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也有数家车队并没有选择入城,在打听到城门设了关卡,他们就自作聪明地折了道。也是上次薛庭儴吃相太难看,让许多商行对他厌恶至极。既然你卡着城门强行收取银子,还强买强卖,那咱们不进城了总行。
所以这些人便在附近几个村里赁了民居,专门用来存放货物。当听说那么多人都服了软,去赁了官府建的仓房,俱是不屑一笑。
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先是那场大风和大雨,散落在乡野之间的民居哪里能和城里的仓房相比。住在沿海的乡下人,每年最怕的就是狂风暴雨天气,因为担心家里的房顶被掀。
且当初建造民居的时候,老百姓们也不是太懂排水防涝,若是雨只下一会儿便罢,时间长了就唯恐水从外面蔓进来。
这些人就碰上了这种情况,本是心中忐忑地待在屋里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谁曾想突然之间房顶就没了,一片哭爹喊娘。最人倒是险陷没事,货却出事了。
还有的则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浑浊的水,一点点升高,从外面蔓了进来。为了防止货物进水,他们舀了一夜的水,到了第二天都是累成死狗样。即使如此,最下面一层的货也沾了水,所幸损失不大。
这些人自是心中气氛,且憋屈至极,难免将怒气撒在租他们房子的村民身上。
可当他们刚露出一点,要让村民担干系的模样,呼呼啦啦就来了一村人。还有人村民叫嚣着,房子是你们非要租的,之前也都说明了这房子不结实,当仓房怕是不行,是你们硬要租。如今出事了,跟我们也没关系,再闹事咱们就去见官。
最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然也有比较幸运的,两种情况都没遇见的,可是很快他们就遇见一个问题,他们竟然找不到劳力为自己干活。
第172章
大雨方歇,县城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但空气格外清新,让人神清气爽。
当然这是对于本地人而言,对于外来之人就有些受到惊吓了。这场暴风雨太大,持续了整整一夜,有不少民居被掀了房顶,更不用说路两旁洒落了不少被连根拔起的大树。
这狂暴的一夜后,又连续下了数日小雨,绵绵不断,让窝在屋里不能出去的人,都不禁有一种发霉感。
好不容易等天气终于放晴了,县城各处都显得十分忙碌,那些随车押送货物的人们也四处忙上了。
早先都是眼高于顶,互不搭理,如今却有一些人连连到访,好话说了一箩筐,为的不过是想找人均出些货来。
这次损了货的有数十家,若是量小便罢,关键还有那损了许多货的人。交货的数量是提前就约定好的,本来准备这些货就花了不少时间,一时之间想补充一大批货,简直是不可能完成之事。
尤其山高路远,就算弄到了货,再运到定海,到那时候黄花菜也凉了。
损货的几家管事都收到了各自家主的命令,若是这次生意弄砸了,都不用回来了,也不怪他们会急成这样。
可别家的货也就是只够自己用,又哪里有多的可以匀给别人。就在这几家管事万念俱灰之时,有人给他们递了话。
去找薛知县啊。
你们忘了上次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薛知县,可是弄了不少货强买强卖,这次他肯定不会放弃到嘴边的肉,所以若论现如今定海这里谁手里有货,肯定非薛知县莫属了。
可找薛知县?那个雁过拔毛手不软的家伙?谁蠢谁才会找他!
到底命比脸重要,还是有人心情忐忑的上门了。
到了县衙时,县衙里正一片忙碌,这次有不少老百姓的房屋都受了损,如今县衙这边都忙着帮老百姓修房子呢。
修房子的钱是县衙这边出,消息一放出去,老百姓们都喊青天大老爷。有人出银子,劳力是不用愁的,十里八乡最多的就是劳力。
而这薛知县也是出了奇,平时一副懒怠办公的模样,干什么都是当甩手掌柜,没想到对帮老百姓修房子很是上心。不光亲自掏腰包,还亲自上门去查看。
所以人自然是没找到的。
连着来了几趟,薛知县都不在,所有人都绝望了。
就在这时,有人不忍心给他们递了话,这事找县太爷没用,找夫人去,货都是夫人管着呢。
可几个大男人去找县太爷夫人,这不是明摆着找刺激。银子塞了不少,终于又有人给他们通了信。
不方便找夫人,就找夫人的丫鬟。
于是小红和小绿就被人找上了。
话递到招儿那里,她也没拿架子,十分干脆地发了话。
要货?简单!市价三倍。
你怎么不去抢!
可不管怎么唾骂,各自的小命都还悬在裤腰带上,若是这次货交不齐,且不说在夷人那里失了信誉,必然会被人抢去一部分生意。这次是损失一部分,很可能双方搭上线,下次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这也是为何各家的家主,都下了那般命令的原因所在。
哪怕是为了将功折罪,这一次的生意也不能砸!
表面上都是唾骂两口子吃人不吐骨头,士可杀不可辱,背地里谁家跑得都不慢,生怕被人抢在前头,货被抢光了。
等货终于到了手,心终于放了下来,再去瞅外面动静,才发现似乎几家的货都被补齐了。
这批货的数量加起来可不少,若不是自家毁掉的货还在那儿扔着,他们真要怀疑是不是那薛知县使了什么妖法偷换了他们的货。
话不多说,很快就到了出货的日子。
幸亏的是交易很顺利,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也是这次实在太不顺利,一路上就没少碰见事,到了地方又是逢上那种天气,让人心中惴惴。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各家各商行的人都离开了,定海县从上到下都丰收了一笔。
最大的赢家当是薛庭儴,没少给县里创收,自己也做了一大笔买卖。
尤其这种无本的买卖,做起来格外有成就感,就是把高升等人累得不轻,为了这些货好些日子没睡一个好觉了。
薛庭儴有了银子后,又开始折腾起来。
扩建仓房是其一,他又带着人去了码头,连着数日都去看了,看得定海后所那里心惊肉跳之际,得来一个消息,薛知县要修码头了。
薛老爷说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码头实在太破旧了,还是修一修吧。
知县大人说修,自然全县开动去修。
不光把港口拓宽了,码头也重修了一遍,全部被铺上了青石砖,简直与之前不能同日而语。
这一修便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很快又到了下次交易的时候。
这次所有人都学了乖,进城的时候该塞好处的赛好处,仓房也都定下了,租银一分都不少。到了出货当日,不用门吏说话,就按照一车货十两银子给了买路钱。
一切都皆大欢喜,可这一次却出了事。
还是一场不小的事。
薛庭儴正搂着招儿睡得香,被人给叫醒了。
是县衙里的衙役,说是海边出了事。
薛庭儴正打算带人去看看情况,被樊县丞死拉活拽地拽住了。
“去不得,去不得!”
樊大柱满脸惊疑不定,似乎被吓得不轻,手里拽着薛庭儴,嘴里命着衙役:“出去敲锣,让全县戒备,锁紧城门,没有上面的命令,一律不准开。”
那些被匆忙召集而来的衙役们,衣帽都还没穿戴整齐,就匆匆忙忙跑出县衙。
很快外面就响起一阵鸣锣之声,一下子整个县城就从梦中惊醒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倭寇,是倭寇!”
樊大柱连番下了许多命令,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此时被薛庭儴拽着询问,也只能回了这么一句。
“什么倭寇不倭寇的!”
一旁的周礼哭丧着脸,说:“大人,这次是真的,真的倭寇!”
若论倭寇闹得最凶的时候,还要追溯到前朝。
所谓的倭寇最起初不过是倭国战乱,以至于民不聊生,一些在本土混不下去的武士、平民,成群结队袭击邻国沿海一带。而大明朝的海岸线是最长的,难免被其骚扰。
不过这只是最起初,之后闹倭寇的原因就有些复杂了。
朝廷本就对开海之事敏感,因为闹倭寇的事,海禁是紧了松,松了又紧。而一些沿海商人因为不满朝廷海禁,便雇佣了一些倭寇在沿海一带生事,暗里行走私之实。其实雇佣的人员混杂,都是临海一带各国流民,其中少不了有些倭国浪人,却因为倭寇的名头在外,自然就被一并论之。
这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因为倭寇禁海,因为禁海,倭寇闹得越是凶。渐渐因为禁海的原因,也有一些沿海的老百姓日子无以为继,也反身成了倭寇。更有一些走私商人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发生了一些流血事件,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有一些倭人,自然关于倭寇的风浪就越来越大。
前朝中后期,东海南海中近到濠镜,远到琉球、吕宋、倭国、满刺加、文莱一带,也算是百花齐放,诞生了无数海盗海商,在这片海域中掀起种种风浪。更有不少西洋来的夷人,在其中搅风搅雨,而这些人所有的目标不过是华夏这片物产富饶的大地。
古有丝绸之路,而今有海上丝绸之路。
曾有人云:“盖海外之夷,有大西洋,有东洋……是两夷者,皆好中国绫缎杂缯,其土不蚕,惟籍中国之丝到彼,能织精好缎匹,服之以为华好,是以中国湖(州)丝百斤,值银百两者……
可见一斑!
不光是丝绸,还有各类绢、棉、纱、缎、天鹅绒、金丝、金襕、瓷器,乃至纸张与各类中药,甚至是沿海一代百姓造作小巧技艺,以及女红针黹,皆于洋船行销。
这片富饶而辽阔的大地,对外面的人来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藏宝窟,引得无数人蜂拥而至。
这些人有的消失在茫茫海洋,有的被官府打击远遁海外,还有不少人依旧汲汲营营。而定海县的这处港口,不过是沧海一粟,因为和双屿岛隔岸相对,双屿岛面临琉球,倭国等国,又南邻南海,北接东海,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才会在近些年来再度兴起。
而海面是如此辽阔,有人垄断,自然有人不甘。
所以樊大柱口中所言的倭寇,并不是真的倭寇,不过是有人眼红这些世家商行的暴利,即是打击也是掠夺。
接下来衙役们传回来的各种消息,皆证实了这一切。
定海后所已经全员出动了,定海卫靠海,又有保护海岸线一带的职责,所以卫所里是有战船的。
坐在县衙大堂里,都能听见不远处的海面上炮声隆隆,可以料想今夜县里大抵有许多百姓都会彻夜不眠。
城门那处已经全线戒严,甚至连薛庭儴都不顾阻挠登上了城墙。
暗夜里不时有人仓皇而归,俱是那些为了养家糊口彻底做工的苦力。
让人庆幸的是,薛庭儴当初为了弄出点噱头,每个定海工会的人皆有一件特制马甲。就靠着这些马甲的标识,城门从里面打开,将这些神魂俱丧的人放了进来。
没有马甲的人,一概不许入内,就怕有人借机混进城。
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定海后所大败而归。
唯二的两艘战船被击沉了一艘,还有一艘也是满目疮痍,那些世家和商行的货都被劫走了,死伤无数。
整个定海县一片风声鹤唳,老百姓都不敢出门了。
与此同时,谢家等几个世家的人纷纷赶至这里,齐聚定海后所。
这一切自然和薛庭儴没什么关系,别看他是当地的父母官,到底不算自己人,人家议事时也不可能叫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