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方方现在都没心思关心自己的成绩了,她跟陈焕之一起原地杵着抬头看大屏幕,感叹,“幸好刚才风速没超,要不可郁闷死了。”
这个倒确实是全靠老天高兴,半小时前的男子100米决赛,风速还是+3.1m/s呢。
全场都在等待着这场比赛的结果,尖叫的解说员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连另一边的男子链球选手上场前也要看两眼大屏幕才开始转圈圈,场边的其他选手和观众们不知为何也都低声窃窃私语,似乎怕破坏了这气氛。
苏圆圆小声说,“是破世界纪录了吗?是破了吧?都10秒45了肯定不能再修正成超过10秒49吧?”
“应该不能吧……”黄娅鸥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记得女子100米的纪录保持好久了对不对?”
“88年的,”苏圆圆停了一秒,说,“跟我一样大。”
黄娅鸥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感叹声。
“好啊,老刘,真好啊,”徐指导用力地拍了拍刘鑫源的肩膀,“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不,是咱们田径队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刘鑫源紧张地手心里都是汗,几乎没听清徐指导说什么,他勉强挤出个笑容,“等修正结果出来才能这么说。”虽然他自有判断,解说员的意见也跟他保持一致,可在正式结果没出来前,一切都是虚的。
“……怎么还不出修正结果。”苏方方忍不住又说了一遍,虽然她觉得现在陈焕之肯定比她更紧张,她不该再说话增加压力了,可她就是忍不住。
只要是运动员,谁不想打破世界记录呢?哪怕是奥运会冠军,若是不能靠近世界纪录,也难免给黑子们留下狂喷的余地,给后世留下水货之名。以后谈起来,也会说那是这个项目的低谷期,就仿佛那几年的世界冠军们都低其他世界冠军一等似的。
而女子100米作为田径史上最著名的几个难以打破的世界纪录之一,她们这一代运动员更是从开始从事这个项目起,就在心里悄悄企盼过要有一天打破它——当然,苏方方早就知道自己是没戏的,甚至直到前两年,她还觉得黄种人、中国人都没戏,但谁小时候还不做个不切实际的梦呢。
今天这个梦想在她眼前变成现实,哪怕实现的人不是她,苏方方也衷心觉得与有荣焉。
“破纪录嘛,肯定要反复确定的。”陈焕之安慰地拍拍苏方方的肩膀,“放心吧,我觉得肯定破纪录了。”
又过了片刻,解说员的声调猛然拔高了一截,而大屏幕上也同时打出了陈焕之的最终成绩:10秒44,风速+2.0m/s,成绩有效,在10.44"后面标上了一个红色的“WR”。
新的世界纪录诞生了。
早已经冲上赛道把陈焕之团团围住的摄影记者们更加疯狂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收缩了包围圈,而场边的文字记者终于能放心地把刚刚写好的文字简讯一键发布。这场比赛中前来采访的媒体只有十来家,其中一半是中国媒体,专为陈焕之而来,还有两三家是日本媒体,为了他们的男子100米选手而来,男子百米决赛结束后顺便拍拍亚洲的田径之星陈焕之罢了,另外只有两家美国媒体,还都是本地电视台。现在这些媒体都以一种本来只是下班路过随便买张彩票、谁知道中了五百万的姿态疯狂拍摄。
赛会组织者估计也没想到会有这种高|潮出现,明显准备不足,陈焕之去找徐指导拿国旗都回来了,他们才终于想起来搬了两箱烟花放起来。
这只是个大学里的田径场,赛道的终点甚至没有一个足够大的能让陈焕之与之合影的电子计时牌。
“恭喜。”爱德华兹第一个过来跟她握手,“能参加这场比赛,我很高兴,你会载入田径史册的。”
陈焕之有点惊讶她的评价之高,她当然觉得自己能配得上这样的说辞,她只是惊讶这些话会从爱德华兹口中说出来,“谢谢,能和你同场比赛也是我的荣幸。”
爱德华兹意义不明地摇了摇头,然后离开了比赛场地,甚至美国的媒体也没有一家顾得上采访她。
她的教练从后面赶上来揽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就像在安慰一个孩子,“别难过,阿莉西亚,这是一场完美的比赛,10秒81,你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巅峰不是吗,现在的你就像08年上半年的你一样好。”
“是啊,”爱德华兹把额头抵在掌心,喃喃自语,“你说得对,戴维。”她又成为了最好的自己,可是这个世界有了更好的飞人,而且是好得多的那种。
因为媒体人数不多,在临时设置的混合采访区也不分什么电视台记者、文字记者了,十来个人一窝蜂地围上来亦步亦趋,随着陈焕之向外走的脚步平行移动,到了即将出混合采访区的时候他们就说什么也不动了,生生把陈焕之堵在那里十五分钟。
“请问你现在的心情怎样?终于打破世界纪录的感觉怎么样?”几乎所有人都在用不同的语序和表达问这个问题。
陈焕之稍微推了推一个兴奋过度快要戳到自己下巴的话筒,对着镜头微笑,“说真的一开始有点意外,我知道自己有这个实力,但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大家都知道,百米比赛中偶然的因素太多了,不是说训练中的最好成绩是多少在比赛的时候就一定能跑到多少的。这有点突然了,让我非常惊喜,我想我的队友、教练、朋友们应该也这么觉得。”
又有人问她对前世界纪录保持者、英年早逝的乔伊娜的看法。
“她是个伟大的、了不起的运动员,真正的天才,当然是天才。”陈焕之点点头以示强调,“无论谁能把一个世界纪录保持22年、哦不,现在已经是23年,她都一定是个真正的天才。我?我当然也是,毕竟我现在打破这个纪录了不是吗?哦我希望我也能作为一个世界纪录保持者23年,但我我想这个纪录——10秒44——在我退役前还能继续更新,这绝对不是终点,我还能更快。”
面对一片低低的惊呼和兴奋的提问,陈焕之想了想,“我的极限吗?我不知道,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我不知道,我想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
陈焕之觉得有点冷了,她频频向看台甩眼色,示意刘鑫源过来救她,然而刘鑫源跟徐指导两个人只顾着面对面傻乐,根本没想起来新科世界纪录保持者还穿着背心短裤在不到二十度的微风中挨冻呢。
她只好继续面对一个个化身斯芬克斯的记者们,他们倒是不会把她吃掉,但想必此时此刻没有在现场的所有媒体都会在之后转载她的回答,在在意这些事的人看来,一个不妥当的回答会引起比被吃掉更恐怖的后果。陈焕之虽然不在意这些,但也并不想面对刘鑫源和费诺克的咆哮。
“兴奋?当然,难道有谁能在这种时候不兴奋吗?”陈焕之看了一眼提问者的标志,一个新科网络媒体,他们能专门派人跨国跟个比赛也挺不容易了,心情好,原谅他。“可能您觉得这场比赛在田联的标准体系中等级比较低,在这里破纪录会比较遗憾?不,我不这样认为,每一场比赛都值得我认真对待,值得我全力以赴地赢下来。世界纪录代表我是地球上有史以来跑得最快的女人,这个含义就够了不是吗?不管这个纪录出现在哪个赛场,它都是同一个意思。”
因为陈焕之的200米预赛就在两个半小时后,所以她最后终于还是自力救济,生生靠着蛮力挤了出去,挤的时候还得注意保持脸上礼貌的微笑。
等她一个人孤零零在休息室里刷了十分钟手机,刘鑫源才终于急匆匆赶来。
“哎呀糟了,本来说不是什么重要比赛,没带队医来。”刘鑫源一撸袖子,“我来给你按摩。”
“别别、不用,反正我刚刚破了个世界纪录,这又不是什么重要比赛,后面200米跑成什么样都情有可原啊。”陈焕之连忙伸手制止,她对刘鑫源给自己按摩没什么意见,但是对他的水平表示深刻的怀疑,毕竟自从有了主管队医,刘鑫源就再也没亲自动过手。反正有消除疲劳可用,还是不要冒险了。
“成绩倒是无所谓,”刘鑫源说,“关键是帮你把肌肉放松下来,要不你一直保持着肌肉紧张的状态,再一跑容易拉伤。”
“我肯定收着跑,唉,现在恨不得马上开新闻发布会。”陈焕之说,“怎么还没人找我去尿检呢?”
“主办方比你更想开发布会。”刘鑫源往休息室外面张望一眼,也没看到疑似兴奋剂检验员的人,“估计得尿检加血检,应该很快了,我看这比赛级别本来就没打算血检,现在突然出了个世界纪录,恐怕得临时提高级别,总得让人准备准备吧。”
陈焕之无所谓地点点头,“尿检血检随便,希望能堵住美国人的嘴。”
“怎么?”
陈焕之给他看看自己的手机界面,她正在刷脸书上关于自己的新闻下的评论,可能因为此时的国内正是清晨,大家要么忙着上班上学,要么还和被窝难舍难分,微博和新闻下的留言都还不多,反而是脸书上的美国人炸了锅。
点赞数最高的评论是“你们的智商真的能让你们相信陈能打破世界纪录?你们认真的?”
陈焕之翻个白眼。
下一条是“药检清白?呵呵,十年后依然清白才是真的清白。”B瓶的保存时限是十年。
再送个白眼。
“黄色女飞人?连琼斯都能瞒天过海七八年,何况东方有那么多神秘的中药和针灸。”
这个真是……一言难尽,陈焕之不知道该佩服他为了黑她不惜带上美国人一起,还是该谢谢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信任,说实话,因为中药里成分复杂、一点都不像化学合成西药般纯粹,所以陈焕之从来没敢吃过任何中药和中成药。
“我衷心希望这个成绩是真实可靠的,但我并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