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妈你的脸怎么了?是谁那般大胆,竟是敢对你动手?”
丁氏离得最近,登时听了个分明,当即转头,正好和秦妈妈含羞带悲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胡说什么呢。”程庆轩却是回头斥道,又颇有深意的瞧了丁氏一眼,才冷声训斥,“一个奴才秧子罢了,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值得你这样的小姐殷勤问候?”
不管是瞧在老爷子面上,还是长公主府和武安侯府的关系,这个女儿却是再慢待不得了。与越发举足轻重的宁姐儿相比,秦氏算得了什么。
一番话说的秦氏面色发青,“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
丁氏虽是尽力忍着,挽着蕴宁的手却不自觉用力——
秦氏可是自己的奶娘,这般被作践,自己又有什么脸面不成?即便老爷言语里并未针对自己,丁氏依旧觉得颜面无光。
好容易勉强摁下火气,笑着冲蕴宁道:
“秦妈妈也是府里老人了,你们兄妹几个,可不都是她一手照看着长大的?只她这会儿人老了,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所谓尊老爱幼,宁姐儿且容着她些,便是有个什么,也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话里话外,分明暗示蕴宁不晓事,有恩将仇报之嫌。
蕴宁挑了挑眉,却是站住脚,直视着丁氏的眼睛,慢吞吞道:
“太太这话我却是不懂了,爹爹方才说的明白,秦氏不过一个奴才秧子罢了,如何当得起我这个主子的尊重?或者太太的意思是,爹爹说的错了?宁儿年纪小,不免有些糊涂,还请太太明示才好。”
丁氏登时气结,眼瞧着程庆轩脸上已是有些着恼,如何还敢再多说什么,扬声冲着秦氏道:
“果然年纪大了,就愚拙不堪,不过是让你去请三小姐,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还不滚下去!”
“太太果然是个明白的——方才秦妈妈说,我除了会惹太太生气,再没有别个好处,本来还有些忐忑呢,这会儿心里终于安稳些了。”蕴宁继续道。
一番话说的丁氏遽然变色,既深恨蕴宁不给自己面子,更埋怨秦氏偌大年纪,却叫个孩子抓住把柄。
至于秦氏却是面如土色,委实料不到便是丁氏面前,蕴宁也丝毫不给自己留半点儿脸面。却是半句不敢给自己辩解,也无比确切的意识到,三小姐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倒是灰溜溜的退下时,狠狠剜了程宝茹一眼——不是二小姐故意嚷嚷,自己如何会再次受辱?
以为别人都是蠢的吗,分明是想借自己,打三小姐的脸罢了。
程宝茹吃了一吓,一时眼神乱飞,却是依旧些愤愤不平,跺了下脚,这才不情不愿的跟了上来。
直到进了内院,蕴宁才恍然程宝茹不爽的原因。
却是院子里这会儿正站着两个人。
一个可不正是顾德忠?被他虚虚扶着的,则是一个中年妇人。
那妇人穿着一件石青色褙子,花白的头发用根桃木簪别着,瞧着甚是老态。脸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有些浑浊的眼睛本是阖着,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等听到外面的动静,倏地睁开,待得瞧见挽着蕴宁的手几乎和程庆轩并肩而行的丁氏,眼神就有些不喜,冷了脸道:
“弟媳妇,我都说过你多少回了?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是有个伯府娘家,你这会儿也是程家的媳妇不是?自古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你怎么就敢和自己男人肩并着肩一块儿走?”
身为家里长女,可因着家境贫寒的缘故,顾程氏却是从未被娇养过。更是从小被教导,要以男人为天。顾程氏深以为然,且奉为圭臬。
当初父母亡故后,顾程氏因为要护着程庆轩吃尽了苦头,而这,也就成了她在丁氏面前摆资格的最大资本。
即便常日里和外人说话时,都会因为兄弟娶了个伯府小姐颇有些得意,可大姑姐的本能,依旧让她每每瞧见丁氏都要拿捏一番的——
都说长姐如母,自己这会儿可不就是代替了早逝的母亲?
给丁氏立立规矩可不就是应当的?
平白被这么埋汰了一回,丁氏登时有些难堪,心里对蕴宁却是又恨了几分——
若不是为了收拾这个贱人,自己如何要出此下策?
顾程氏,可不就是丁氏自己差人请来的?本是为了对付蕴宁,不想却先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
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做出从前没有的乖巧:
“大姐教训的是。这不是宁姐儿回来了,我这心里一高兴啊,就有些忘形了,亏得大姐提醒。”
程庆轩却是眼睛一亮,忙快步上前殷勤道:“大姐和忠哥儿什么时候来了?怎么不里面坐着,倒是站在这里?”
话里话外,明显敬重的紧——
老爷子是个宽厚的,从不曾干涉过程庆轩和顾程氏的来往,甚至因初入程府时的惶恐,程庆轩和顾程氏关系亲密更胜从前。
顾程氏的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上前几步,细细打量程庆轩:
“啊呀呀,我瞧着怎么又瘦了?你媳妇儿是怎么照顾的?正好,我捉了几只老母鸡过来,赶紧让人拿下去炖上,好好补补……”
一时满院子里都是顾程氏聒噪的声音。
丁氏强忍住满脸的嫌恶之色——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大方似的,殊不知回回拿些不值钱的东西过来,临走时,却偏要捡着值钱的物什可劲装……
那边儿顾程氏和程庆轩寒暄完,这才转头,上上下下打量蕴宁一番,满脸的挑剔:
“这就是你那老闺女?”
程庆轩忙点头,又叫蕴宁和程宝茹:
“快过来给姑母见礼。”
“见过姑母。”蕴宁和程宝茹齐齐上前。
蕴宁倒还罢了,表情只是淡淡,程宝茹却分明有些激动。瞧着顾程氏的眼神还有些隐约的讨好:
“侄女儿宝茹请姑母安……”
又羞羞答答的看一眼顾德忠:
“表哥好。”
不妨顾程氏眼神顿时一厉,瞧着程宝茹的眼神已是嫌恶至极:“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小小年纪,怎么这般不稳重!”
以为自己瞧不出来吗?那瞧着儿子的眼神简直和带了钩子一般。
一个小小的庶女罢了,也妄想勾引自己宝贝儿子?果然是下贱女人肚子里爬出的下贱种子,这么大点儿就不学好。
倒是旁边的蕴宁,即便打心眼里不喜丁氏,顾程氏也不得不承认,却是教养的好得多了。起码身上的那份稳重,和清亮的眼神,就不是程宝茹这样的庶女比得上的。
再有,之前可是听说了,弟弟这会儿已是升了官,做到了六品的位子上。
真是娶个六品京官的嫡女,还有个伯府的外家,忠哥儿倒是也不亏。
就只是她那张脸……
她这边儿上下掂量,程宝茹那边儿已是有些受不住,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再看一眼旁边同样有些错愕的顾德忠,一时委屈的眼泪只在眼圈里打转——
这些日子程庆轩消了气,顾德忠到府上的次数便又频繁起来,且每次但凡过府,总会给程宝茹捎些好吃的好玩的来,两人关系自然一日日越发亲密,每每心里窃喜,和顾德忠的感情,绝不是从前的蕴宁能比得上的,还以为便是姑母也定会另眼相看,不料竟是被劈头盖脸的排揎了一场……
触及程宝茹悲切切带有埋怨之意的眼神,顾德忠自然有些心疼,忙帮着向顾程氏求情:
“娘,茹姐儿是个好的,您可别吓着她了。”
不妨一句话令得顾程氏火气更盛,若非程庆轩还在呢,好险没当即就破口大骂“狐狸精”——
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儿子倒好,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向着外人了。
却不发作顾德忠,反是沉了脸,冲程宝茹道:
“不愧身上有伯府血脉,我瞧着宁姐儿就是顶顶好的。二姑娘这做派,啧啧啧,这以后,还是少到你那姨娘跟前去,没得教坏了我们程家的姑娘……”
这番话说出来,饶是程宝茹脸皮再厚,也撑不下去,捂着脸哭着跑了。
顾程氏冷哼一声,依旧不依不饶道:
“这是哪家的规矩,竟是长辈连说都不能说一句了!”
口中说着,瞧向蕴宁的视线越发炯炯,上上下下打量片刻,到得最后,竟是极为迅速的探手就摘下了蕴宁脸上的幂离:
“宁姐儿的脸这会儿怎样了,可是好些了?”
一语未毕,正好对上蕴宁冰冷冷的眼神,更要命的还有脸上的可怖疤痕,一时只觉如见鬼魅,吓得惊叫一声,手中幂离跟着掉落地上,身子也随之一趔趄,竟是一个收势不住,就坐倒地上。
顾德忠终于回神,忙上前去搀,却是恼火的瞪了蕴宁一眼:
“怎么那般不晓事,方才若是你肯拉一把,我娘怎么会摔倒。”
从刚才瞧见蕴宁走进来,顾德忠心里可不就窝着火?
即便平日里和蕴宁说话时,顾德忠都是强忍着内心的厌恶,却不代表就愿意接受被蕴宁无视。
一想到从前哈巴狗一般,一见着自己就听话的什么似的的程蕴宁,现下竟也敢在自己面前摆谱,顾德忠心里就和吃个苍蝇一般不是一般的恶心。
更别说方才顾程氏话里话外对蕴宁的夸奖以及随之而起的对程宝茹的嫌弃,都让顾德忠打心眼里不舒服。
跟在后面的采英和采莲早气坏了,听顾德忠如此说,采英径直接了话道:
“表少爷年纪轻轻,倒不知竟是个糊涂的!明明是姑太太好没道理,竟是无缘无故就摘了小姐脸上的幂离,自己跌倒也就罢了,如何还要混赖别人?”
顾程氏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却是并没搭理采英,反是喘着粗气确认什么似的的冲程庆轩道:
“我听说,宁姐儿新近得了一个大庄子?”
“不错。”不懂姐姐为何有此一问,程庆轩老老实实的点了头。
“既是宁姐儿名下的,也就是说,将来自然就是她的嫁妆了?”
“啊?”越发糊涂的程庆轩迟疑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那样大气轩敞、美若仙境的栖霞山庄,程庆轩自然也是打心底里喜欢,只武安侯府既是点明了要送给蕴宁,程庆轩这会儿也不敢不承认。
“既是这样,我们也就勉强认了。”虽然这么丑的一张脸,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可顾程氏盘算片刻,还是觉得值——
之前丁氏可是跟她说过,那栖霞山庄光上好的土地都有六七百亩,除此之外,还有上百间大房子。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的好东西自然带到自家更划算。再说有田有房,等过个一年半载,再给忠哥儿娶个好看些的就是。
这般想着,直接跟程庆轩道:
“当初你跟姐姐说,将来要亲上加亲,这一条还做不做数?”
不料想顾程氏会有此一问,程庆轩越发头大,却是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却是盘算着,程宝茹也不小了,一个庶女罢了,真是嫁给外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是她吧。”顾程氏一指蕴宁,下巴随即一抬,斜了蕴宁一眼,竟是直接端起了准婆婆的架势,“只想入我们顾家,宁姐儿的规矩可要学学,先把你身边那个小丫鬟交给我调,教几天,这样牙尖嘴利,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还要再说,却被蕴宁抬高声音一下打断:
“姑母说的什么昏话!我上有祖父高堂,婚姻大事,还轮不到姑母一个外人做主。至于我这丫鬟,姑母即便看不上眼,可也得忍着,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实在是采英也好采莲也罢,都是长公主府的人,姑母想教训的话,还是先去长公主府给长公主说一声的好,不然真是惹来大祸,怕是没人救得了你……”
说完,也不理气的脸色发白的顾程氏,直接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