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瞪大眼睛一脸期盼说:“婆婆,我也想尝尝辣是什么味道。”来了孟府,她就没吃到过辣,嘴里总觉得没味道。以前举家初搬来京城,她带了多少辛辣料,还是架不住一家子都爱吃,没几个月就吃完了。外头买的又总觉得不如眉州的好。后来干脆自己在院子里种了茱萸、花椒和芥菜,一边打喷嚏一边磨花椒粉和芥辣末。到了重阳九月初九,她总会用一份茱萸同十份的猪油一起熬出极香极辣的藙辣油。苏瞻那时外放在杭州,写信来求“阿玞吾妻,厨下藙油见底,速救速救。”
老夫人笑着用象牙箸沾了点藙辣油,点在九娘迫不及待伸出来的小舌尖上。
陈太初实在忍俊不禁,转过头去肩膀微耸,这小丫头大眼睛吧嗒吧嗒,伸着尖尖小舌头,活像宫里四公主养的那番邦进贡来的巴儿狗。
翠微堂服侍的众人也都抿了嘴等着看笑话。六娘小时候也是好奇这辣究竟是个什么味道,才沾了一口,竟然眼睛鼻子嘴巴都通红起来,哭得那个可怜。有那会看眼色的侍女,已经准备出去要冷水和帕子来给九娘擦眼泪。
却不想九娘沾了一口,咽了一大口的口水,笑眯眯地问:“婆婆我还要。”
老夫人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啊呀,这么多孙女儿,总算有一个能和我一起吃辣的了。快,玉簪给她也弄一碟子。”
屋里一片笑声。
九娘摸着鼓囊囊的小肚皮,重生以来从未吃得这么满意过,竟然忍不住连打了两个饱嗝,羞得她只能红了面皮,心里默念:我七岁,我七岁,我才七岁。
老夫人笑得直不起腰,放下茶盏指着她说:“这也是个上梁的猴儿,和你二哥一个样。”
待陈太初要走,老夫人又让贞娘递了礼单给他,只说是给他爹娘的。
陈太初欣然谢过,拍拍九娘的小脑袋,依礼拜别而去。
老夫人让九娘在榻前坐了,正色说:“阿妧,昨日婆婆打了你,冤枉不冤枉?”
九娘摇摇头:“是阿妧做错事了。我记住了。”
老夫人点点头:“你这次进了乙班,好多人会看着你。人家怎么看你,别放在心上。但你自己可要看好自己,千万别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也别给自己定什么大志向。什么才女的名头,咱们家用不着。你只管好好地听先生的话,做好自己的课业,别在意什么名次和甲班,更不许为了公主侍读的名头太过用力。像你六姐就好,没有甲班就没有甲班,该怎样就怎样,若是为了这个还要哭上几天,郁郁寡欢,婆婆肯定要骂的。这万事过了头,就太累。累了,就伤神伤身。这做孩子的,伤了自己,就是不孝不义。”
九娘心里一阵暖意,老夫人的说法极其新鲜,可细细思量,却也有道理。前世爹爹写信总是让她不要想那么多,不要做太多事。可她自己以前总是喜欢想,喜欢做,喜欢照顾好所有的人,料理好所有的事。她喜欢自己说出那些话时苏瞻的眼睛亮得惊人,笑得敞怀。她什么都想做到最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好像和自己赌起了气,一副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劲儿,果然就尽了。最后也果然,苦了她最在意的阿昉。
老夫人看着她眼里含了两泡泪,就挂挂她的小鼻子笑:“婆婆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中午让玉簪多给你些花椒油,拌在面里,看你敢不敢吃。”
九娘顿时呛了一下,咳嗽连连。又笑倒了翠微堂一众人。
***
过了两日,就是初八,四娘十岁生辰。因习俗是家中有尊长在,小辈不做庆贺。程氏按例赏了阮氏一些尺头,一根银钗,给四娘置备了两身新衣裳,一根金钗。各房也按例送了贺礼来。
待夜里众人请过安都退了。九娘看着榻上捧着茶盏的孟建,心底暗叹一口气,她思虑了好些天,希望孟建能领会她的意思。
九娘忽地问:“爹爹,你什么时候去宰相舅舅家?”
孟建也不在意:“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九娘眨眨眼睛:“哦,我想起清明那天在庙里,苏家的哥哥还同我说了好些话。”
程氏一惊:“啊?阿昉?他同你说了什么?你这孩子,怎么过去这么多天才想起来!”
九娘歪了小脑袋做沉思状。
孟建搁下茶盏,朝她招手:“别急,过来爹爹这里,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
九娘走近两步,慢吞吞地说:“苏家哥哥说,他娘亲家里没人了,留下的什么田啊屋子啊钱啊还有什么书院都没人管,他爹爹为这个发愁呢。他还说他做儿子的,不能替爹爹分忧很难过。”
孟建和程氏对视一眼,柔声道:“好孩子,他还说什么了?”
九娘歪着头想了想:“还说他一眼就看出我为什么是饿坏了——”
程氏一愣,随即打断她:“好了好了,知道了,下回去表舅家里可别总盯着吃的。你先去睡吧。明日你们几个就回学堂了。记得听先生话,别和姐姐们闹别扭,散了学一起回来,记住了?”
九娘屈了屈膝,带着慈姑和玉簪告退。林氏却在半路上候着她,一脸紧张地问:“你怎么留在屋里那么久?郎君和娘子说你什么了吗?”她自从那天对孟建闹了一场,一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看着却没什么动静,更加坐立不安。一看到九娘还没出来,不由得格外紧张,问东问西。九娘吃不消她啰嗦,只能安慰她一番,把她打发去十一郎屋里去了。
进了听香阁,就见阮氏正和四娘在花厅里说话,四娘脸上还带着泪。见了九娘,阮氏赶紧站了起来行礼,又递了一样物事过来,竟是那个折腾来折腾去换了好多手的金镯子。
阮氏一脸诚意:“多谢九娘有心,可四娘说了,这个镯子,是舅母特地送你的,她万万不能收。姨娘见识浅薄,你别放在心上。” 四娘只默默低了头,也不言语。
九娘吃不准阮氏要做什么,只能示意玉簪先收起来,笑着说:“那我改日再补一份礼给四姐。”
回东暖阁时,九娘却留意到四娘手边搁着的那只瘿木梳妆匣,该是阮氏私下送来的。
那匣子看着黑底金漆缠枝纹样式很简单。可这样的梳妆匣,她前世也有一个。那匣子底下当有个“俞记箱匣,名家驰誉”的铭记。匣子里面配置了玳瑁梳、玉剔帚、玉缸、玉盒等梳具,样式取秦汉古旧之风,件件古朴,整套要卖百贯钱。当年苏瞻买来送给她,笑着说两个月俸禄换了一只匣子,以后可得允许他替娘子梳妆插簪了。结果她嫌他梳得头皮疼又挽不起像样的发髻,被他折腾了几日,特地也去了俞家箱匣铺,买了一件豆瓣楠的文具匣送给苏瞻,笑着说偷了嫁妆换了一只匣子,一匣换一匣,以后郎君可得放过她的头发了。气得苏瞻直跳脚。
现在换了十七娘,恐怕梳得再疼,也会笑着忍着吧。将夫君视为天,她王妋从来没做到。
蓦然,九娘想到,阮氏和林氏一样,一个月不过两贯钱的月钱,她哪里来的钱,给四娘置办俞记的梳妆匣?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十月二十四日,大吉大利。
小麦宜:入V,更新一万字少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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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小剧场——
苏昉:九娘和我娘一样,爱吃辣。
九娘:废话!我就是你娘!
苏昉:我也爱吃辣,表妹给我做碗担担面或者重庆小面吧?
九娘:好!两个都做。
太初:九娘和我爹一样,爱吃辣。
九娘:你爹是去甘肃打仗,才吃辣的。我是天生的。等级有差距。
太初:我也爱吃辣,表妹给我做碗一清二白三绿四红的兰州拉面好不好?
九娘:好,给你还烤五根羊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