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恕贫僧无礼,不能为方大人及诸位解释,只能告知方小姐一人。”无尘双手合十,向着方采言的方向拜了两拜。
“请移步。”无尘伸出手指向了门外一处水亭。
方采言福了福身,随着无尘走出门去。
屋中众人唏嘘不已,方泓暗想皇宫选秀在即,而采言恰好及笄,莫不是暗指采言选中有望?想到此处,不禁脸上流露出喜色来。
李孝芝走上前,笑道:“采言天姿国色,才华出众,才名早已远播。此番大师玄言,想必是应采言选秀一事吧!”
方泓见夫人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忍不住握住李孝芝的手,道:“是你教导有方,若是采言选中,我方家真是无上光荣,我更是要好好感谢夫人才是!”
李孝芝反握住方泓的手,“老爷说的哪里话?我们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另一边,方采言随着无尘到了水亭,此时虽是夏季,但水亭却分外凉爽,清风吹动着水池中的水,带来阵阵凉意。
这座亭子是方府两年前花费万两白银建造的,一个亭子大概抵得上普通农户百年的收成了。
两人站定,无尘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玉,在阳光闪动下散发着七彩般的流光。
“这是……”方采言一眼便认出了这块宝玉,“玲珑玉?”
这块玉是她晋升皇后之位时一个边疆使臣进贡的贺礼,她珍爱过一段时间,时常带在身上,后来她随皇上出宫体察江南民生,在路途中遇见一个癞头和尚,见他可怜,想救济一下,但因身上没带其他物件,便将这块玲珑玉大方赠送了出去。
没想到重活一世,这块玲珑玉竟跑到了无尘手中。
“莫非……大师您是?”方采言看向无尘,想从无尘脸上看出当年癞头和尚的痕迹,却无迹可寻。
无尘双手合十:“正是贫憎,江南的癞头和尚。”
没想到无尘直接回答了她心中疑惑。
“当年癞头和尚犯下大错,佛祖罚其十世乞讨受饿。”无尘合十叩拜,“皇后娘娘从江南路过,感其困境,出手相助,赠与玲珑之玉。此玉乃蓬莱之仙物,娘娘又身为人间之凤,二祥冲一恶,故而佛祖免了癞头和尚的惩戒,令其重归佛门。”
“所以癞头和尚重归佛门,便成了无尘大师。”方采言问道,语气却是肯定的。
无尘却摇了摇头,“世上本无无尘,无尘是因皇后娘娘身死而出现的。”
“因为我死了,你才出现?”方采言皱眉,“莫非我重生与你有干系?”
无尘仍旧摇了摇头,“有干系也无干系,是娘娘的玲珑之玉收了您前世的记忆,又回到过去放到了您头脑之中。无尘的出现只为同娘娘讲一件事,以报当年受玉之恩。”
“什么事?”方采言问。
“前世的皇后娘娘罪行累累,所以死时才会悲惨异常。”无尘道,“若您真的死了,业报自然消除,但因为您的重生,这些业报便也会跟着您,从前您害死的人欺凌的人在这一世都会想办法赎回来。”
“所以我重活一世就是为了让那些人报仇做靶子的?”方采言有些糟心,毕竟前一世她害的人太多,若这些冤魂恶鬼都找上门来,她还真招架不住,“有没有什么破解的法门?”
“前世的业障是命,命是改不了的。您能做的只有改运。”无尘道。
“怎么改运?”方采言急切道。
无尘转过身,面向水塘中开的正盛的白色莲花,挥手一指道,“您看到这些白色莲花了吗?它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才是真正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您要做的就是成为白莲花一样干净明白的人。”
“成为白莲花?”方采言凑到栏杆旁,看着满塘的白莲花熙熙攘攘,花叶随风飘摇,好像在同她招手,邀她加入到其中的队列,方采言不自觉咧了咧嘴。
古人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奈何她生为方家小姐,从根上就不是清清白白的,又如何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呢?
“对。”无尘中肯地说,“不仅不能害人,更要打心底里对别人好。”
方采言呼吸有些不匀地扶住了栏杆,“你知道,我坏事做的太多,能不能换条路走?”
“非此路走不可呀!”无尘劝道。
“如果我这一世躲开从前的仇人呢?”方采言忽然想到,“我躲开她们,是不是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也不是不可。”无尘想了想,“只是业障这种东西躲是躲不开的,若您想躲也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能躲一时是一时。”方采言叹息一声,“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就是,如果我想躲开债主,那我是万万不可再进宫的了。”
另一边方泓仍拉着李孝芝的手,憧憬道:“凭着采言的资质容貌一定会艳压群芳,拿下唯一一个才人称号,而且凭着采言的手段爬上再高的位置都是不在话下的,做事快准狠,这才是我方泓的女儿!”
这边方采言愁道:“不过我得怎么逃开淑女大选呢?”
那边方泓亦愁道:“不过二弟家的方淳月与采言年龄相当,怕是到时两姐妹会一同进宫。方淳月那丫头姿色也不差,而且恰恰是皇上喜欢的温柔贤淑的类型,到时候两姐妹为了争宠撕破脸皮就不好了。”
这边方采言想破了头,忽生一计:“不如,我随大师出家了吧?”
那边方泓亦也忽生一计:“叫采言回来,今日不是正好与方淳月有约吗?到时候好好谈谈,就说两姐妹应相互扶持,结为盟友,别一开始就窝里斗。”
这边方采言站起,对无尘双手合十道:“大师,请带我遁入佛门吧!”
☆、玲琅园一聚
无尘双手合十,十分郑重地摇了摇头,道:“不可不可,我只能为小姐解惑,不能解劫,这是命数,玲珑玉要你重生也是命数。”
“命数就是让我羊入虎口,再次不得好死吗?”方采言喃喃,身体一软,瘫坐到长椅上。
这时候一个小厮忽然来传,让方采言回去,说是老爷有要事相商。
一路随着小厮去到父亲的书房,这里向来不准方采言一辈随意进入,这次谈话如此紧要,方采言猜想,十有八九是和淑女大选有关?
小厮为方采言推开了门,待方采言进入后又轻轻合上。室内点着静心香,香气素淡悠远,书桌前坐着方泓,桌侧站着李孝芝,方采言进来时,正将蘸好了墨汁的毛笔递到方泓手中。
方采言对着方泓和李孝芝福身行礼,李孝芝忙上前扶起女儿,笑道:“一家人不必如此拘谨了!”
方采言淡淡一笑,和李孝芝双双落座。
方泓将写好了的信收进信笺里,递给李孝芝,李孝芝又递给方采言。方泓便道:“下午你同为父的胞兄方江之女方淳月有约,我猜想她是想与你相谈入宫一事,你们二人同岁,恰好都是入宫的年纪,若是有幸能够一同入宫侍奉皇上,理应相互扶持,齐心协力。这封信是我写给胞兄方江的信,到时要你交给方淳月后再转交方江。”
“何必如此麻烦?”方采言假装不懂地问,“父亲直接托个小厮送信岂不是更加方便?”
“唉,”方泓叹道,“你有所不知,为父与方江虽为兄弟,不过表面亲近,做个样子给旁人罢了,都是同朝为官,意见难免有不和。而你又即将和方淳月同朝为妃,为父的这封信不过是要暂且与方江达成一致,连成一派。而你送这封信恰恰能表达我们的诚意,到时候你只要极力拉拢方淳月便可。”
方采言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这点拉帮结派,互赢共利的道理她还是懂得,毕竟前一世也经历了许多事,想法自然老成历练许多。方泓此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和方淳月亲近,只是现在她的力量太弱,需要身边有个盟友,不过将来某一日,方泓是很有可能吩咐她过河拆桥的。
“行了,事不宜迟,”李孝芝走过来,扶住方采言的手,笑着说,“再晚点,相约的时间就迟了。”她将方采言送到门口,仍不忘嘱咐,“别忘了,对你的妹妹好些!”
方采言点了点头,笑道:“女儿明白。”
这让方采言想起了自己前世,对李孝芝说的最多的恐怕也是这句了,她一直是方家最懂事的女儿,对方泓和李孝芝的安排言听计从,在深宫后院和方家同气连枝步步为营。说起来,大概她和方家的关系也逃不脱利益的牵连,方家利用她成了朝中权势滔天的重臣,而她也利用方家得了后位,这样互利共赢,真是天下最牢靠的关系!
可也是最脆弱的关系。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知道前一世的她死后,方家又会落到怎样一番场景,是不是就从此凋敝,树倒猢狲散了呢?还是失去了皇后的靠山背景而被剥夺了权利了呢?不管怎样,终究是颓败了吧?
唉,死人哪还管得着身后事呢?
“小姐小姐,咱们该走了!”映荷忽然窜出来,吓了方采言一跳。
方采言这才想到得快点出发了,出了门早有马车等着,二人上了车,映荷一直拿着团扇为方采言扇风。
方采言忍不住观察起映荷来,这个伶俐可人的丫头与自己同岁,如果是个小姐的话也该到了婚配的年龄了。奈何一旦自己入宫她还要随着入宫,成为宫女,一辈子困在宫中,失去自由。方采言想,这么天真的一个人,怎么入了宫后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了?一定是有什么契机改变的吧?
她试探道:“我说映荷啊,若是我入宫成为淑女,你很有可能会跟着我的,到时候宫中可不比府里,什么地方都去不得,而且你若是跟了我,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宫门了。”
映荷立刻惊讶道:“小姐你是在考验我的忠心吗?映荷十岁就侍候小姐你了,不管小姐去哪,映荷都会心甘情愿的跟着你的!”
“你不怕失去自由?”方采言问着,心里却想:莫非她是怕不能婚配。
于是又问道:“可是成为宫女,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意中人了,若是你年老了也孤苦无依,难道也不怕吗?”
“不怕!”映荷涨红了脸,“为了小姐,映荷什么都不怕!”
不是因为失去自由怨恨,也不是因为不能嫁人怨恨我,那是什么改变了映荷呢?
方采言笑着将耳朵上的一对耳环摘下来,塞到映荷手中,又感动又欣慰道:“映荷,你对我如此真心,真是让我好感动。这对耳环是我平时最爱戴的,今天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往后的日子里,我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能戴着这对耳环,就能多想到我的好。”
说出这番话,方采言又不忘加上点眼泪,补充道:“不管以后你是想出宫还是想嫁人,只要你同我说一声,我一定尽全力满足你的心愿!”
“小姐,”映荷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你对映荷的良苦用心映荷怎会不知,你放心,映荷一定做牛做马追随在你的身边,好好的服侍你!”
“唉,确实是良苦用心啊!”方采言叹息一声,将映荷搂住了,不断拍扶映荷的后背。但愿你在以后想要害我的时候,就能想起我今天说的这番话,手下留情啊!
一路颠簸的赶到了玲琅园,此处听曲赏荷是为最佳,受到文人墨客的偏爱。也不乏富家豪绅前来游玩,所以这里可以看到有人在吟诗作赋,也能看到有人撒钱听曲博美人一笑。
她回想了一下上一世的方淳月,在入宫之前,二人没有任何的交集。淑女大选时方采言以一曲“霓裳羽衣曲”拔得头筹,本来成为众矢之的的方采言受到了其他淑女的各种暗害嫉妒,不过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尤其受到太后的喜爱。
方淳月便有心和方采言靠拢,那段时间贴方采言贴的很紧,几乎是方采言去哪,她就跟去哪,于是在一次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方淳月邂逅了皇上历默清,二人双双堕入爱河,方淳月更因为性子温柔可人便得到了皇上的偏爱,被一路提拔到了婕妤的位置,其他嫔妃自然将矛头从拔得头筹的方采言身上,转移到了方淳月身上。
不过所谓的“邂逅”却不是偶遇,而是方采言是有意为之的。那时候她被各宫嫔妃烦的紧,既要处处提防有人在她食物里下毒,又要提防每个新来宫女太监是不是别宫的卧底,甚至连半夜睡觉也睡不安稳。
恰好身边有个方淳月可以利用,她就做个顺水人情,将方淳月推出去做了各宫嫔妃的靶子,免了自己的忧。
方淳月被历默清宠爱的紧,也再没有在方采言身后做跟屁虫了。方采言解了一忧却又来一忧,她没想到许多位分低的嫔妃因为忌惮历默清对方淳月的宠爱,而不敢暗地里陷害方淳月,她这一棋反倒让方淳月爬上高位安枕无忧了!
不过小的不敢造次,大的却已然将方淳月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这个大的便是在方淳月出现之前受尽宠爱的陈莲玉陈昭仪,本来陈昭仪宠冠六宫,却被突然出现的方淳月截了胡,自然心中怨恨不已。
方采言适时的依附了陈昭仪,又撺掇陈昭仪暗地杀了方淳月,历默清正值失去爱妃痛心疾首之际,方采言又适时的将陈昭仪杀害方淳月的证据交给了皇上。于是陈昭仪被打入冷宫,方采言因找出凶手立功,被提升至贵人之位。
也就是说,在方采言晋升之路上,方淳月做了一回炮灰,而那位陈昭仪做了一个垫脚石。
既然方淳月是被自己间接害死的,也算是一位债主了,不知道这位债主会怎么向她报复啊!
到了相约之地,是一条装饰华丽的船,船篷是用半透明的彩帐撑起来的,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一位绿衣美人。船板上走来一个丫头,和映荷差不多的年纪,向着方采言的方向招了招手。
方采言便携着映荷去到了船中,见到方淳月一袭绿衣,面施粉黛,两相照应下更显得人娇艳欲滴。
方淳月也打量了一番方采言,只见她一袭蝶粉百褶裙,头上梳着单螺髻,只插了一支钗,略施粉黛,虽是淡妆,仍是光彩照人,容貌出众。心中便升起比人不足的愤懑来,但脸上仍笑着,急忙站起说:“姐姐,我可把你给盼来了!”
“家中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方采言非常歉疚地说,“妹妹等了很久吧?”
“没有很久,”方淳月请方采言入座,“就一会儿,姐姐来了便好。”
方采言面上和善一笑,心里却想着上一世入宫前毫无交集的两人,这一世却提前相遇了,想来这次是她的债主准备主动出击。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她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就行了!
“听说玲琅园的龙井茶最为甘甜,姐姐尝尝?”方淳月小心地为方采言倒了一杯茶,双手端茶,恭敬地递到方采言面前。
方采言微笑着接过,将鼻尖凑近了轻轻一闻,赞道:“果然是好茶,茶香浓郁,闻了都叫人气定神闲。”
方淳月笑着道:“这个自然,否则也不会约姐姐来这儿了!”说完便兀自饮了茶,方采言见方淳月喝了,这才放下戒心也跟着喝了。
“姐姐喜欢听什么曲儿?”方淳月踱步至一张造型别致的琴处,问道。
方采言想:小姑娘气盛,怕是想用琴艺压我一筹吧?于是推脱道:“我对曲子没什么讲究,不懂不懂。”
方淳月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不过转而用笑容遮住了。方采言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听方淳月说道:“我倒是对琴曲研究颇多,我最爱听的还是凤求凰,不如我给姐姐弹上一曲,还请姐姐鉴赏?”
方采言再次推脱:“我哪里懂得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