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小傲的安危由我来负责。” 肖文聿知道后摸摸林曦的头说:“我一定支持你的工作,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小李傲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会搭理奇怪的陌生人,绝对会保证自己的安全。
两个人的保证让林曦放下心来。周日,林曦制定了一个采访计划,深安特区周边还有龙尾区、新安区、观蓝区和大鲲区,林曦准备一天到一个区寻找素材,多换地点,以免被五行口服液公司的人找到,销毁她的素材甚至威胁自己的人身安全。那时候这些关外边远地带还保存有大片的农田、鱼塘以及村落。
这几天,林曦可谓是餐风宿露,天不亮就从家里坐公交出关,天黑了有时候还不能回家。好在深安关外的原住民十分朴素,听说林曦是大学生和记者,对她的态度就格外热情,还有人非要拉着她在家吃饭。林曦发现,五行口服液在农村的口碑竟然还不错。可能是它面世的时间短,多数人也不会真的因为吸了两瓶口服液就完全不吃药了,所以还没有来得及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就这样在关外调查了三天,林曦收集到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而第三天,肖文聿帮忙给口服液做的液体分析结果也出来了。单子上的专业名词很多,经过肖文聿的解释,林曦明白了,这所谓的五行口服液就是加了乳杆菌的高蛋白葡萄糖水,它们宣传的人参、灵芝提取液确实有,但含量太低,并不能起到任何治疗癌症或者“起死回生”的作用。
拿到了证据,起码虚假宣传这件事是跑不掉了。林曦又去找罗大姐,告诉她自己得到了证据,正在搜集资料准备写一篇揭露五行口服液公司的报道,现在虽然不好去他们公司理论,但是新闻曝光后,她们又保存了照片、病例等证据,五行公司是不会不赔偿的。
这时候罗大姐的女儿小蕊的皮肤已经快要好了,红肿几乎淡的几乎要看不见了。罗大姐仍旧给林曦端了一杯水,说:“林记者,说句实话,我本来以为你拍到照片后十有八九不会再出现了,对你也没什么大指望,是小蕊说要相信你的。反正现在你出现了,我就知道我没信错人。你要我等到下周就等到下周,再等久一点也行,他们这种骗钱的公司,我就要看看他们最后怎么倒霉的!”
“真的很谢谢你的支持和理解。” 林曦说,觉得心里暖暖的。其实很多时候他们这种小记者做的事情是两头不讨好的,累死累活的跑现场,还被有些人当成没事找事做的搅屎棍。虽然这些好的坏的声音都不会阻止她继续揭露真相,但是谁会不想有一点温暖相伴呢?
星期四,林曦来到了大鲲区,这是关外四区里最偏远的一个区,市政府几乎不怎么管得到这里,林曦也曾经在大鲲区和富游化工厂的人上演了一出生死追逐。
即使有这样一个阴影,林曦还是没有逃避大鲲区,虽然她特意绕到了离富游化工厂很远的地方。
“水毗村。” 林曦看了看村门口的木牌念道。这是一个典型的华南农村,低矮的瓦片房散落在农田间,村里有一棵极大的榕树,家家户户鸡犬相闻,关系和睦。
林曦默默地踏进村子,虽然她只穿了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但是她的脸和气质一看也不是村子里的人,吸引了村口大榕树下几个小孩和老人的注意。
其中一个穿着蓝底紫花衬衫的老阿婆本来坐在树荫下打着扇子乘凉,一看到林曦忽然就变了脸色,扔了扇子就走上来扯住她,用当地的特有的围头话说:“又是你们这些人!!你们怎么还好意思过来?你们害得我们家还不够啊?要不是村长拦着,我儿子早就把你们打出去了!”
“阿婆,你在讲些什么啊?你看清楚点,我是第一次来这个村子的,根本不认识你们。” 围头话是一种土白话,林曦听的半懂半不懂,但是老婆婆的手劲可不小,她只能拼命站住脚步,一边用白话辩驳。
老婆婆狠狠盯了林曦一眼,发现她确实和上次来的那个大老板带的秘书长得不一样,这才赶紧放开手,又拍了林曦身上两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姑娘,我认错人了,你到我家喝杯茶吧。不对,你和那个什么鬼口服液不会也有关系吧?”
“您是说五行口服液?” 林曦的眼睛亮了,也顾不得老婆婆刚才失礼的举动,赶紧问道。
“不是吧,你还真是那个口服液厂的?” 老婆婆脸又变了。
林曦往左右看看,见只有几个打闹的小孩,估计其他的大人都下地去了,这才对老婆婆说:阿婆,我是记者,现在正在收集有关五行口服液的资料。”
“这个黑心烂屁-眼的口服液,你还要什么资料啊?赶紧扑街吧!” 老阿婆毫不顾忌的朝村口方向破口大骂,就像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阿嬷,您要是对口服液有什么不满,可以告诉我,我能够替您曝光的。” 林曦赶紧说,怕老婆婆情绪太过激动了,她主动提议道:“我可以到您家里喝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
那个年代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老阿婆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怀疑林曦是口服液公司的间谍,就直接把她带回家了。
阿婆的家是一间只有三十多平方的小瓦房,里面不大透光,还堆着柴火、稻草等一大堆东西。靠角落有一张低矮的小床,结了污垢的被子微微拱起,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老阿婆很快就揭开了这个谜团,她直接带着林曦到床前面,一把掀开被子,只见一个骨瘦如柴,面色黑黄的老人躺在里面,下半身还在被子里,上半身却什么都没穿。看到两人,他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珠,整个人如同一截只会喘气的枯木,完全失去了生机,只是吊着日子罢了。
“看到没?就是被五行口服液这帮畜生害得!” 老阿婆恨骂了几声,又把被子盖上,把林曦拉到靠近灶台的小凳子边上坐下,给她用一个已经掉色的搪瓷杯盛了满满一杯土茶。
“爷爷怎么会这个样子?” 说实话,刚刚那个如腐木一般躺在床上的老大爷让林曦的心里十分不舒服。
“怎么回事?” 老阿婆喉咙发出一阵声音,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再用脚碾了碾,然后才说:“半年前,有一堆人突然跑到我们村子里来看地,说要在我们这里办厂,还给我们村民们免费发了一盒口服液,说是什么神仙液,喝了就包治百病之类的。我家那个当年正好得了肝病,大夫说是什么肝硬化。我们是农民,没文化,又没钱,也不敢怎么治,就信了他们的话,喝这个什么口服液。第一盒是免费的,第二盒第三盒都是自己买的,不便宜啊……结果前两个月,他肚子痛得不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送到卫生所里治不好,又送到医院去,已经肝癌晚期了。现在就是接回家里等死。我们要跟厂家闹,村里又要和他们合作,已经批了五亩地给他们,我们没权没势,贱命一条,死就死了,谁在乎?”
林曦一边记录一边问:“你们购买口服液的时候,有没有询问过这个药是不是真的能治肝病?”
“怎么可能没问过?” 阿婆说:“如果不是他们跟我说这个可以治肝病胃病,还有穿白大褂的专家在那里跟我们讲,我会花几百块买这个药吗?村里卖地给五行什么鬼工厂就分给我们每家两三千块,这一半我又还给他们去了!后来去医院,又买药,我们一家又成了穷光蛋。记者同志,我们农民苦啊,累死累活一年得到了什么?都说深安特区深安特区,我们这里在关外,改革开放的春风是一点没吹到我的头上。记者同志,你一定要好好写,把这个工厂给写倒批倒!”
“阿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量好好写。你们也不要急,总有一天特区会更加开放,到时候你们的土地就值钱了。” 林曦只能这样苍白的安慰她,和老阿婆又聊了一下后,阿婆忽然说:“我顾着和你聊天,都忘记我刚刚要干什么了!今天那个口服液的大老板还是什么经理要来我们村,和村长签合同,我本来想堵在村口骂他们的,现在他可能都走了!”
说着她“啪”一下站起来,拎着蒲扇就往外走。林曦拿起自己的包紧紧跟上她,才来到那棵大榕树下,就见一辆黑色的富豪轿车停在村口。村长早已经恭候在大榕树前了,见状赶紧迎上去开车门,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里踏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大胸细腰小套裙秘书。看到那个秘书的一瞬间,林曦知道为什么老阿婆把自己给认错了,她的身材和自己十分相像,连五官也和自己有五成相似。
但是林曦没有心思看那个女人,因为她全部心思已经被那个男人吸引住了。这个人,头发被摩丝固定成大背头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海龟商人的精英范,甚至可以说一声斯文败类。但是他的脸,化成灰林曦都认得出来,他是背叛林欣的初恋男友,小李傲的倒霉亲爹——大渣男骆城。
第66章 稿子
看到渣男骆城, 老太太“嗖”的一声就冲到了前面,叉腰准备破口大骂。可惜村长早就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布置好了帮手, 几个人一下子就控制住了老婆婆,七手八脚地合力把她往远处拉,然后和她在一边理论了起来。
“来来,骆总, 请往这边走。” 村长赶紧换了个方位,用身体挡住这边的动静, 点头哈腰地对骆城说。骆城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却连一点多余的眼光也不愿意分给围观村民, 紧了紧自己的西装, 目不斜视地跟随着村长一道往他办公室走去,完全没有被老婆婆的这个插曲影响。
林曦矮着身子藏在人堆和大榕树后面, 尽量不让五行口服液的人发现自己。等他们消失了, 才悄悄从树后面走出来。
骆城原本只是傍上了港商女儿,现在怎么好像鸟枪换炮,更上一层楼了?林曦可不会天真的以为骆城会因为旧情就让她随意报道五行口服液的新闻。以他无情自私的个性,说不定会怎么对付自己呢。
林曦望向远处, 老婆婆陷入了悲伤的嚎哭之中, 同村的几个相熟的人用土话安慰着她, 大多数村民却都各自散去了。林曦叹了一口气, 此地不宜久留,既然老婆婆并没有什么大碍,她还是赶紧离开水毗村为妙。
星期五, 林曦通过肖文聿的关系,拿着五行口服液的成分单去咨询了肖文聿兄弟单位的一位专家,得到了专家亲口给出的证据:这种液体只不过是对肠胃有些好处的营养液罢了。周末,林曦在家加班加点,用心撰写出了一整篇关于五行口服液的新闻稿,文章名称是“五行口服液不是神仙水——虚假营销酿成致命悲剧”。
这篇文章有证据有案例有图片,绝对能够引起社会轰动,林曦自觉很满意。她整理好稿件,星期一一大早就赶到了深安特区报,这时候看门的保安才刚刚把门打开。林曦和保安大叔打了声招呼,走进大楼,把一路抱着过来的文件夹放在桌上,就开始打扫起整间办公室的卫生来。
扫地,拖地,抹桌子,她弯腰做得很认真。其实作为实习生,林曦并不需要做这些事。只是她现在的心情既激动,又有点紧张,身体根本闲不下来,找点事情做反而能释放些能量。
等林曦洗好拖把,又把洗净拧干的抹布晾在窗台上,只觉得一身轻松。看着干干净净的办公室,她有些焦躁的心也平复了下来。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八点半,想必同事们很快就会到办公室了,林曦也就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开始准备工作。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林曦一抬头,刘明明推门而入,她一看见林曦,就露出故作惊讶的表情:“林曦,你竟然又来上班了?你上一周一整周都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适应不了工作,提前辞职了呢!”
刘明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请假的事,这是故意气自己呢。没想到她读大学的时候竟然如此无聊,林曦不想搭理她,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的事,我肯定不会辞职的。”
刘明明也不过于纠缠这个问题,她环顾办公室一圈,坐到了座位上,翻着自己的手包,说的话却是针对林曦的:“你有这个功夫打扫办公室,还不如多写点稿子做点实事,报社可不收闲人。”
同样的话上一世刘明明也对林曦讲过,只不过那时候是以上司/长辈教育晚辈的口吻说的,是严肃中对自己的教导和提携。至于现在……林曦只能呵呵:“明明姐多虑了,我只是来得太早想做点运动,放松放松脑子,顺便,为人民服务嘛。”
两个人的嘴炮没打起来,因为很快其他的同事就陆续到了。林曦看到芬姐来了,就把那份写好的稿件递给她,她接过后先是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又仔细读了其中几段,花了起码有两三分钟的时间,才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的神情,说:“小曦,我去把这份稿件给组长看看。” 林曦点点头,她就踩着圆跟鞋噔噔噔地走了。
林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远远看到芬姐在和组长说些什么,组长连连点头,然后把稿件留下了。芬姐走回来对林曦说:“小曦,组长很喜欢你的报道,他会亲自拿稿件去给主编过目的,如果只按内容来看,你的报道当头版头条完全没有问题。到时候这个功劳,算三组的,更加算你的!”
“那我先谢谢芬姐啦。” 林曦笑的灿烂。虽然还要等主编的决定,但是能得到前辈的肯定也让她十分开心。
到了下午的时候,芬姐走过来压低声音对林曦说:“小曦,你的那篇稿子主编点头了,明天你就会有自己的第一篇在报纸上独立发表的新闻了!”
“太好了!” 林曦忍住兴奋小声欢呼,对芬姐说:“芬姐,今晚我请你,不,请三组的前辈都一起吃饭吧!”
“今天大家肯定都有各自的安排了,还不如等明天头版刊登了,你再请客不迟。” 芬姐才三十多岁,却笑出了一种慈爱的感觉。
林曦点头,作为曾经的一名新闻工作者,她太知道有多少采访和文字在要面对大众的前一刻被撤了下来,原因五花八门,各种各样。她一个无名无权无势的见习记者,要与五行口服液这样强大的资本做对抗,其实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作为曾经的深安特区报人,她选择相信自己的报社。
于是到了晚上,她还是多烧了几个菜,一脸骄傲地对小李傲和肖文聿宣布:“同志们,同志们,注意了!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即将在深安主流媒体上发表头版文章的一颗新星!小傲,先别动筷子!给你老妈这颗新星一点尊重!”
“瞧你这得意劲。” 肖文聿放下筷子笑:“就好像你不是发表了一篇新闻,而是获得了普利策新闻奖一样。”
林曦瞄了一眼肖文聿,傲娇地说:“你懂什么?你这个大老粗是不会懂我们文人的梦想的。” 不过想想肖文聿书房里那一溜哲学和心理学书籍,她的气势不免弱了几分。
“好好好,我不懂。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肖文聿从自己嘴里听到过一次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他站起来把林曦按到座位上,说:“你先坐下吃吧,菜都要凉了。小傲,你也先动筷子,我去拿一瓶红酒来,我们一起庆祝庆祝。”
“祝贺妈妈即将发表一篇有意义的好新闻!” 李傲举起手中盛了椰子汁的玻璃杯,跟林曦和肖文聿的杯子碰到了一起。
这晚过得很是开心,第二天,林曦起了个大早,送完小李傲上学后,和肖文聿一起去上班。林曦感觉自己走了好久才终于看到路边的那个报刊亭,还没等她开口,肖文聿已经停下来,买了一份深安特区报递给她。
林曦愉快地接过这份报纸,可是当看到报纸首页标题的时候,她的心猛然一沉,这头版头条,竟然真的不是五行口服液的内容。林曦不相信,又把那份不厚的报纸翻来覆去仔细浏览了好几遍,这才确定整份报纸都没有自己撰写的内容。
“怎么会这样?” 林曦不愿相信。
肖文聿把报纸接过来,说:“看来他们真的没有登你写的内容。”
“我会问个明白的。” 林曦颇有些咬牙的说。
“好好和他们说。” 肖文聿将她搂住:“有什么问题都好好去解决。我们不惹事,也不怕事。”
到了办公室,林曦明显感觉到有几个人悄悄地把视线聚焦在她身上,但是她却并没有露出任何不一样的表情,而是如常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芬姐已经到了,她脸色也不大好看。见林曦来了,她凑过来对林曦说:“小曦,你稿子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
“芬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林曦也稍微偏头,低声问她。李睿芬摇摇头:“我和组长都不知道,听说主编直接把稿子压下来了,压根就没交上去。”
“岂有此理?” 林曦心里暗骂,如果是报社审核部门撤稿,那主编起码应该把稿子交上去。现在看来,五行口服液的稿子之所以没有刊登,完全就是因为主编自己的个人行为!林曦对报社的失望之情消失了,但是对主编的怒火却燃烧了起来。
“小曦,你不要冲动,你们大学生都单纯,不知道这种事情……在社会上经常发生。” 芬姐安慰道。
“芬姐,我没事的,你让我一个人坐坐静一静吧。” 林曦毕竟不是一个真的大二学生,她朝李睿芬露出一个笑容,李睿芬看她的脸色确实还好,拍拍她的背,也就真得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林曦把手交叠着放在桌上,好像在盯着自己办公桌上的绿色盆栽发呆,但她心里想的却是要怎么去找主编问个明白。
她倒不是一时冲动,以前主编对她明里暗里的打压她都忍了,也不是那么在乎。可是现在,明明这是一个关系着上千万人健康和上亿金钱去向的事件,明明无论从社会意义还是新闻意义上这都是无可挑剔的新闻,就这样被他不明不白地给压下来了,林曦不就是服,她起码要弄清楚原因才行。
就这样存着找主编的心情做了一会儿工作,忽然有一个一组的同事过来找她,不耐烦地说:“林曦是吧?快去快去,主编要见你!”
第67章 打压
“好的, 谢谢,我现在就去。” 林曦站起来, 朝主编办公室走去。一路上,同为实习生的张照给了她个加油打气的眼神,而刘明明则对林曦的背影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曦坐在座位上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和主编硬气地理论一番, 最好让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对自己的行为羞愧难当,同意第二天立刻刊登五行口服液的报道。最后她霸气的离去, 留下潇洒的背影。
但是林曦也知道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她一边走一边让自己逐渐冷静下来。对着主编办公室那酱色的门深吸了一口气, 她才抬起手轻轻敲了一下门, 主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吧。”
新闻部主编名叫任秦飞,粤省人, 今年五十多岁, 毕业于厦大。他身材瘦高,看上去不仅不像其他的中年人一样油腻,还很有几分风度翩翩的样子。见林曦进来,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说:“小林, 请坐。”
“谢谢主编。” 林曦有些拘谨, 却还是很礼貌的朝任主编点了点头, 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不用那么紧张,小林,放轻松点。” 任主编闲闲地开口。他的办公桌上有一套小小的工夫茶具, 景德镇产的梅花带雪茶壶,四个小巧玲珑的茶杯。茶壶里本身就有茶水,他手腕微抬,注满了其中一个杯子,将它放到了林曦面前。
“谢谢主编。” 林曦微微点头,两指在桌上扣了一下,做了个粤省的谢茶礼,却没有拿起茶杯来喝茶。
“小林啊,你来我们报社也有两个月了吧?” 任秦飞开口问道。
“嗯,上周就满两个月了。” 林曦回答。
“你前面的那个参赛作品我看过,能看出来你是个很有才,很有想法和行动力的年轻人——” 任秦飞夸奖道,还没待林曦开口表示一下谦虚,他的话锋已经一转:“但是你在我们报社这两个多月,却没有写出什么像样的报道来。”
“主编,我……” 林曦还没说完,任秦飞就抬手打断了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三组的实力确实没有一组和二组的强。李睿芬经验是很丰富,但是也就这样了,靠她是写不出什么大新闻的。我知道你可能有怨气,但是你要理解我的想法,你是这批三个实习生里经验最少的一个,今年也才大二而已。我这样的安排,也是有让你历练一下的意思。”
“主编,我哪里会有怨气呢。” 林曦才不让任秦飞把这顶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三组的前辈都很热心的教导我,特别是芬姐,手把手教我怎么改稿子,我在三组学习到了很多,也很感激主编的安排。”
“那就好,那就好。” 任秦飞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把几张纸拿出来,林曦眼尖,一下就认出来这就是自己写的关于五行口服液的报道。
“那我们就来聊聊你写的这篇稿子吧。” 任秦飞用手指点了点那几张纸,说:“这个从调查到写稿都是你自己独立完成的?”
“是的,主编。” 林曦回答。
“就这一份稿子?” 任秦飞问道。
什么意思?林曦警惕起来,但是她并不害怕说出真相:“不止这一份,为了防止丢失,我复印了好几份。” 这样想来,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也并不是那么信任深安特区报的。
“这样啊……” 任秦飞眯了眯眼睛,问道:“你知道你写的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林曦知道这次谈话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软下来,于是她说:“意味着一个虚假的行业可以被揭发,意味着有病的人不会再被耽误治疗,意味着上千万家庭不会浪费他们好不容易赚来的血汗钱,也意味着我们报社将会发布一个轰动整个华南乃至整个华夏的新闻。”
林曦每说一句,任秦飞的脸就不自然一点,到了最后,他只能轻笑一声,打断林曦的说辞:“你说的很高尚,但还是太幼稚了。”
“为什么?” 林曦这一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她忍住了,只是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主任。任秦飞咳嗽一声,给自己的茶杯里加了一些茶:“你知道五行口服液现在扩张的多迅猛吗?全国上下又有多少五行口服液的客户?如果我们报纸一下刊登这种东西来,将会造成多大的社会动荡?这样的事情是有良心的新闻从业者应该做的吗?我们报社的宗旨是维护社会稳定,而不是让人心惶惶,制造动乱!”
这话说的很严重,然而全是放屁。五行口服液出现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就算受众再多,也不会离了口服液就不能活了,揭穿口服液的假象,是对国计民生都有好处的事情。如果放任这个口服液继续发展下去,才会让人心惶惶,最后造成的损失就不是现在可以比拟的了。
任秦飞看到林曦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又笑了:“你们年轻人,还在大学这个象牙塔里,有理想有冲劲是好的,只是不要看不清楚现实。你好好想想,你真的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私吗?如果你只是想要揭露真相的话,你愿意这篇文章不署你的名字,甚至署别人的名字发表吗?”
“我不愿意。” 林曦实在不能保持虚伪的微笑了,抬头直视着任秦飞说:“但是主编,新闻署上真实的撰稿人名字是新闻界最基本的道德吧?我不认为这和自私与否有什么关系。如果每个人都那么‘无私’的话,那传媒界也就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