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罗刹拧紧了眉,面对李元钧连声诘问,一时哑口无言,一旦想起婆婆死前嘱咐的话,她的心便如在寒冰与火炭上交替煎熬着。
她沦落至此,甚至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全都是拜段崇所赐。
段崇毁了她的一切,可她却骗不了自己,对段崇深切的恨,全部因为她曾那样喜欢过他。
李元钧回身,眸若寒冰深渊,紧紧盯着夜罗刹,说:“如果不是九娘和本王扶你一把,你现在还在苗疆过着狗都不如的生活。夜罗刹,做好自己的本分,别再试图惹怒本王了,否则就让你回到苗疆,继续当你的‘圣女’。”
闻言,夜罗刹美艳的脸一下惨白,她单膝跪地垂首,舌尖泛起苦涩,“属下,属下知罪……”
他轻讥地瞥了夜罗刹一眼,道:“起来罢。”
李元钧再度走到阑干处,远远观望着,目光冷冽。段崇手中还握有惊雷弓,能够号召天下武林豪杰;若将来与傅家联姻,必又能成另一番气候。
可笑至极。明明不过就是千机门养得一条狗而已。
……
祭礼过后,头彩却是段崇夺得。从他拳脚功夫上,各门各派都看得出他绝不是泛泛之辈,加上有小侯爷傅谨之的兵力镇守,再无人敢逾越规矩。
很快,第一日的比试就在密集的鼓点中拉开帷幕。
按照规制,将会以罗州郡、南州郡、鹤州郡三郡为单位,先由各郡当中提名的候选人内斗比试,争夺出线名额;各郡当中出线的三人再进行比试,得头名者才有资格与上任大管家聂白崖过招,如若继而胜过了聂白崖,此人就会成为新一任的大管家,接掌未来二十年的西三郡。
头一日的比试是自罗州郡始,几轮攻防下来,稳坐擂主位置的是来自夺日宗的弟子谭万青。
谭万青同样是使剑的好手,短兵在他飘逸的身法面前毫无招架之力;软兵交缠,也不足以抵挡他剑锋的凌厉,长兵重器更是无法突破他几乎细密如雨的剑势。
一直到彤云漫天,谭万青已然坚持到了最后一场。
段崇仔细观察着他的剑法,剑势居稳偏快,招招刚猛,蕴藏杀机,的确已算得上是剑中高手。
傅成璧连续几场看下来,已然是眼花缭乱,但见此事谭万青出剑时剑光激荡、横扫千军,三五下就逼得对手一退再退,不禁叹道:“好猛烈的剑道。”
她有些兴起地扯了扯段崇的袖子,问:“你与这人交手,打不打得过?”
段崇抬眉看了她一眼,却见她雀跃,也只是好奇而已。
齐禅嘿嘿笑了两声,“傅丫头,不是你剑圣师父自吹自擂,这要是寄愁上场,十招,就十招,肯定将他放倒。”
“真的?”傅成璧眼前一亮。
段崇解释道:“谭万青的剑法虽刚烈,重攻却疏于守,优势大破绽也大,要想破势并不难。”
傅成璧笑了笑,“原来你这样厉害的?”
“略胜一筹。”段崇却也不谦虚。
言语间,谭万青挥剑纵上数下,疾风骤雨般将对方迫得接连后退,险些掉下圆台,再度回身时,谭万青的剑已经抵住他的喉头。
“我认输,我认输!”这人忍着喉咙上发毛的凉寒,赶紧投降道。
谭万青将剑还入鞘中,动作轻描淡写,挥袖敛袍,对着观台上的一干人拱手行礼。聂白崖微微笑起来,欣慰地鼓起掌,台下响应起一片振臂高呼,喝彩不断。
聂白崖淡声道:“谭万青此人剑道和心性都是极好,年纪轻轻已有如此资质,再历练上几年想必能堪大任。”
齐禅说:“哎,聂老头,别急。还有两天的比试,过龙门向来人杰辈出,指不定还会有惊喜。”
聂白崖笑问:“怎么,齐师父似乎不看好谭万青?”
齐禅赶紧摇了摇头,“我不过就随口一说罢了。”
第一日的比试迎着灿然霞光落幕。南州郡的比试是在后天,中间隔一天整顿休息,这几日鹤州城内的客栈都住满了人,商市、夜市比往常更加繁华。
傅谨之鸣金收兵后,走上观台,要带傅成璧一起回驿站。
段崇问起傅谨之,可曾找到宋秋雁口中所说的蓝袍男人的下落。傅谨之想起昨夜段崇的所作所为,对他更是不喜,白眼以待,但涉及案子,也只得如实奉告,“没有。”
段崇说:“已经查到何处?”
“刚刚盘查完鹤州郡,现如今已经到其他郡中去找了。”
段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会托人继续在鹤州郡摸一摸,其他就交给小侯爷了。”
“不用你来教本侯做事。”傅谨之看了傅成璧一眼,有些严厉地说,“璧儿,跟我回去。”
傅成璧知道他心中有气,哪里还敢有一丝忤逆,乖巧地跟到他身边,甜甜地应了一声。
兄妹二人一同离去。踏在澄金的夕阳当中,傅谨之将头盔摘下,将发尾掠至脑后。
他睥睨了傅成璧一眼,说道:“你倒是学乖啦?”
傅成璧嘻嘻一笑,“我晓得,哥哥不喜欢我和段崇在一起。”
“我也晓得,哥这样做,教你为难了。”傅谨之语气放得很平淡。
“无论如何,我只是不想让哥哥对他抱有狭见而已。以后你当真不看好他,我也一定会听你的话。”傅成璧说。
“你不伤心的?”
“伤心的。”傅成璧在他面前向来诚实,“只不过更不想见哥哥伤心。”
傅谨之怔了一怔,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哥对你也是一样的。”沉默片刻,他的声音发沉,沉得如同铁石,“今日夺龙旗时,段崇将那闹事的人打下高台,便是起了杀意。或许他自己都浑然不觉,可这就是他骨子里的天性。蛮蛮,你根本不知道他从前是个甚么样的人……”
“我知道。”傅成璧很认真地回答,“他已经同我讲了,不多,只是知道他生在千机门,知道他当过鹰犬,知道他曾经杀过很多不该杀的人。”
傅谨之显然有些惊诧,没想到段崇竟肯跟傅成璧坦白过这些事,他愿意告诉蛮蛮,必定是用了真心的。
“你不怕?”傅谨之问,“他能如此对别人,以后也有可能这样对你。”
“我相信寄愁,一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她知道,段崇比谁都要厌恶曾经的自己。
傅谨之闻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到底,他也只是想为蛮蛮挑选一个好的归宿,无论是对谁,他也不该因先入为主的偏见,就全盘否定一个人。
他低声说:“哥答应你,不对他抱有狭见。不过,他也最好别让我挑出一点儿差错出来。”
傅成璧一喜,“你愿意接受他了?”
“谁说接受了?美得他!”傅谨之轻哼了一声,“且不论他以前,就看现在,一个区区五品小官儿,在京城的屋子都是租的,家里连个下人都没有,每月就那点儿俸禄能干甚么?系个围裙,整天也就会摆弄那些个柴米油盐的小事儿了,咱们侯府就是招婿入赘也轮不到他这样没出息的。”
傅成璧脸上红红的,小声辩解道:“他为官清廉,六扇门的差事也没有油水可捞,自然如此了。柴米油盐的多好,以后都是要过日子的嘛。”
“你是甚么人?你是我傅谨之的亲妹妹,武安侯府的金枝玉叶,衣来招手饭来张口的,用得着盘算怎么过日子?”傅谨之点了点她的小额头,“他是不是给你灌甚么迷魂药了?”
“哪有?”傅成璧乱眨眼睛,躲着他的手指,“只是他没有的东西,我们侯府却是样样都有的,不缺他这些。不过呀,不像那些大世大家,段崇家中也没甚么旁的人,只一个剑圣师父,简简单单的,岂不是甚么都不用我操心了?”
“这倒也是……”傅谨之嘟囔了一句,又觉得自己随意松口不妥,立刻板起脸来,“不行,那我也得再看看,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他糊弄了你!”
傅成璧见他肯改变态度已然是大进步,这会儿当然不急,只抱住他的胳膊笑道:“好,有哥哥把关,我也安心。”
……
翌日休憩,百晓生这方已经有了回信。他派人在抚鼎山庄蹲了快两天,终于循着往别庄送东西的马车找到了别庄位置所在。
百晓生已经派人进里头探过一番,却发现宋秋雁并未在别庄上。
段崇不大悦,连傅谨之都蹙紧了眉头。
能将现场所发现的物证串联起来的只有口供,在场的唯有宋秋雁以及宋秋雁口中所说的带着面具的蓝袍男人,但现在无论是宋秋雁还是那个男人都不知去向,如此一来整个案件的进展就陷入了僵局。
段崇说:“我带着世忠再去抚鼎山庄拜访一趟,再问问宋秋雁的下落;劳烦小侯爷加派人手,尽快找到那个人。”
傅谨之点了下头。
一旁的傅成璧沉吟片刻,适才开口道:“我记得聂香令当初招供时是说为了帮宋秋雁才会杀了崔刺史,想必两人私交不错,我去大牢中再问问她,看知不知道宋秋雁其他的落脚之处。”
段崇说:“那让世忠跟着你一起去牢狱。”
“好。”
三人兵分三路,各去探寻。因七日之约越来越近,傅成璧一刻也不敢耽误,即就来到牢狱当中提审聂香令。
抚鼎山庄在三郡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宋澜生的死对于鹤州城来说自然不是一件小事。也不过短短几日,他的死讯就传到聂香令耳中。
在傅成璧来之前,她已经哭过很多很多次,哭到她自己都意识到伤心也于事无补的时候,她便不哭了,眼中却也不复从前的光彩,死沉沉的,像两口黑潭。
傅成璧听牢役说,聂香令已经很久都没有吃东西了。她让人给聂香令搬了张椅子来坐,差人备上一碗香喷喷的肉粥,轻声说:“姑娘还是吃些东西罢。”
聂香令唇上干裂,翻着死皮,哑声说:“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吃与不吃有甚么分别。还有甚么话想问,尽快说来,我累了……”
傅成璧说:“你可与宋秋雁相识?”
“她是澜生的姐姐,我自然认得。”
“我的意思是,你肯为了她杀人,一定与她私交甚好罢?你可知道,如果她离开宋家,最有可能到哪里去?”
聂香令笑了笑,宋澜生已死,她也没有甚么好隐瞒的了,直言道:“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宋秋雁应该很讨厌我。毕竟大月门和抚鼎山庄向来不对付,她也不希望我害了澜生。”
“那你又为何帮她杀了崔书?”
“讨好她。”聂香令想得很简单,“她曾经说过恨不能杀了崔书,我就帮她这个忙,想着她能记得我的好,以后还能在宋老庄主替我和澜生说几句话。……更何况,崔书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就算不为了私怨,杀了他也是替天行道的好事。”
“你想讨好宋秋雁,就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吗?”
聂香令想了一会儿,问傅成璧:“我若说真话,你们能对我父亲从轻发落么?我知道他做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可整个西三郡都是一样的作派,谁都不干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求你们留他一命。”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父亲的罪行不单单是包庇栽赃。”
聂香令眼里的泪光一点一点消黯下去。
傅成璧说:“这么说,之前你所供述的就作不得真了?”
聂香令沉默好久,最后艰难地点了下头。她说:“我在动手前,将计划告诉了她。那天崔书肯到郊外,其实是因为她约了崔书来。”
傅成璧蓦地蹙起了眉,只觉得聂香令这句话就像一根针,将团团缠绕在一起的线头全部都穿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李元钧:一条鹰犬而已。垃圾。
段崇:(^—^)V听成璧说,大舅哥的态度已经有转变了!
李元钧:……
第95章 对决
从聂香令的口供可知, 宋秋雁一早就知崔书被杀一案的真凶不是宋澜生,但宋澜生身在冤狱之时, 整个抚鼎山庄却都不闻不问。且不说旁人,单单就宋秋雁和宋澜生之间,也绝不是像外界传说的那般手足情深。
假设宋秋雁早就有了谋害崔书的心思,从而诱使聂香令去行凶杀人,宋秋雁负责将崔刺史约到城郊外, 聂香令则负责动手。
本来崔书一死, 就能解了宋秋雁眼下迫嫁之急, 但她没想到, 这一切竟教聂三省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