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罗刹不是寻常女子,狠起来跟单九震一个样,连命都不要。”杨世忠想起近来的战况,担忧地问道,“现在我们手中有乌都和夜罗刹两个人质,是不是可以跟屠奴谈一谈条件?”
“两个现在已经是废棋了,不足以震慑蛮族。”傅谨之说,“论行兵布阵,屠奴不及本侯。他手中的王牌是单九震的‘傀儡阵’……唯有找到破阵的方法,本侯才能跟屠奴谈条件。”
杨世忠说:“可请魁君前来助阵。”
傅谨之皱起了眉,“何解?”
“实不相瞒,魁君从前是单九震的亲传弟子,同样也是她的义子。当年单九震只将这‘傀儡术’的绝活传给了魁君一人。只要能找到阵法当中的母弦,就能使其顷刻间瓦解。”
第171章 安乐
傅谨之勾了勾唇, “哦?他还有这么一手本事?”
杨世忠嘿嘿一笑, 回答道:“我还以为侯爷会先奇怪,魁君跟单九震的关系呢……”
这时, 士兵捧着盔甲进了帅帐。傅谨之扯下大氅, 张开手让士兵帮忙穿戴上盔甲, 回道:“有甚么好奇怪的?妹婿的能耐,本侯还是见识过的。如果他愿意回千机门, 让那帮人认爹都成。”
“……”
杨世忠怎么听着这语气还有点骄傲呢?
有将领进来禀报:“侯爷,派得探子回报,蛮族傀儡阵已经连夜布下。这次是攻,还是撤?”
“撤退中留下的暗兵都埋伏好了?”
“是。部分民兵假降, 已经做好里应外合的准备。”
傅谨之一笑:“再撤就要到家了,带着尾巴回去, 怎么跟父老乡亲交代?”
将领大喜,抱拳洪声道:“是!”
杨世忠接过士兵手中的头盔, 追问了一句:“可用我通知魁君么?”
“段崇在京中, 才能镇住睿王那尊恶煞。且不急,等打完了这一仗再说。”
傅谨之接过头盔戴上,抬起深黑的眼睛望向浓夜中闪亮的星子。吹醒睡梦的号角震人心肺,傅谨之枪指云霄, 喝道:“攻——!”
……
北疆金鼓连天, 才守得临京城中一片歌舞升平、安居乐业。
傅成璧诞下麟儿之后, 就让段崇为孩子取个乳名。在段崇眼中,这小灾星与昭昭是一个等级的, 随口道:“家中既有个昭昭,缺了只‘昏昏’,这不就来了么?”
傅成璧气得直笑,又拿他没辙。
先前说好孩子姓傅,又让哥哥取名,到底是欠了段崇些甚么,于是傅成璧也没反对,唤了这孩子叫“昏昏”。
傅谨之在北疆守卫边关,而傅成璧在京城诞下了小儿子,文宣帝当然十分看重。国师为昏昏占卜,断其为大周福瑞,于是昏昏更得圣心,连日里的赏赐未曾断过。
这天,惠贵妃领着言恪亲自到段府上探望傅成璧。随来一干禁卫军抬来金玉喜礼,由首领太监宣读圣旨,封昏昏郡王位,于成年时加爵,婚后可择立郡王府。
房中,言恪正趴在床边好奇地打量昏昏,叹道:“真漂亮。他的眼睛像璧儿姐姐。”
傅成璧半倚在软枕上笑他:“昏昏还小,现在能看出甚么来?”
惠贵妃坐在床边,不住地拿着小老虎逗昏昏看来看去。小孩子早产了一个月,却像他父亲一样生得身强体壮,眼睛跟两颗黑溜溜的葡萄珠子似的,又亮又有神,循着小老虎四处打量。
“我们昏昏真厉害,一下就找到小老虎啦。”惠贵妃笑盈盈地往昏昏的小脸上贴了贴,又对傅成璧叹慰道:“真好,你在西三郡成婚才几年,这一转眼孩子就已经出生了。等这仗打完,谨之从北疆回来,一切都圆满了。”
想到哥哥,傅成璧垂下眼,低低“恩”了一声。
“他抓住我了!”言恪一喜,忙让傅成璧和惠贵妃看。昏昏的小手就只能容得下言恪的一只食指,无意识地攥着,摇摇晃晃。
言恪道:“姐姐,以后你让昏昏进宫陪我顽儿!我可以教他打弹弓,我弹弓打得可厉害。”
惠贵妃笑斥道:“眼见就要到成婚的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言恪愣了一下,似乎在想些甚么,许久未做声。
惠贵妃问傅成璧:“名字可曾想好了?”
傅成璧轻声道:“先前说好的,等哥哥回京,请他给孩子取名。”
惠贵妃说:“你放心,这一战不会太久,最晚开春,谨之肯定能回来。”
“我听说他在边关负了伤,不知娘娘可曾听说?”
惠贵妃疑道:“听谁说的?从未有战报公函传回京。”
她想傅成璧身边左不过几个下人,又不知是谁听了外头的话就到主子跟前儿嚼舌根。
惠贵妃目色陡厉,看向一旁服侍的玉壶,不怒自威,“你服侍郡主,又是如何做事的?甚么讹传都敢跑到这府里来?”
玉壶赶忙跪下,也不辩解,认错道:“是奴婢失职,请娘娘责罚。”
正当傅成璧想要为她解释的时候,躺在襁褓里的昏昏哭着吭了几声。
惠贵妃转了心思,赶忙拿起小老虎哄他顽儿。昏昏方才小脸都皱成一团,眼见就是要哭的模样,这下忽地不哭了,又睁着黑眼珠看。
惠贵妃轻叹一声,温笑道:“这孩子不让凶。”
她未再苛责,让玉壶起了身,又安慰傅成璧道:“现在走南闯北的人多,口口相传,甚么话都会变模样。你莫听,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昏昏,谨之很快就回来的。”
傅成璧说:“是,娘娘。”
言语间,小孩子精神不耐,很快就困了过去。转眼就到了惠贵妃要摆驾回宫的时辰,她领着言恪,没让傅成璧起身,由一干下人恭恭敬敬地跪送着,一行人马游龙似的出了府。
入夜时,昏昏才醒,傅成璧刚刚给他喂饱奶,前院就传段崇回府的消息。
这日却与往常不同,一起随来的还有齐禅。
齐禅比段崇还先一步,脚步大剌剌地迈进来,裹着白袍,腰间挂剑,丰姿清癯,依然是风骚的老样子。
他刚进门,抬手抽了抽袖子,大喊着:“丫头啊——!傅丫头!”
段崇一个箭步上前,拎住齐禅的后领子,将他从门槛内揪到门槛外。
齐禅一副“反了你了”的模样瞪向段崇:“干甚么!”
“……敲门。”
“哦,是。”齐禅一拍脑袋,嘿嘿笑道,“敲敲敲,这就敲。”
齐禅当着里头两个小婢子的面,又将门拉上,装模作样地敲了几下门,再开,这出来迎得就是玉壶了。
玉壶笑着给齐禅屈膝行礼,“齐师父!您来啦,郡主可日日盼着您来呢。”
“我就知道,傅丫头比这小子不知贴心多少。”他掸了掸身上的尘,随段崇迈进外间,眼睛左右寻了一圈,才跟着玉壶进到内间去。
“剑圣师父。”傅成璧甜甜唤着,正要从床上下来。齐禅伸手接着正要说不用,段崇还快一嘴:“不用下来,躺好。”
齐禅这会儿也不跟段崇计较这些,看着襁褓中裹得跟个小粽子似的婴儿,灰暗的眼睛一亮,迈着碎步都跑床前去了。
“哈,这就是寄愁的崽儿么?怎么这样丑?长得跟他爹似的。”
段崇:“……”
傅成璧一下笑出声来,揶揄地瞧向段崇。
玉壶也是哭笑不得,给齐禅搬来一个圆凳,请他坐下。她气笑道:“齐师父说得这是甚么话?刚出生的小孩子都长这个样的呀!而且小公子已经是京城里百八十个小孩子里最好看的了。”
齐禅说:“那得多感谢傅丫头,关键时刻拉了一把。不然小孩丑,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傅成璧笑得狡黠,道:“没事呀,我不嫌的。”
齐禅哈哈一笑,眨着眼睛说:“所以说得多感谢感谢你嘛!”
段崇撑不住了,压低声音问:“您就不能少说两句?”
“为师就跟傅丫头说话,你嫉妒了呗?”齐禅无情戳穿他,“你不就是想让为师表扬表扬你吗?行,你有崽儿了你最厉害,成不?”
段崇头有些疼,无语凝噎。
齐禅又把视线放回到昏昏身上,说:“嘿嘿,真可爱……崽儿,你叫甚么?我是你剑圣爷爷,来,喊个剑圣。”
傅成璧说:“还没定名字,寄愁给取了乳名叫‘昏昏’。”
齐禅哼笑了一声,道:“不用说也知道是他。他没正经念过书,没文化,你别嫌弃他。”
傅成璧继续附和道:“不嫌的,不嫌的。”
段崇幽幽看了一眼傅成璧:“明月。”
傅成璧吐了吐舌尖,赶忙将视线避开,又问齐禅说:“剑圣师父甚么时候到的?”
“刚到。就在六扇门喝了口茶,段崇就给我请来了,非让我看看他儿子长甚么样。”
段崇耳根发红,神情却正经,驳道:“是你自己要来的。”
“别不承认。在我面前晃悠半天,憋出来一句‘明月生了个儿子’,那我又不聋,还能不明白你想说甚么?天知道你高兴得都快窜上去了。”
傅成璧拿眼睛意味深长地瞧他。
“我没有邀请的意思。”
齐禅懒得跟他打口水仗,又转过去看孩子,哄道:“昏昏啊,你爹害羞,不敢承认。他喜欢你喜欢得很。爷爷看你这骨相随你娘,这可就有福了,以后大把大把姑娘喜欢你。”
段崇一本正经地斥道:“你别教他,他也听不懂。”
“既然他听不懂,你管我教甚么呢?”
段崇气短,没再说话。
半晌,他想起来怀中的信封,取出交给傅成璧看,“这是侯爷写来的家书。所谓重伤只是诡缓之计,他在北疆一切平安。”
“真的?”傅成璧一喜,取过信件细看,见上头果然是哥哥的字迹,悬着多日的心总算回落下来。
听到“北疆”二字,齐禅眉目凝了凝,望了一眼昏昏,片刻后起身说:“嗐,你看我这半身土就来了,脏得很,也不敢招昏昏。傅丫头,你先歇着,我让寄愁带我逛逛园子去,回头再来看你。”
“好。”傅成璧点点头。
傅成璧让玉壶为齐禅准备一间厢房,另外备上沐浴的物什和换洗的新衣,又令厨房做了些可口的饭菜,配上美酒招待。
齐禅这厢领着段崇出去。两个人的身影行在冷冷的月色当中,脚下的路仿佛越走越长。
段崇将麒麟大氅解下,给齐禅披上,刻板地说:“冬夜里冷,你在京这段时日要多注意御寒。”
齐禅嫌弃地推托了几次,拗不过段崇,最后老老实实裹起来。
他吸了几口冷气,揉着发痒的鼻子,不似方才的不正经,他语气苍苍而深缓,问道:“寄愁,你还记得当初为何想要入朝为官么?”
段崇老实回答:“姜阳长公主曾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