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正在外头担心呢,就听见门被打开了。她匆忙地抬眼一扫,又往后退了几步,给王宜人让出位置来。
王宜人看也不看她,气定神闲地往外院的书房走去,仿佛并不是去劝说朱华赿,而是上花园去赏花的。
册封奉国将军的旨意早就下来了,只是朱华增借口楚宗没了宅地和院子,硬压着不给换地方住。而今他们夫妻俩还是在这个小小的辅国中尉府里住着。礼部送来的淑人礼服,王宜人也早就收到了。一眼都没看,就放在了箱子的最底下。
反正,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穿了。
王宜人木着脸想,现在还有谁会想着见自己呢?王家,那个娘家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朱华赿也厌着自己,这辅国中尉府越呆越没意思。
可也就只有这样苟活着罢了。不见生人,便不用瞧见他们脸上对自己的讥讽,也不用听见那些刺人心肺的话。
王宜人立在书房门前,木愣愣地听着里头的大动静。站了好一会儿,她又转回去了。
身后跟着的侍女追上几步来,小声问道:“淑人,就这么……不进去劝劝将军?”
“我去劝什么?”王宜人瞥了她一眼,“府里不是还有几个妾侍吗?让她们去啊。总不能白养着那么久了,半点用都没吧?往日里不是一个个都吹嘘着,将军有多听她们的话吗?”
侍女放慢了脚步,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
王宜人将头昂的高高的,迎面吹来的弄堂风,将她脸上的泪给吹得干干的。
奏疏总比助工银子走得快。朱华增要送进宫的银两还没出湖广呢,他的上疏就已经送到了京城。
朱翊钧打开看了看,兴趣缺缺,“倒是个惯会投机取巧的。”将奏疏丢给儿子,“你也瞧瞧,往后对这人记着点。”嘴里嘟囔道,“依朕看,整个楚藩就没一个好东西。”
朱常溆不声不响地将奏疏接过来,装作在看的模样,心里却一直天人交战。
现任湖广巡抚的赵可怀是个能吏,已经为官四十余年了,嘉靖四十四年那一科的进士。那一年,出了不少能人,沈鲤、许国、叶梦熊就是这一科的三甲进士。
赵可怀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自山东汶上县令被提为御史后,一路青云路平坦,历任应天、保定、陕西、福建四地巡抚,再加上现今的湖广,那就是五次了。
回回都是封疆大吏。足以见其能力,以及在朱翊钧心目中的地位。
也正是因为这些缘故,朱常溆心里下不了决心。
前世的劫杠案中,这位赵巡抚是被楚府宗人给打死的。若是现下想救,兴许还来得及。
朱常溆对这件事,已经犹豫了很久。救,有的是法子,让郑国泰出面也罢,让父亲当下降旨,找人回京也好,或另换一处行省,继续让人做巡抚。快马加鞭,用上八百里加急,能有什么办不成的?
可救了这人,楚藩就除不掉了。
不救,朱常溆的心里过不去。他是有良心的人,自认还做不到对这么一个忠心国朝,一心为民的朝臣冷酷相对。
是放长线,钓大鱼,接着劫杠案将楚藩给除了?还是救下这位赵巡抚一命?
朱常溆拿不定主意,也不敢和父亲商量。偏母亲这几日在后宫紧抓马堂的党羽,也抽不出空来和自己商量——便是商量,怕也商量不出什么来。母亲于外朝事儿上,还是有所欠缺的。这并非是她本身的性格,而是整个后宫禁锢了她的眼界。
朱翊钧没将儿子的异状放在心上,只当是对朱华增的贸然巴结有些看不惯。他想了想,怕儿子想歪了心思,便道:“有了银子也是好事,这下可就不愁乾清和坤宁两宫怎么办了。都拖了好些年,努|尔哈赤眼看着就到了,到时候叫人看了笑话不是。”
朱常溆被父亲的话给叫回了神,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父皇说的是。”他勉强笑了笑,“朝臣几乎月月都要上疏奏请重建两宫。”
“重建了也好。”朱翊钧停下手中的朱笔,“总让你母后在翊坤宫住着也不是个事儿。等修好了,朕重新搬去乾清宫,让你母后住在后头的坤宁宫。两宫离得近,走几步就到了,有什么事,也知道的快些。”
朱常溆把楚王的那封奏疏放回到案桌上,“父皇说的是。”
“今儿事少,早些看完了奏疏,就早些回去歇着吧。”朱翊钧歪过头,仔细看了看儿子,“朕看太子妃每日给你做了一桌的佳肴,怎么也没见你长胖?”
朱常溆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许是该到了抽条儿的年纪了。”他成婚岁数并不大,说是大人了,也不过是面子上的话罢了。
“说的也是。”朱翊钧想了想自己大婚的年纪,似乎比儿子还小多了。不过那时候只每日提心吊胆会不会挨了张先生的骂,会不会又让冯大伴瞧见自己干了什么混账事,去母亲跟前告黑状,半点儿没留意到底什么时候长高的。
朱翊钧又看了看儿子,也许自己对他的关心还是太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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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晚上的时候, 朱翊钧说要给中宫一个惊喜, 把儿子早早就给赶回了宫。还美其名曰“多与手足亲近”,把翊坤宫的朱轩媁也一并送到了慈庆宫。
朱常溆站在院中,看着那个抱着胡冬芸大腿小心翼翼学走路的妹妹, 无语凝噎。
头一回, 他觉得自己能体谅朱常治的心情了。
胡冬芸见人回来了, 就将朱轩媁抱了起来, “给皇兄见礼了。”她力气并不大,抱着孩子只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吃力, 赶紧将孩子放下来, 生怕给摔着了。
“饭都备下了,太子是先用膳, 还是先看会儿书?”胡冬芸示意跟着朱轩媁过来的翊坤宫都人将小皇女抱去边上玩, 向朱常溆询问着他的意思。
朱常溆想了想,现在就是看书, 怕自己也看不进去什么东西, 便道:“先用膳吧。”
“哎。”胡冬芸扭头吩咐小厨房将东西全都在殿里头摆好了。“虽说院子里用凉快些,可蚊虫多。殿里我叫人多搁些冰。”
朱常溆有些无精打采地闷头往里面走,“都听太子妃的。”
胡冬芸跟着他后头,发现这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抬头往朱常溆投去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可是今日在启祥宫里受了什么罚?
这一顿饭,对朱常溆而言,吃得无滋无味的。渐渐地, 他停下了手里动作,捏着筷子朝桌上的饭菜发呆。
胡冬芸朝单保使了个眼色,让人悄没声儿地带人下去。自己放下了筷子,用手边的丝帕擦擦嘴,温声道:“殿下可是遇着什么难处了?”
朱常溆回过神来,摇摇头,朝嘴里扒拉了口白饭,嚼着嚼着,又停下了动作,头扭过一边儿去叹气。
“若是有什么事,奴家能帮得上忙的,”胡冬芸侧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殿下只管说便是。”
朱常溆想了又想,将嘴里的饭咽下。他放好了筷子,把碗朝里头推了推。“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