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聚集的灾民越来越多,甚至有其他处灾民纷纷赶至。口耳相传,一传十十传百,竟是传起钦差被里面的官员害了。
要知道这城里可不光几个官员,还有许多平民百姓。其实也可以算是灾民,只是当地知府安置有方,及时关了城门,又开仓放粮施粥,暂时城里还没乱。
如今城门被堵,又传言派来赈灾的钦差被人给害了,城里也是人心惶惶。
姜志毅倒想出兵镇压灾民,可惜卫义涛闭门不见,明摆着不打算蹚浑水,就指着几处府衙的衙役,恐怕出去后反会被人镇压。
“张大人,这事你到底管还是不管,你是这开封府的知府,如今城门被暴民冲击,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武胥气急败坏道。
张盛正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探看灾民的情况。
开封府也闹了疫病,幸亏隔离及时,倒是伤亡不大。如今这些患病的灾民渐渐转好,张盛每天都会来探看,就怕下面的人浑水摸鱼,短缺了灾民的汤药,是时铸成大错。
“武大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张某不过是个小小的知府。如今这开封城里,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几位大人都在,可轮不上张某人充大头。”
武胥脸色十分难看:“可这开封府是你治下,到时候暴民冲进城,难道你就能脱得了干系?”
“脱不了干系就脱不了干系,如今外面乱成这样,我作为地方父母官无能为力,只能坐视百姓受苦。左不过要被朝廷追责,下官现在想不了武大人那么远,做好当下就足以了。等此间事罢,大不了就是罢官为民,下官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你——”武胥气急,脸阴了下来,道:“难道张大人还在记恨当初本官阻着不让你放粮,不让你收容灾民之事?此事也不是本官一人所决定,需知灾民是小,开封府几十万百姓为重,连开封都乱了,你我乃至几位大人都得被罢官。”
张盛冷冷一笑,消瘦的脸上满是洞悉一切的颜色:“不敢,下官不过是个小知府,不能记恨,也不敢记恨。”
“这么说来你是不愿出面制止这事了?”
“武大人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下官上有八十岁老母,下还有妻儿数人。几位大人都解决不了的事,本官如何能解决,出去还不是被那些灾民给活吞了。”
“好,你很好!”武胥一拂大袖,怒气冲冲离去。
等他走后,一个衙役凑上前来,小声问:“大人,这得罪了武大人——”
“早就得罪了,也不差这一次。”
武胥离开这里后,就匆匆去了蕃司衙门。
见到姜志毅后,他禀报道:“大人,那张盛不愿出面。”
张盛虽是小小一知府,但在百姓之中颇有清名,这次闹出灾情,他出面主持开封府城之事,一切井井有条,也算是个能臣。
尤其他不顾上面命令,硬是收容进了一批灾民,又把开封府衙下常平仓的粮食济了一大半,更是颇得灾民们的爱戴。
若是此事由他出面,至少城里的百姓不会人云亦云。
城里不乱,就暂时不怕外面乱。若是张盛能出面说服外面的灾民,那就更好了,可惜对方不答应。
武胥恨不得一刀砍了张盛!
“如此这般,只能另想他法了。”姜志毅叹了口气道。
短短数日,他竟是憔悴许多,眼眶都下陷了。
“那大人,属下现在?”
“你先回去休息,连着忙了两日,你也辛苦了。”
“属下不辛苦。”
等武胥离开后,姜志毅眼中闪过一道冷芒。
第236章
次日清晨,布政使姜志毅亲自出现在城门楼上。
下面,一众灾民正在就地垒灶煮粥。
这些都是平日里干惯了,所以他们动作井然有序,有人拾柴,有人洗锅,还有人蹲在灶前添柴看火。
像这样的土灶有许多,他们几十人一群聚在一起,十分安静。
这种安静甚至让姜志毅有些不适,不敢相信这些人就是昨日那些在城下叫嚣的灾民。
这群惯会装相的刁民!
所谓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眼睛脏的看到的只有屎,张盛的想法却完全与之相驳。
他看的是百姓的惜福,看到的是某人在治理灾民上很有一套,若是大昌都是这样的官员,何愁百姓会受苦。
张盛其实并不想来,可昨日姜志毅亲自来找他,让他有些动摇了。
哪怕是为民生疾苦,他也不该赌这口气。若是这些灾民真是冲入城中,是时城内大乱,苦得还是百姓。
“本官乃是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使,本官用本官的官帽向尔等保证,钦差大人并不在开封城里。若是本官没弄错,钦差大人去了广济仓,就是为赈灾粮食一事。”
听闻城门楼上有人说话,灾民们停下手上的动作,仰头看了过去。直到姜志毅在门楼上又重复了一遍,这些灾民才面面相觑起来。
灾民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站起,扬声道:“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是骗我们的。你们这些当官的,一个个嘴里没一句实话,只会打官腔。粮食不给一颗,只会抱着说没粮,可我们怎么看你们一个个吃得脑满肥肠,不像是挨过饿的模样。”
这话引起一众灾民大笑,把姜志毅笑得是脸色紫黑,差点没血液倒流气死。
可他也清楚这个必须得忍了,灾民再这么堵下去,是时惊动了朝廷,到那时候事情就捂不住了。
他忍着气,道:“这消息是本官刚收到的,本官与诸位大人也正打算去那处恭迎钦差大人,若是你们不信,可与我等一同前往。”
“真的?”
“本官至于去骗你个平头百姓!”姜志毅气得胡须直抖。
“既然你这么说了,咱们就姑且信你们一次。大伙儿的意见如何?都应一应。”
“那就去吧,不行了咱们再来。”人群里有人应道。
还有人说:“跟你们去管不管饭?我们天天闹饥荒,不管饭我们可没力气走。”
“就是就是。”
“人都快饿死了。”
听到下面这些泼皮无赖的话,姜志毅气得脸又红又青,半晌才跺着脚道:“本官这就去给你们找粮。”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城门楼上垂下一根根绳索,其上都绑着粮袋子。
城里还是不打算将灾民们放进去。
灾民们一哄而上,将粮袋子解下来,扭头便去造饭。
饭其实还是之前的熬的粥,不过每个锅里都又加了米,总算不用吃那清得见底的稀粥了。
直到这些灾民们吃饱喝足,才从中让出一条大路。
城门缓缓开启,先跑出来许多拿着大刀的衙役,排成一排,将所有灾民隔开,门里才驶出两辆马车。
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便往广济仓去了。
这广济仓看似粮仓名,实际上算是一个小镇。
不过里面并没有平民,除了一个个粮仓,就是一些粮官和差役、粮丁。
这趟除了姜志毅,按察使吕延寿也来了。
等一行人到了广济仓,大门很快从里面打开,将他们放了进去,灾民们却是拦在外面。不过薛庭儴也派了人出去说话安抚。
“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到了开封,为何竟没有派人去开封城报信,我等也好来迎接?”
薛庭儴含笑道:“事从紧急,也不用做这些虚套。”
姜志毅和吕延寿对视一眼,两人作揖行礼:“下官姜志毅,下官吕延寿,拜见钦差大人。”
“不用多礼,二位坐。奉茶。”
说着,便有人端了茶来,姜志毅两人也在下面坐下了。
两人借着坐下的空档,又观察了下堂中。
就见薛庭儴一派安适,言谈之间随意放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倒是粮官魏大勇不曾见到,而四周站着的都是钦差的人。
气氛尴尬起来,薛庭儴不说话,这两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是为试探而来,不说话又怎好试探,难道问你为何好生生的活着?
这时,一身飞鱼服的韦云杰走上来,薛庭儴看了他一眼,他便长身立在堂中,清了清嗓子道:“传圣上口谕。”
姜志毅和吕延寿没料到有这么一出,忙站起打算跪下接口谕。
可韦云杰立在薛庭儴身侧,此人竟是不避不让,韦云杰也就罢,传口谕就是代表圣上,难道他们也要跪钦差不可?
诸多念头只是一瞬间,姜志毅牙一咬牙便跪下了。吕延寿眼中厉芒一闪,心里甚至恼恨姜志毅,可这般情况,他也只能跟着跪下。
韦云杰洋洋洒洒道:“传陛下口谕,河南地方官当协助钦差办好赈灾一事,百姓安则你们安,百姓不安,尔等愧对苍生,愧对朝廷,愧对朕。”
“臣惭愧,臣等定协助钦差办好赈灾之事,不负我皇所望。”
薛庭儴心里的那口气,终于顺了一些,这才忙宛如大梦初醒一般,站起做虚扶状:“两位大人快快请起,陛下不过勉励尔等,并无责怪之心。本官出京前,陛下还专门叫了本官说话。陛下说,那姜志毅、吕延寿乃是朝廷栋梁,受朕之看重,为人也是勤勤勉勉,恪尽职守,清正廉明,乃是不可多得的好官……”
因着薛庭儴这段‘陛下说’,两人又跪了一会儿,方站起来。
期间各种心理活动,暂不表述。
待两人又坐下后,薛庭儴才仿若突然想起,问道:“还不知河南巡抚项大人如何,怎生没有前来?”
这种情况,项竘怎么可能来。不过这话肯定不会如实说,只能说是项大人最近实在太过劳累,已经病倒了,实在不能前来。
有了这些铺垫,姜志毅也问出疑惑:“大人,还不知此地粮官?下官来后,竟是一直未见此人。”
“他啊?”薛庭儴含笑看着姜志毅:“他也有些身体不适,病倒了。”
好吧,这话接不下去了。
本来是想来探探虚实,如今半分虚实没探到,反被折腾了半天,又是跪又是伏低做小。
那这趟前来的目的——
其实姜志毅还想问问武胥派来的人如何了,可眼见着钦差是不可能告诉他的。
吕延寿看了姜志毅一眼。
姜志毅一咬牙,扑通又跪了下来,伏地大哭:“下官还有一事,下官失察,愧对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