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的最讲究面子,人家上门拜访,你接待还是不接待?
接待是怎么接待?没有拿的出手的下人,难道主人家亲自上阵不成?还有这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吃喝拉撒都是事儿。
招儿忙得晕头转向之际,总算有些明白薛庭儴这次为何会那么大的火儿了生那么大的气了。
她的生意要紧,这薛府的事也要紧。当官可不只是当官,人情往来,应酬交际都需要。男主外,女主内,这个内并不光是指待在内宅里,还是方方面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的年节。
今年的薛府比以往更热闹,门前车马如龙,就没消停过。
时下讲究冰敬炭敬,薛庭儴虽不是京官,但因为位置关键,又逢上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没少有人上门拜访。
但凡拜访,总是要随一份礼的,这里礼节。
毕竟过年嘛。
于是整个一个年节里,薛庭儴和招儿就等着在家中受礼。
一个在前头忙,一个在后头,招儿又重复了一遍去年前年的经历。不过与之前相比,前来给她拜年以及围着捧着她的人又换了一茬,身份比以往更高,也更富贵了些。
好不容易送了一茬客人走,招儿有些疲累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小红走了上来,给她捏着肩:“夫人,累了吧?若不奴婢服侍您去歇一会儿?”
招儿点点头,就站了起来,却是身子不禁地晃了晃,小红忙从一旁搀住她,她站稳了,又扶了扶发髻,才迈步出了这处花厅。
以前她不觉得,见的贵人也少,可这回赶在过年的前几天,薛庭儴却是命人送了许多衣裳回来。
有她的,也有招娣的,还有两个孩子的,一概都是好料子,样子也是最新的。
不光有衣裳,还有许多金银首饰,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招儿当时就好了奇,怎么他小气生着,还知道买东西送她,还是招娣点醒了她。
不同招儿,招娣到底在沈家待了许多年。
该见的市面见过,大户人家什么规矩也都懂,知道但凡是富贵之家,日子就不会过得简单。
就不提男人们了,像后宅的女眷,若以为人家就是在家中等着人侍候,那就错了。一年二十四节气,就不提那些小节气,举凡是过节的时候,府上热闹才是富贵,若是门可罗雀,那就要检讨是不是不会平时不会做人,又或是自己男人当的官太小。
男人在外头应酬,女眷少不了在府里应酬,都是官太太、官夫人们之间的来往,这份体面可不光表现在你家住多大的宅子,有多少下人,下人是否规矩好,还体现在家眷的衣着打扮上。
人要脸,树要皮,而富贵人家,穿衣打扮就是那层皮。你的皮若是寒碜了,你自己不觉得没光不提,关键丢家里男人的脸。
而在官场上,太讲究各种虚套了,真以为女眷就是女眷,跟男人没什么关系,那是大错特错。来往之间,虚虚实实,男人和男人打交道,女眷和女眷打交道,所有的一切都在‘交道’二字之中,展露无遗。
“真不知道你上辈子干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能找这样一个男人。什么都帮你想着办着,你说你一个当人家妻子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也不知道庭儴怎么就忍得了你。”招娣满脸嫌弃道。
这阵子,招儿没少被她各种嫌弃指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薛庭儴是她亲弟弟,招儿才是弟媳妇。
“这颜色适合你,衬皮肤。这根簪子也不错。”招娣一面嫌弃,一面还给招儿打扮。
这种打扮可和招儿以前不同,以前她的打扮虽也能见人,但对于官宦之家来说,就显得太过随意和素淡了。
其实用白话来讲,就是寒碜。
招儿一面被姐姐嫌弃着,一面还要被她各种折腾打扮,乃至指点。也就是经过这些指点和折腾,这次年节各家各府太太夫人们上门,她才没露了短。
就是累得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个招儿懂。她在外头做生意,这点是首要必备的。
唯独就是头上顶着数斤重的首饰头面,身上还要里三层外三层穿着体面的衣裳,让她格外不能习惯。
回了房,招儿就忙让小红将头面给取了,发髻也拆了,她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发麻的头皮,又敲了敲肩膀,便去了床榻前。
“我躺一会儿,晚饭就不吃了。”
招儿在榻上躺了下来,小红去把帐子放下,才悄声走了出去。
这一睡就是到了天黑,等招儿醒来的时候,薛庭儴刚从前面回来。
不同招儿,带女眷上门的人毕竟少数,所以今天他在前面可是见了不少客。身上满是酒味,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小红带着几个丫头捧着热水帕子进来了,招儿披着衣裳下榻,帮着薛庭儴洗漱换衣裳。
招儿没吃晚饭,薛庭儴今儿一天也光喝酒了,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便让厨房去下了两碗面端来。
豆腐做得浇头,大骨熬得汤底,配着鸡丝、木耳菜、香菇,还烫了些青菜。好吃的让人吞舌头,其实也都是饿的。
吃罢,又洗漱了一番,两人便歇下了。
卧房里就一角留了盏灯,晕黄的灯光透过帐子映射进来,看什么东西都是朦朦脓脓的。
招儿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正想着怎么开口,他突然就靠了上来。
自顾自的忙自己的,非常愉快。时不时吸一吸嫣红的小口,满脸闲适,看得出心情不错。
招儿就在暗中看着他的脸,眼里渐渐冒气火光。
就在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到了紧要关头,招儿突然一把将手里的东西扔开,道:“你够了,我忍你忍了很久了!”
第193章
薛庭儴没料到她会这样,十分错愕。
招儿也有些愣住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心虚地嚷道:“哪有你这样的!”
说着,眼泪珠子不自觉迸溅出来。
意识到自己哭了,招儿似乎有些慌张,匆匆抹了脸一把,转身将自己躲在被子里。
这些天来,她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心中十分愧疚。
因为将注意力都投注在生意上,她确实忽略了薛庭儴,也忽略了儿子,可她也不想这样。
人的眼界都是随着见识慢慢增长,招儿每每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可很快就会有现实告诉她,她做得还不够。诚如当初在夏县,诚如当初入了京,诚如这次去了南直隶。
别人总以为经商这件事,似乎对招儿十分简单,她总能得心应手地应付一切局面,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这个世道没有那么多的捷径可走,没道理高升在南京举步维艰,招儿去了就能迎刃而解。为了拿到大批量的丝绸,她跑了许多的地方。这家不成,就再换一家,为了说服老板,她曾在一家大丝绸行门外守了几天。
有愿意听她说的,还有很多人不愿意,冷眼冷脸她都见过。她也想过放弃,可想着定海的处境,还有那些藏在暗里的隐忧,让她咬着牙强笑着不放弃一丝希望。
甚至喝花酒也是,难道作为一个女子,她不懂得那种地方女儿家去不得。可你想把生意做成,就不该是别人来迁就你,而是你去迁就别人。
以前招儿在女子中,酒量已经算是极为不错的了,如今却堪称海量,甚至许多男子都不如她。这些自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次次喝了吐,吐了再喝中磨练而成。
她也会思念丈夫和儿子,尤其是弘儿,每次想着儿子还这么小,娘就不在身边,她也会羞愧感伤。
可根本没有给她时间去想这些,心里的那种急迫感一直压迫着她。也许别人不知道,招儿作为枕边人又怎会不知那一番局面都是虚张声势。
没有所谓的靠山,没有所谓的护身符。如果有,那些夜里,她不会每次醒了,身边没人,而书房里的灯却亮着。
只是他不说,她就不敢问,她只能想方设法去帮到他。
所以她提议别人都在做,自家为何不能做,所以她手下能调用的人手都调来了定海。
可她知道远远不够。
有钱能使磨推鬼,朝廷不是需要银子吗,只要有很多很多的银子,眼前的困难自然迎刃而解。
报给朝廷的三百万两,即使扣去了造船的数额也很虚,因为初来乍到,人势全无,所谓的造势不过是拿银子砸。
这些银子从何而来?那些分给下面拉拢人的银子从何来?
不过是源源不断,一车又一车运到定海的货换来。
人人都以为下面赚得盆满钵满,薛知县定然捞了不少,没人知道那放在县衙银库里的银子,其实有一部分都是薛庭儴拿了整个身家填进去的。
终于一切雨过天晴,嘉成帝高兴了,朝廷高兴了,下面人都高兴了,作为管账的招儿却是有苦说不出。
可转念一想,银子就是王八蛋,今天花了明天赚,所以再去赚吧。
招儿本想把商行的架子搭起来了,就能在家中歇一歇,以后也不用天天往外跑,谁曾想匆忙赶回来,先是被她姐训,再是薛庭儴跟她闹小气。
招儿的成长经历,造成了她有苦又累自己吞,面上都是笑呵呵的性子。可这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以为眼泪擦一擦就没了,可惜她忽略了心里的那股气儿,那股气儿堵得她眼酸心委屈,眼泪就像流不尽的长河一眼,源源不断地出来了。
看着她一抖一抖的肩膀,薛庭儴直接傻了。
傻完,有些慌,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我不想理你。”
“你不想理我,但我想理你。”
他厚着脸皮来到她身后环着她,她不给他环推他,他却非要用胳膊环着她的腰。两人你来我往的拉扯,招儿被他气得哭不下去了。
“你走开!”
“我不走!”
招儿被他的不要脸打败了,气得呛哭道:“你就会欺负我!”
你就会欺负我!
在那梦里,招儿也这么说过,却跟现在的情形完全不相符。
其实转念想想,他可不就只会欺负她。
知道她心虚愧疚,他便变本加厉地欺负她,明明他心里早就不气了,可就想看她对自己赔小心,想看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以解这些日子忙完后家中一片清冷的郁郁。
他终于还是受了那个梦的影响,也许他本质就是如此,骨子里还藏着很久以前那个任性妄为少年的影子,仗着她任自己予取予求,便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只是源于对那个梦的恐惧,所以他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起来,却在不经意间便原形毕露。
他紧紧地环着她,将下巴埋在她颈子里:“我错了,以后不会了。”他说得很郑重。
“你厚颜无耻,我不理你。”招儿使劲推他,却怎么推不开,心里有一根弦突然就崩了,哭着一下一下推他:“你太过分了,你竟然那样。”
这个‘那样’自然说的是薛庭儴之前为了表示自己很生气,每次都是拿着招儿的手解决,对她却置若罔闻。
被招儿这么一说,薛庭儴也觉得自己那么做,真是又无耻又无聊。
“我其实就是逗你玩。”
“逗我玩?你天天晚上那么闹我,是逗我玩?在我姐面前装受伤,让我被我姐指着鼻子骂,也是逗我玩?”看来薛庭儴之前做的那些,都没瞒过招儿。他越是表现的体谅容忍,招娣为了妹妹好,越是会训斥妹妹。
这些话说得薛庭儴都快没脸见人了,将脸搁在她肩膀上揉着,咕哝:“我就是气你怎么不回来,我每天晚上都想你,想你想得快疯了。其实我就是想闹一闹你,你的心思都不在我身上,然后闹着闹着……”就上了瘾。
这话让招儿推他的动作,突然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