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思飞,恰昨日在陇南书院臊皮过宝如和胡兰茵。
方衡想来想去,摸了把后脑勺,有点庆幸亏得他和季明德沾亲带故,否则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呢。
所以,他是真准备走了。但千里迢迢而来,没从毒蛇窝里救出宝如,方衡于心不能安,到了刘家当铺门上,停步问道:“宝如,季明德肯定很快也要赴长安,你会不会和他一起去?”
宝如犹豫了片刻,道:“恐怕得去!”不去也得去,她没得选择,这辈子都得跟着季明德呢。
方衡忽而回头,见宝如笑的欢欢喜喜,甜的像吃了糖一样,站了半天,又道:“你回秦州之后,听闻你祖父他们死了之后,是不是给李少源写过一封信?随信还捎了只二龙衔珠的镯子回去?”
宝如点头。那二龙衔珠的镯子,本为当年在相府教习她箜篌的女夫子所赠,她初闻噩耗,始知白太后出尔反尔,怕是要将整个赵府所有的人斩草除根。
宝如唯一一点希望全在李少源身上,遂寄信一封,请他无论如何再求白太后一回,那怕余人都得死,至少保下小青苗一条命。
千里路上书信难寄,那只镯子,本是她给捎信人的报酬,谁知那人连信带镯子,一并捎给李少源了。
方衡深深叹了一气,看宝如面色渐凝,眼儿巴巴望着自己,终究是忍下了后半段话。
他爹方勋前几天夜里劝他回京时,曾说,宝如听闻赵相死的噩耗,从秦州修书一封以示退婚,随附一只镯子以示退婚的绝决。
那镯子形似两龙衔珠,李少源接过镯子的同时,镯断珠碎,信差趁李少源不备一匕首刺了过去,并道:“世子爷忘恩负义,不守承诺,任我赵府一门被杀,我家小姐与你之婚约,便如此镯子,从此两断!”
李少源虽含着金钥匙出生,但从不曾忘修文武,十七岁恩科及第,从此接过大理寺少卿一职,负责长安城一应刑事案件,常在刀尖上行走,反应当然敏捷之极。他抬臂便挡,匕首只擦过手臂。
可那匕首是淬了毒液的,当夜李少源便腿僵腰瘫,命悬一线。好在方勋及时赶到,替他配了抑毒之药,才保住他一条性命。但从此,他腰椎以下全瘫,成了个废人。
方勋多方查证,确定匕首所淬之毒,其实是来自于腾格里沙漠的一种毒虫,可侵肉附骨,麻痹人的筋络,轻则致瘫,重则丧命,叫人生不如死。
腾格里沙漠远在塞外,恰是花剌属地,这种毒虫,也只有花剌人才会养它驯它,而宝如的生母同罗绮,恰是花剌人。若说这毒不是宝如下的,除了李少源外,谁会信?
李少源瘫痪之后,除了两条胳膊能动之外,便溺都不能自理,整个儿成了个废人。
荣亲王府何等人家?当初便是肯与相府一个庶生女结亲,也全凭老太妃和王妃扛不过李少源的软磨硬泡,见宝如落难之后不肯收敛,扬言退亲不说,竟还淬毒镯子要害李少源死。
自己不要的男人,就要杀掉他,这是何居心?
王妃一怒之下,遂也以牙还牙,命吏部往秦州送了封公文,要叫普天下人都知道荣亲王府公开退婚。
李少源已成废人,药石难救,因为凶手是宝如,王府才未将此事公布出来,李少源的瘫痪,也一直瞒着所有人。情人成了仇敌,若再度相逢,也不知他们要如何面对彼此。
第48章 分别
宝如一人进了岔口胡同的家也不进门使着在巷口顽的小青苗叫了赵宝松出来就在那井台边上将自己这些日子来攒的五千多两银子全给了他。
赵宝松翻着银子不可置信:“明德给的?”
宝如应了声是。吩咐道:“你们也别往临洮府去那地方离土蕃近太乱。
你们向北,往甘州去吧,钱不多省着些用。到了后假冒个别的名儿寄个信来,叫我知道你们在那里就成,也许咱们往后永远不得见千万照顾好青苗也永远别来找我,若我平安了会去找你们的。”
赵宝松哗啦啦翻着银票甩手道:“兄妹一体要走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这憨厚的哥哥,到如今还不知道天降灾祸其实是因为她在宫里呆了一夜,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只当是因为赵放父子得罪了王定疆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宝如不敢告诉他这些,气呼呼道:“我自有家有男人,会照顾自己,你把我的青苗照顾好就行了。秦州这地方呆不得,趁着王定疆主意没打到你身上,快快儿的走吧。”
赵宝松甩着银票,仰头无语看苍天,亦是眼儿红红:“一门三代忠良,却落得如此境地,我要杀回长安,在太后娘娘面前呈情,让她杀王定疆那个阉佞,给祖父报仇!”
青苗左看一个哭的,右看一个叹的,伸手抹着宝如眼角的泪,摇头道:“赵宝如,整天哭哭啼啼,我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宝如本来还能挺得住,叫这孩子一声说,哽咽不成声,指着青苗道:“赵宝松,这是我赵家一颗独苗,你此生能保他长大,就是最大的功劳,就无愧于列祖列宗。
若你再入长安,咱们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可就白死了,你懂不懂?”
黄氏从巷中寻了出来,见宝如在那儿哭,接过青苗抱在怀里,捶了赵宝松一把:“好好儿的,你惹妹妹作甚?”
赵宝松也不说话,踉踉跄跄,转身进胡同去了。
黄氏笑呵呵来拉宝如:“嫂子今儿做鱼掏了肠肚的,快走,回去尝上一口看嫂子做的好不好吃。”
青苗一听吃,笑的颇难为情,已经在流口水了:“香喷喷的鱼肉,肯定能治好小姑这爱哭的毛病。”
宝如本来都欲走的,掰过小青苗的脸,在他小脸颊儿上狠狠亲着,亲了半天还不够,一把撸了他的小棉裤,在他绵胖胖热乎乎的小屁丫子上叭叭狠亲了两口。笑道:“嫂子,我娘也做了午饭,我得回家吃了,鱼你们自己吃吧。”
黄氏心说既然都把季明德那老娘叫娘了,可见杨氏待宝如不错,宝如也软了心肠一心一意要跟季明德,既如此,她倒也不算作孽,心里欢喜,抱着小青苗回家了。
宝如才到院门上,便见婆婆杨氏脖子伸的老长,显然是在等自己回家。
进门便是一股扑鼻的葱花香气,她拉着宝如进了厨房,递给她一碗药香十足的羊肉汤,便拿爪篱压起漏鱼儿来。
用党参、当归等补气血的药材熬制羊肉汤,既能遮腥又能提鲜,羊汤鲜美,又带着股子淡淡的药香,一碗下去,热的宝如五脏俱舒。
杨氏买的补药太多,皆是真金白银花了银子的,偏儿子自幼在药材上打滚,一闻就能闻出来,一口也不肯吃。
她舍不得浪费好药材,遂全炖成汤,补给了宝如。再加上羊肉大补,宝如日日叫杨氏这大补的浓汤滋润着,懵懵然什么都不知道,夜夜做春梦,还只当自己跟土匪相处的久了,心思也变下流了呢。
杨氏指着案上做好的漏鱼道:“明德正在西屋里温书了,你端两碗进去,小两口对坐着吃去,好不好?”
宝如一看,两碗晶晶亮的漏鱼儿,边上配着木耳、肉臊子、黄花菜炒成的臊子,秦州风味,鲜香扑鼻。
她看了眼西窗,窗户关着,并看不到季明德。但既杨氏说他在,那就是在了。
儿媳妇一脸春粉含羞,跟刚嫁过来的时候比,明显心里有了儿子,瞟那窗子的眼神,都跟往日不一样。杨氏乐呵呵瞧着宝如端着盘子进了西屋,围裙一摘,院门一锁,到瓦儿他娘家串门去了。
宝如端着盘子进了屋,果真季明德就在窗边坐着。她将那漏鱼端放在外面一进,进了屋子,要看他读的什么书。
他读的是《太平御览》,恰翻在地部的陇山条。陇山便是关山,阻在长安与秦州之间,叫商旅人胆寒,叫读书人望而却步,翻一回褪层皮的那座山。
手摩上书页,她低声道:“方衡回长安了。”
季明德笑了笑,唇恰在她耳畔:“你如今倒乖了,不再叫他做哥哥。”
宝如略有些难为情,盯着那本《太平御览》,过了许久,又道:“我把那四千两银子全给我哥哥了,大约这几天他就会悄悄儿的走,往后……”
“我会叫人暗中跟着,护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季明德立刻说道。
本来宝如还有下半句:往后我就一心一意跟着你了。
可后面那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一只手指无意识的,就那么在纸上旋圈儿划着。
落纸砂磨,叫季明德想起在洛门镇的那个夜晚,她就这样轻旋着,那种奇异绵长的触感。
这小丫头的媚态藏于憨态之中,若非细水磨石穿的耐心与温柔,叫她放下戒备,不能逗出她那种媚态来。
他捉过她那根手指,顺着她方才的力道轻轻在那纸上摩梭。
……你们懂得
两只圆蒙蒙的大眼睛里有他的倒影,那种对于人事的不能自抑,以及下定决心想要尝试,但又怕他不喜欢,像个力求讨长辈喜欢的孩子一样,双眼就那么眨巴着。
她其实是成日叫杨氏拿那些补药煨成了个熟醉,从骨子里就是酥的,偏自己不知道。
……
他想起她怀里抱着那个陶罐,穿着件胀膨膨的大棉袄,蜷在那土炕上的样子。那将是来年花开的三月,春风不渡临洮府,窗外的海棠还未开花,她指着陶罐上自己绘成的庭院,栏杆,秋千,青青茅舍,一样样解释给他听。
“我和棠儿会生活在这座院子里,你瞧,我种了两株海棠,中间搭着秋千,待花开的时候,我会带她在海棠树下荡秋千。
屋子不必多,一间就足已,够我们住就好了,这地方无论你,还是别人,任何人都找不道,我只给你看一眼,因为棠儿是你的孩子。
但我心里并不愿意她是你的孩子,所以我们的家里,不要你。”
他试着去拉她的手。她忽而声厉,如泣血:“求你,不要拿你杀了我娘的脏手碰我!”
嫁给他将近一年,那是她第一次流露对他的厌恶。
在他的注视之下,她怀抱着陶瓮,瓮里是他们初生的孩子,就那么孤伶伶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恰如她的本意,走的自在,体面,并且,与整个世界再无任何关系。
……
季明德莫名的心酸,闭着眼睛,鼻尖在她的发间轻嗅片刻,声带沙沙:“今天是长平二年,十月十一,你可知今天宜做什么?”
“宜做什么?”
她这个样子,若要,便是卑鄙无耻。若不要,也许她从此要自卑,觉得自己没有身为女人的吸引力。季明德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他是个土匪,一手抚在她的衽口,冷白细腻的骨节微颤着。
上辈子洞房那一夜,到鸡叫的时候,老娘杨氏敲着门在外面带着哭声说:“明德,差不多就行了,宝如还太小,你不能……”
他惊回过神来,她两只眼睛恰如此刻圆蒙蒙的睁着,见他看她,眼一眨巴,两滴泪从两边流落。
杨氏还在外头,她声儿压的轻轻的,小声说:“季明德,求求你,不要种个孩子进去。”
因为那五百两银子,她任他老黄牛一样整整耕了一夜,忐忑无比,生怕有个孩子。也知道杨氏盼着有个孩子,所以连声音也不敢大,就那么委屈着自己,怜怜哀求。
他箍压在她鬓侧的双臂结虬鼓胀,颇有频率的轻颤着,虽也白,可与她的手臂呈渭径分明的两种颜色。
宝如心说难怪胡兰茵死咬着季明德念念不忘,原来果真睡到一处,他是有本领能叫女人共赴极乐的。
……
完事了趴在一处,被窝里暖温温的。自打早起就没吃过东西,宝如竟也不觉得饿,见季明德眼盯着架子床那布置成的棚顶,两眼也不眨,就那么直勾勾的瞧着,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欲要多问一句,又怕惹他心烦。
她心里暗惴惴盘算了很久,食指勾个圈圈,划在他肌肉紧腱的前胸,轻声道:“今儿出门,我听街上人人传言,说庄思飞追击马匪不成,半夜叫马匪给吊死在城门上了。”
季明德呼吸渐粗,眼珠一转,整个人仿佛才活过来一般,颌角青青的胡茬上下牵引:“寒窗十年,举人是可以不必考进士就能放知县的,可惜了!”
宝如斟酌片刻,说道:“未免太残忍了些。”
季明德笑的整个胸膛微微起伏,摇头道:“说成土蕃马匪,便是无人性的东西,谁叫庄思飞要招惹他们?”
宝如还想问一句,胡安被他生扒了皮,胡魁父子叫马匪给杀了。庄思飞叫他吊到了城门上,那胡兰茵了?
那个主谋他打算怎么办。
但转念一想,既季白被杀的事情悄悄压下,胡兰茵也是季明德的同谋。她本与季白在一条船上,眼看季白不行了,弃季白,适时转舵,如今与季明德是并肩作战。
胡兰茵的手腕,胸怀,心机,与季明德倒是不相伯仲,宝如此生见过妇人中如此有谋略有手段的,唯有当今皇帝李少陵的母亲,白太后白凤。
第49章 季墨
她想事儿的时候喜欢划个圈儿忽而两肩一紧季明德嘶声哑气热息喷在她耳边:“果真不疼?”
宝如暗吐了吐舌头微微点了点头忽而仰身趴上来在他胡茬青青的颊侧吻了吻两只圆圆的大眼睛睫毛扑扇,就那么看着季明德。
像只兔子又像只猫,如此乖顺的样子季明德心说若没个人提刀站在地狱口上守着,这小丫头若被王定疆带走,会落到何处?
会像她的生母那般辗转流落从岭南的官道上,一路被男人带到凉州都督府吧。
前去抓捕的土匪们秦州监察道季墨再到尹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