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崇叩了叩桌面,“两日后的龙沉峰就是最好的机会。”
届时各大帮派的首领元老都会去龙沉峰观战,废立宋秋雁之后,由傅谨之率兵压阵,再让乔守臣乔大人宣读圣旨,宣告日后由朝廷总领西三郡军、政、财三方大权。
“如若不降,就杀。”段崇说。
傅谨之沉吟片刻,犹豫不决地说:“本侯没有大范围调动防守雁门关兵士的权力。可若要对付那么多江湖帮派,必不能轻率应付。”
“我可以帮你。”段崇说:“拿下西三郡,就算是我送给傅家的第一份聘礼。”
傅谨之闻言蓦地沉下了眉,目光幽深而危险,盯在段崇的身上,“你是在要挟本侯?”
傅成璧见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悄悄地扯了一下段崇的袖子,却反教他捉住拢在手中。
段崇掌心里传来温暖,傅成璧的不安一点一点消退,仿佛只要有段崇在,她就甚么都不用担心了。
段崇笑了笑,转而认真地望着傅成璧,话却还是在回答他,“平定西三郡,是老侯爷的夙愿。你肯舍成璧一人在京,千里迢迢把守雁门关,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
傅谨之将面前的茶盏一推,冷声说:“可是本侯想得到的东西,不用依靠任何人,更不会拿璧儿的婚事去换。”
段崇说:“从现下的局势来看,没有你带兵压阵,西三郡只会大乱。可是上面有朝廷压着,不经皇上允许,贸然调军离营,插手三郡政务,传上京可是砍头的大罪。即便皇上念你是他的外甥,放你一马,可是傅家军的旗……还能在朝中立多久?”
傅谨之如果不想西三郡落入他人囊中,除了选择跟他合作,没有别的选择。
“也请小侯爷不要误会,”段崇抚了抚傅成璧的头发,声音不是刚才的强硬,反而有些缱绻深情,“在下只是想让侯爷知道,你做不了的事情,我可以做;你不能保护她的时候,我却能。”
张三听出这话里满满挑衅的意味,立刻瞪圆了眼睛,“你简直放肆!”
杨世忠摆摆手,忙道:“坐下坐下,别激动。小侯爷都还没说话呢。”
一阵紧绷的沉默过后,傅谨之蓦地冷笑一声,“有意思。本侯还真想看看,你在这西三郡到底能翻出甚么浪来。”
段崇缓缓点了下头,往前那股桀骜不驯的狠劲儿好似剑芒一般不敛半分。
一行人离开茶楼,傅成璧牵着段崇停了几步,特意跟在最后。段崇低眸看她,“恩?”
傅成璧说:“这就是你说得聘礼?”
“不好?”
“好是好,却将我哥气得不轻。”
段崇不以为然,“我发现想要过小侯爷这一关,不难,只要比他厉害就行。”
“你嚣张呀。”傅成璧攥住他的衣领,段崇很顺从地弯下了腰,她话里有着教训的意味,可口吻却很轻快。
茶楼这处楼台本就是教他们包下的,左右没甚么人在,傅成璧飞快地亲了他一下,才放开手,声音小小的,说:“以后不许再欺负我哥哥。”
段崇一下脸上通红,脖子也通红,愣愣地点了下头:“哦,好。”
第100章 联手
等下了楼, 他们一行正好与离开仙客来的宋秋雁打了个照面。
她目若秋水,瞧见傅谨之的那一刻不禁怔了一怔。
傅成璧不是个瞎子,女人在这方面又极为敏锐, 早在军营的时候, 她就看得出宋秋雁对兄长有情。当时她还想若是兄长对宋秋雁也有情,也不失一桩良缘。
只可惜傅谨之将儿女情长看得极淡,除却傅成璧这个妹妹, 他最在乎的就是大周朝的百姓。
傅谨之少时曾跟父亲来过西三郡, 他承先父遗志,是因他与父亲一样,毕生夙愿就是改变这个人吃人的炼狱。为了这件事, 他甚至愿意将自己的余生都蹉跎在雁门关。
傅谨之自认这样的他是没有资格再去娶妻的,他不想辜负任何一个姑娘。
宋秋雁不自觉地理了理自己的仪容,走上前行礼:“秋雁见过小侯爷。”
傅谨之淡淡瞥了她一眼, 没有说话,负手要走。宋秋雁急忙唤住他,说:“侯爷……”她握了握手中的逆水剑, 似乎很是紧张, “您愿不愿意去庄子上坐坐?父亲现在已经将家里的生意交给我打理,从前侯爷想、想谈得事情,都可以再商量的。”
她了解傅谨之, 知道他想要甚么。
傅谨之不明白,或许没有人能够明白,当在抚鼎山庄第一次见到傅谨之, 听见他说想改变西三郡的时候,她是甚么样的心情……眼睛不再是自己的,心也不再是自己的,她就像是亟待解救的涸辙之鲋,愿意用她现在所有的一切,换他凝望一眼。
如今她以抚鼎山庄庄主以及未来大管家的身份站在他面前,一时害羞又紧张,手握着能够横扫千军的逆水剑,一颗心脏却还是忍不住扑腾乱跳。她比谁都要害怕和不安,唯恐他会拒绝。
“不必了。”傅谨之语调冰冷,却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宋秋雁心一沉,脸色骤白。
他低头挽着袖口往前走,没几步又回过身。宋秋雁眸色一下染上光亮。
傅谨之却是看向慢慢吞吞跟在最后的傅成璧,说:“像甚么话?还不快过来!”
傅成璧乖巧地走过来,傅谨之握住她的手腕,就像牵小羊儿一样,不让她走丢。
回到驿站中,傅谨之将她安顿好就赶回雁门关点兵。傅成璧这厢疲累至极,黄昏时便睡下,没人敢扰,睡到月中天时蓦地醒来,倒是怎么睡也睡不着了。
索性令几个婢子在前头引灯,到驿站后院去走了走。
段崇处理完事务,给杨世忠下了碗面作夜宵,打发他去休息;自个儿拎着花壶出来,给廊下摆着的几盆快要枯萎的花草浇水。
傅成璧正巧碰见他,提裙走过去,口中唤着寄愁。听见唤的段崇心旌一荡,“醒了?”
忽地,头顶上有青瓦的微响,段崇下意识纵身飞过去揽住傅成璧,步若斗转星移,险险躲开掉下来的瓦片。他反手迅速出剑,“铮”地一声就与劈下来的剑刃相接。
这普通的剑哪里比得过骄霜削铁如泥?即刻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骄霜又转而对上来者命门,逼得他连连后退。段崇怀中还抱着傅成璧,没有穷追不舍,这才给了对方喘气的机会。
傅成璧从惊慌中定睛一看,讶然道:“剑圣师父?”
齐禅抱着廊柱转了一圈,藏在后面,瞪着段崇说:“狗崽子!居然欺师灭祖!”
段崇显然恼师父拿成璧的安危开玩笑,道:“成璧不会武功,万一真砸到她怎么办?”
“……你,你这个人也太无耻了,”齐禅抱着柱子说,“从前咱们师徒遭暗算,你师父我头上被砸了个大包,你怎么说来着?”
齐禅清了清嗓子,学着段崇那股子年少老成、严肃正经的语气,“别怕,师父,你傻了,以后咱们就不会再被暗算了。真是可喜可贺。”
段崇:“……”
傅成璧侧目看向他:“……你,你还说过这样的话?”
“别听他胡说。”段崇将她放正,转而对齐禅说,“翻旧账是不是?之前我过生辰,你说要给我吃肉,结果抓了一窝耗子来。”
“哦?”齐禅想了想,还真有这回事,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嘿嘿。那咱俩扯平,扯平。”
他松开柱子走过来,躬身将地上的碎瓦扔到一旁,以防绊脚。
他对傅成璧略表歉意,说:“丫头,我就是想考考段崇的功夫长进了没有,你别生气。”
傅成璧晓得这瓦掉下来本也不会砸到她,婉声说:“没关系的。剑圣师父怎这么晚过来了?”
“哼,”齐禅说,“还不是找他?宋秋雁已经答应要在龙沉峰输聂白崖一招了。”
傅成璧一时疑惑,听齐禅所言,绝不像是在跟段崇冷战的样子。之前她还有些担心,可现在看来,两个人似乎毫无芥蒂,而且还向她隐瞒了甚么事。
她望向段崇,这才听他解释了一番。
当初段崇从牛四等人颈部伤口的形状发现,凶手所用的剑法很像是齐禅的“柳叶剑法”。柳叶剑法乃是齐禅独创,因其身法飘逸、剑式灵巧而名冠江湖。
段崇之后曾经问过齐禅,有无将柳叶剑法传给别人。齐禅说因为柳叶剑法乃是他自创的招式,独独适合他一人,所以未曾外传。
而见过他用柳叶剑法的人也不多,剑痴魏茂、剑仙聂白崖,再加上段崇,顶多五个手指头都能数个清楚。
后来聂白崖力保宋秋雁之时,齐禅也考虑到要想稳固眼下西三郡的局势,绝不能贸然取了宋秋雁的性命,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故而齐禅对聂白崖的看法很是赞同,甚至不惜为了他与段崇和傅谨之作对。
但待他们都走了之后,聂白崖却要对他提出了收宋秋雁为徒的想法,齐禅听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因为从前的聂白崖不是这样的人。”齐禅说,“我认识的聂白崖,是剑中君子,性情淡泊,不为外物所牵。他能在大管家之位稳坐二十年,皆因他没有私欲,一碗水端得平,只从公正的角度出发。”
聂白崖要收宋秋雁为徒弟,则是完全不将她杀过人的事放在心上。这不像是聂白崖的作风。至少在齐禅的眼中,聂白崖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
段崇说:“人都是会变的。二十年身在高位,偌大的权力握在手中,一时要全部交托出去,聂白崖舍不得。”
齐禅摇头叹道:“不管了,不管了。我已按照他的请求说服了宋秋雁,看看他到底是想搞甚么鬼。”
傅成璧听着却是一头雾水,问道:“可他为甚么要让齐师父去说服宋秋雁呢?宋秋雁不已经是他的徒弟了吗?”
“啊?”齐禅扬了扬脑袋,显然不知道宋秋雁是聂白崖徒弟的事儿,“啥意思?谁的徒弟?”
段崇挑眉问道:“你手腕不疼了?”
齐禅特会顺竿儿爬,当即握着手腕倒吸着气就说:“疼,疼得厉害呢。你这不孝的,我这一把年纪还得听你办事,受了伤也不知道买几壶云祥酒孝敬孝敬你师父……”
傅成璧笑道:“师父就想着喝酒了,却不知那宋秋雁今日打你的时候用得正是聂白崖的招式么?”
齐禅更疑惑了,“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了。”
段崇说:“宋秋雁在杀人的时候用过柳叶剑法,之后聂白崖力保她的性命,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蹊跷反常。后来,我请了几个江湖侠士去跟宋秋雁过招,暗中让杨世忠记下她的招式,拆了招之后,就发现她师承于聂白崖。”
齐禅一拍脑门,“哎,还真是,今儿宋秋雁那招的确有点熟悉。”
“现在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既然聂白崖就是宋秋雁的师父,为何他还要让剑圣师父去劝说宋秋雁呢?”傅成璧问。
如果聂白崖就是宋秋雁的师父,两师徒沆瀣一气,意图将大管家纳入囊中,决战上谁输谁赢都应当都在他们的控制之内。又何必让齐禅做个中间人,去劝服宋秋雁输上一招呢?
关于此事,段崇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说:“他要唱甚么戏,上了龙沉峰,一切都会揭晓了。”
三日一晃而过,龙沉峰的决战之期已至。
群雄聚集在会场前,聂白崖负剑立在高台上,一如过龙门祭礼之始,只不过今天他却是主角。
锣鼓声阵阵,隆重的乐音绵长。
聂白崖以酒祭剑,清冽的酒水淌过的剑锋愈寒愈冷,似有龙吟低啸。淌过剑的酒水再落进黑色的碗当中,聂白崖收剑甩袖,高举酒碗,邀在场豪杰共饮。
傅谨之所领的兵士已经暗守在周围,段崇与他并肩而立,手抚着骄霜剑,眼睛深不可测,让人难知他在想些甚么。
酒碗一一满上,傅谨之和段崇手上也各端着一碗。
傅谨之本来就不胜酒力,这酒又是烈酒,单单是闻着就仿佛要醉了。他盯了一会儿酒水荡漾出的波光,反手浇在地上。
傅家军行军在外,一律禁酒,那些士兵见傅谨之不喝,他们自然也不会沾染半点。
段崇见状嗤笑一声。
傅谨之一时握紧酒碗,“笑甚么?”
“钦佩小侯爷海量。”段崇回道,可他也没有喝,同样倒掉作罢。
紧接着,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手中的碗摔碎,声如山崩地裂。只傅谨之手的酒碗是碎在手里的。
傅谨之咬牙切齿,“段崇,别以为有璧儿护着你,你就真可以在本侯面前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