚了。”
“就是”“就是”……
周遭纷纷赞同。
……
今晚的酒肆极其热闹,来了一波,走了一波,四下议论的近乎都是君上赐婚给宣平侯的事情。
旁的,就连太子良娣都少有提及到。
阿风办完事情折回酒肆,在酒肆的角落寻到宋景城。
“大人,您还在喝?”阿风看了看桌上的七倒八歪的酒壶,脸色有些为难。
宋大人从来不贪杯,今日反常。
“马车定好了吗?”宋景城又端起酒壶,问他。
此事才是阿风最摸不着头脑的地方。
早前分明是说来苍月见夫人的,顺道替定安侯府送东西给表姑娘。结果今日刚见了定安侯府的表姑娘,宋大人就让他去定马车,说明日就离京。
他也只能照做。
“大人,定好了,明日一大早就可以启程离京了。”
“好。”宋景城应声。
阿风略作迟疑。
见他还在自顾饮酒,终是忍不住开口:“大人,咱们不是说来苍月京中见夫人的吗?从燕韩来一趟苍月实属不容,夫人还没有见到,东西也没有送出去,我们为何要离京啊?”
没有送出去的东西,是的指宋大人一直藏在袖间的那盒胭脂。
腊梅做的胭脂,世间少有。
他知晓宋大人寻了多久,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周折才求人寻到的。
一路上怕他弄碎了,又包得妥善,还一直放在自己身边才觉稳妥。
而这盒胭脂还没有送出去,连夫人的面都还没有见着……
“阿风,扶我回去。”宋景城终于搁下酒壶。
阿风闻言,上前扶他。
宋大人今日是真喝得有些多了,即便眼下看起来是清醒的,脚下却是走不动路了。
阿风更加小心了些。
好在酒肆就在客栈隔壁,他勉强能将人扛回去。
他跟随宋大人许久,宋大人向来自控,他从未见过宋大人这幅醉酒模样。而宋大人今日见过的,明明就只有定安侯府的表姑娘一人。阿风回想起下午,宋大人虽然同表姑娘单独说了会儿话,但似是也没有起过冲突,他实在猜不透出了何事。
他扶宋景城躺下。
那盒胭脂也恰好从大人袖袋中落了出来,刚好在落在床上,幸而并未摔碎。
阿风后怕:“大人,可收好了。”
胭脂盒是白瓷做的,若是摔在别处怕是就碎了。
宋景城微微睁眼。
半梦半醒间,举起那盒胭脂看了又看,良久道:“阿风,你收起来吧,不送了。”
不送了?
“为何?”阿风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