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宝茹瞧一眼趴伏在地,满脸血迹的丁淑芳。
丁淑芳仿若抓住救命的稻草:
“茹姐儿——”
程宝茹却吓得惊叫一声,猛地往后一跳:
“你,你要做什么!”
嘴唇哆嗦了片刻,终是再没说出一句话,如同逃避瘟疫般,一把甩开丁淑芳,提起裙子下摆,飞也似地跑走了。
丁淑芳被推得再次跌坐在地,头也狠狠的撞在木板门上,她却和不知道似的……
静心庵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娇小的身影怕冷似的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慢慢蹲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从小到大,总是不间断的做着被押赴刑场杀头的噩梦,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却是只要睡去,就会亲眼见到自己人头在地上滚动……
却是直到遇见程蕴宁,那个梦才瞬时清晰!
程蕴宁才是袁家明珠,自己却是程家三小姐!
更想不到的是,这般荒谬的梦境,却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夜深了,属下陪小姐回去吧。”
“走吧。”陆瑄懒洋洋的拨转马头,定定瞧了一眼袁家紧闭的大门。
荆南荆北吞下一腔血泪,却是一声不敢坑,忙忙的跟在后面,催动马匹——
从阁老吩咐让九少跪祠堂,到这会儿都有两个时辰了!
这会儿再赶回去,阁老铁定会翻脸。别说九少受的惩罚得加倍,负责护送的两人也一定会跟着遭殃。
三人一路急行,待得到了朱雀桥,还没到府门前,陆珦已是接了出来:
“九弟,你回来了?赶快,从西边角门那儿进去,去祖母那儿待着……”
陆瑄跳下马,随手把缰绳扔给小跑着过来迎接的小厮:
“夫人在里面等着呢?”
口中说着,却是脚下不停。
“啊呀,我的好九弟!”陆珦跺了跺脚,“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再怎么说,你也得叫她一声母亲,这般硬着来,对你名声不好啊……”
“三哥的心意我领了。”陆瑄大踏步上了台阶,“可也没道理让三嫂替我受过不是?”
陆珦登时语塞——
话说三弟是神仙不成?这才刚回来,怎么就知道自己媳妇儿在替他受罚呢?
陆瑄已是穿过角门,绕过回廊,刚迈步进入正院,一声淡笑便随即传来:
“咱们陆九少爷这是终于舍得回家了?”
陆瑄站住脚。
正门外这会儿可不是正放着一个楠木椅子?
椅子软塌上则有一个女子挺直脊背坐在那里。
女子身着软银红的褙子,五色织锦彩绣罗裙,这般盛装俨俨分明是出门的打扮。
这会儿脸色铁青的坐在自家院子里,无疑有些不太相称。
可不正是陆明熙的第二任妻子、眼下陆府的当家主母,梅氏?
梅氏这会儿可不也憋屈的紧?
任谁花了一早上时间打扮停当,就要上马车的时候,却被婆婆拦下来,就不可能会不委屈。
可谁叫自己是做人媳妇的呢?
还不敢不听,本来应该在周家仙境一般的园子里逛着玩儿呢,结果却是在从来不亲、相敬如冰的婆婆那里站了一天的规矩。
因而回到院子的第一时间,就是寻了个由头,发作了代自己赴宴的陆珦妻子郑氏一番——
旁边廊庑下,郑氏这会儿可不是还在跪着呢?
“见过母亲。”陆瑄垂手见礼。却是不待梅氏说话,便直接往郑氏方向而去,“有劳三嫂了,三嫂回去吧,小侄儿说不得等的急了。”
郑氏的小儿子才一岁多点儿,可不正是最粘人的时候?
郑氏眼一红,却是有些迟疑。
“你去吧,我替你跪着。”陆瑄接着道。
“那怎么行!”郑氏吓了一跳,忙要推拒。
梅氏那边恰好听到,却是旋即接口:
“愣着做什么,还不请三少奶奶出去。”
竟是直接着人强行把郑氏送了出去。
转头恨恨的瞧着陆瑄——
以为自己不知道吗!不让自己去周家,根本就是这个继子的主意。本来还头疼该寻个什么法子治一治他呢,倒好,人家自己想跪了。那就跪着好了!
眼瞧着陆瑄撩起衣襟,跪在郑氏跪的地方,梅氏真不是一般的神清气爽。
正想着该怎么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给继子一个教训,不想,又一阵脚步声响起,梅氏抬头,不觉一喜,委屈的眼泪也随即盈满了眼睛:
“老爷——”
刚要暗示自己在继子手上受了多少委屈,不想陆明熙已经看见了跪在旁边的陆瑄——
今儿朝上有事,回来的晚了,陆明熙一下朝就直接去了祠堂,本想同儿子好好谈谈,不想却扑了个空,问了才知道,陆瑄竟是根本就没有去祠堂。
还想着定是躲去了嫡母那边,如何也没想到,竟是被妻子逼着跪在了这里!
☆、79
虽然一般是跪, 可陆明熙心里却是一阵阵的不舒服,瞧着跪的笔直的陆瑄, 冷笑一声:
“跪在这里, 是给谁看呢?还不快起来,给我滚到书房去!”
梅氏简直目瞪口呆——这才刚跪下, 表哥就要让他起来了?还想着这么好的机会, 怎么也要好好出一口气才是。倒好,表哥一回来, 连问为什么让他跪下都不愿意,就直接做主让人起来了?
积累了一天的委屈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老爷——”
“不过才刚跪下。”陆瑄淡然接道。
梅氏登时一噎,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继子今儿个也太老实了吧?
还没想通所以然, 那边儿陆明熙已经大声喝道:
“还跪上瘾了不是?让你滚去书房就去书房, 如何恁多废话!”
一副陆瑄不起来,就要让人把他架出去的模样。
陆瑄默了片刻,施施然起身, 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梅氏,转身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梅氏简直目瞪口呆, 积蓄多时的泪水,终是一串串落下来,颤着嗓子道:
“老爷, 你……”
拿出帕子捂着脸就开始呜咽起来:
“事事都要受儿子拿捏,便是去赴个宴,也不能自己做主……这世上还有比我这个做人母亲的更苦命的吗?且我是那等只图自己开心的人吗,不过是想着, 家里的女孩儿也该到相看的年纪了,怎么也要带她们出去见见世面才好,结果却……”
两人是嫡亲的表兄妹,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也相当好,梅氏又是个水做的人儿似的,曾经陆明熙自是没少变着法子哄她开心。
只成婚前,还可以看做是情趣,这个时候却不免有些厌烦,再加上今儿个发生的一系列事儿,别说哄了,根本连陪她说话的耐心都没有:
“好了!我还有事,你自己回房歇着吧。”
说完抬脚就要走。
梅氏登时傻眼,待得反应过来,一把揪住陆明熙的袖子:
“表哥,我这么难过……”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却是再次被陆明熙打断:
“难过什么?你有裘氏难过?他们一家子这会儿可全在锦衣卫手里,说不好过不了几天,就得人头落地。你好好的做你的阁老夫人,还有什么难过的?”
这话说的已是很不好听了,只梅氏太过震惊之下,哪里还顾及其他:
“老爷说什么?裘家姐姐……”
“今儿个锦衣卫抄了周家。”陆明熙神情阴沉,“你是我的夫人,一言一行代表的可是整个陆家!若非瑄哥儿及时派人传言,你真是跑了去……亏得瑄哥儿机灵!”
却是长叹一口气,只觉疲累无比——
从前崔氏在时,府里事务那需要自己操一点儿心?人情往来,莫不万分妥帖……
再不愿多说,留下惊吓过度,哭都忘了的梅氏起身走了。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陆瑄站起身形,陆明熙却已是快步进了房间,他的身后还跟着个端着食案的丫鬟,食案上却是几个小菜,并两碗鸡丝面,甚至还有两杯果酒。
“这会儿还没吃饭吧?”陆明熙指指对面的座位,“先吃些东西垫垫。”
神情却是复杂的紧——
今儿个一块儿当值的还有其他三位阁老。周家被抄的事,自然大家也都知道了。
只除了自家,儿子是奉师命赴宴的外,其余三家去的全是家族要紧的人物,眼下周家既是出了这样的大事,由不得他们不猜疑,以为自己更得圣心一些——
毕竟,若非从皇上那里得了什么暗示,如何连和周家长媳关系那么好的梅氏都未曾前往祝寿?
甚至原本对自己态度平平的首辅严子清也明显热情多了。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眼前这个连出仕都不曾的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