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钊睿本性并不是那等爱读书的,便是这话本,其实兴趣也不大。只他平日里在外玩耍惯了,破天荒回来的早一回,便觉着有些无聊,那想到刚把话本儿找出来翻开,妹妹就来了呢?
要是这些不正经的东西让宁姐儿瞧见了,爹爹可不会打折自己的腿!
不想正踅摸着放哪儿最保险呢,外面已是传来脚步声,袁钊睿下意识的回头,正好和迈步而入的蕴宁对了个正着,把个袁钊睿给吓得魂儿都快飞了。好在他反应还挺快,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话本上。
蕴宁简直哭笑不得,连带的更替父兄觉着头疼——二哥这模样,怎么瞧着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啊,别说替父兄分忧了,不惹麻烦就不错了。
索性往后退了一步招呼袁钊睿:
“听说二哥和霖哥儿今儿个去见程家表妹,是想要尝一下她做的菊花饼?我方才也做了些,二哥不妨尝尝看味儿道如何。”
又指了指旁边乳白色的陶瓷小罐:
“还有我亲手酿的菊花酒,配着菊花饼再好不过。我已让人去请霖哥儿了,不然咱们到外面坐会儿?”
院子里天色已是有些昏暗,蕴宁的人正在凉亭处挂起四个小巧的灯笼,灯火映照下,几盆盛品菊花颜色更加柔和旖旎,再有旁边竹影摇曳,风过处,桂香细细,所谓良辰美景,莫过如是。
袁钊睿却是咧了咧嘴——果然不出所料,妹子上门,就是来跟自己和霖哥儿算账的。女孩子的心眼啊,果然比针尖还小。
却也不好说破。只得抬脚入了凉亭。
顺着蕴宁的意思,拿起最上面一张菊花饼,直接咬了一口,下一刻却是一怔——菊花饼外皮酥脆,内里软糯,又有填充的冰沙馅,保留了菊花的清香,却又完美的剔除了其苦涩,当真是好吃至极——
自家厨娘可没有这样的手艺!
袁钊睿平日里可不就是好玩好美食?嘴是最刁的,这会儿也不觉为之折服。
蕴宁又倒了一杯菊花酒过去,笑吟吟道:
“二哥慢着些吃,可别噎着了。”
袁钊睿这才意识到,这么会儿功夫,自己竟已是用了两张了!尴尬之余,又觉得很是温暖,只觉得兄妹这么多年不在一起的隔膜在菊花香中渐渐散的一干二净,当下不再客气,接过蕴宁手里的菊花酒一饮而尽:
“好酒!”
酒入口甘冽又不失清香,初品极淡,却偏又回味悠长。就如同失而复得的妹妹……
放下酒杯,正色道:
“之前是二哥考虑不周,让妹妹受委屈了。
刚想着要怎么解释,才能让蕴宁不再因为这事伤心,就听蕴宁叹着气道:
“二哥是太小看自己了,还是太小看妹妹了?”
果然到现在,二哥依旧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机:
“你是武安侯府嫡子,家族安危可不都在父亲和几位哥哥身上?蕴宁再不懂事,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耿耿于怀,非要哥哥做出什么保证才可……”
“且再怎么说程家表妹都做了你和阿弟那么多年的姐妹,这么多年的情谊又岂是假的?一旦分开,会有牵挂,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世上的兄妹,并非都是如程家表兄和我一般……我再不懂事,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不依不饶。”
本想着等霖哥儿到了一块儿把话说清楚,这会儿却是顾不得了:
“二哥你仔细想一下,即便平日里不管府里事务,二哥可曾听说,或者见过,大哥或者爹爹,陪在那庆王世子,或者其他任何一个有可能……的世子身旁?”
袁钊睿怔了一下,妹子说的话好像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怎么听着竟不是因为自己见了程明珠,而是和庆王世子有关?
蕴宁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摇了摇头认真道:
“……帝都形势如何,宁儿看的并不明白。只一点,各王爵世子因何来京,二哥怕是比我更清楚……二哥和阿弟俱是男子,出门在外,代表的自然就是袁家的脸面和意志……爹每日里劳心劳力,大哥也稳重太过,简直就和小老头一般了……我常想着,即便帮不上什么忙,顶好也能不给家里添乱才好……”
袁钊睿登时悚然而惊——
他不过是贪玩了些,却并不傻。武安侯府既有贵爵,更有实权,一手掌控京畿安全之下,袁钊睿所到之处,自是从未受过留难,甚至路遇各家世子,也是颇受礼遇。
可要说和那个世子关系更近些,还真是只有周珉——
陪着霖哥儿去明珠那里的这几次,好几回可不就是因为明珠派人捎信,说是周珉前往拜谢,她一个女孩子家,委实不好招待外客……
这会儿听了蕴宁的话,才恍然想到一个事实——明珠在程家可也有两个嫡亲的哥哥!不管从那方面说,程家兄弟出面,可都比自己和霖哥儿出面名正言顺的多!毕竟三人早不是嫡亲的兄妹,而是,表兄妹罢了。
退一万步说,不是还有程庆轩那个爹在吗!如何就需要明珠一个女孩抛头露面了!
“按理说这些话不该我说,二哥要是生气的话,妹妹先在这里给你赔罪……”看袁钊睿若有所思,明白这个二哥分明听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蕴宁自然也不会不依不饶。
只她刚要起身行礼,却被袁钊睿一下按住,竟是郑重的朝着蕴宁一揖:
“都是哥哥不好,这么大了,还要妹妹替我操心。”
口中说着,脸却一阵阵的发热——
怪道娘亲总叹气说,自己是长不大的孩子,现下看着,果真是连妹妹都不如!
绝不能掺和到立嗣的浑水中,这么一个连刚回府几日的小妹都能看明白的问题,自己却是懵懂不知!
“等阿弟待会儿来了,我跟他说。”声音却有些粗嘎——
没道理身为男儿却只知放纵,反而把家族安危的重担扔给宁姐儿一个弱女子扛着。自己妹妹本来要做的,不应该是好好的被一家人宠着撒娇玩乐吗?也就只有自家的宁姐儿,被人抱错受了那么多罪,才刚回来就要替自己操心,真是枉为人兄。
蕴宁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说话,院门却一下被人推开,却是袁钊钰正大踏步走进来,袁钊睿和蕴宁忙站起身来相迎。
“宁姐儿坐着就好!”袁钊钰柔声对蕴宁道。
再转头看着袁钊睿时,表情却是极为不善——本来是因为做了人爹爹,太过兴奋,就想着来和二弟喝一杯,再不想却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真是出息了你啊!你多大了,阿妹多大了?竟还要她为你操心,丢不丢人啊!”
还要再骂,又有人进来,却是之前派去请袁钊霖的丫鬟去而复返,迎上三人探询的视线,不免就有些无措:
“三公子说,他已经睡下了,就不过来了。”
“臭小子,还长能耐了啊!”袁钊钰霍的起身,沉着脸对袁钊睿道,“你和我去找老三!我倒要瞧瞧,他是真睡了还是假睡了。”
语气竟是有些狰狞。
☆、88
刚过了卯时, 丁芳华就急匆匆往蕴宁院子里而去。
今儿个是给老祖宗、高老太君请安的日子。丁芳华既想让女儿多睡会儿,又担心她年龄小睡过了头, 误了请安的时辰——
宁姐儿年龄还小,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贪睡些自是正常。只一点, 若今儿个去见的是婆婆聂老夫人也就罢了, 偏生却是府里辈分最长的祖婆婆高老太君。
人老了就会生出些执念。
老太君这一生也算是历经风雨,到了眼下这岁数, 很多事本应都看开了才对,即便有什么执念, 不也应该是围绕着家族吗?老太君倒好, 竟是把这执念放在了程明珠身上。
更甚者自打程明珠离开袁家, 便怏怏不乐,也就程明珠到了,才会有些笑脸, 到得后来,连每五日一次的请安, 都给取消了不说,更甚者蕴宁的名字入族谱的那日,老祖宗全程都沉着一张脸, 甚至不待仪式结束,就让丫鬟扶着离开了。
饶是丁芳华一向孝顺,这件事后也对高老太君颇有些怨言。只老祖宗的辈分在哪里搁着呢,丁芳华再如何, 也就只敢在心里腹诽。毕竟,即便是武安侯袁烈,在高老太君面前也只有磕头请罪的份儿。
种种原因,由不得丁芳华不慎重以待——
亲自陪着女儿过去,老祖宗怎么也得给自己点面子不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让女儿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上还受委屈的道理。
不想,来至绮霞苑门前,却是吃了一惊——
自己来的已经算是早了,如何也不曾料到,蕴宁的院子已是灯火通明,人分明已是起来了。
忙加快步伐,进了房门才发现,女儿可不是已经收拾妥当——
老祖宗顶顶喜欢鲜亮的颜色,是以丁芳华昨儿个亲自替女儿挑了条海棠红色齐胸襦裙并一条霞锦色披帛,这样艳丽的颜色,一般人很难压得住,偏是蕴宁皮肤白如上等细瓷,红白相映之下,越发显得吹弹可破。再有头上娇俏的双丫髻,真真是和菩萨座前玉女下凡一般。
“娘——”一眼瞧见丁芳华,蕴宁也是吃了一惊,忙起身相迎,“您怎么过来了,我正说稍后就去寻您呢。”
丁芳华顺势接住蕴宁,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嗔怪道:
“娘倒想问问你,如何起的这般早?昨儿个不是嘱咐你了吗,只管多睡会儿……”
口中说着,扫了一眼旁边侍立的一众丫鬟——明明吩咐了下去,等自己到了,再亲自叫醒宁姐儿也不迟……
“娘怎么和她们一般大惊小怪?”蕴宁抿嘴笑道,“您不知道,瞧见我起来了,冬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一干丫鬟稍稍松了口气,瞧着蕴宁的神情很是感激——
夫人自来宽厚,可一旦事关小姐,却从来都是严厉的紧。亏得主子帮着解释,不然说不得就会挨罚……
听蕴宁如此说,丁芳华神情果然缓和了些,顿了顿嘱咐蕴宁:
“往后天渐冷了,莫要起的那般早,多睡会儿才是正理……”
真真是把蕴宁当成了个小娃娃相仿。
果然有娘的孩子是块儿宝呢。蕴宁心里暖暖的:
“娘的话我记下了,只我已是大了,要是还得事事让爹娘操心,可就真是大不孝了……”
“娘但愿能多为我儿操些心才好。”丁芳华鼻子却有些发酸,轻轻拂了下蕴宁的头发,“这么多年,苦了我儿……”
便是再多的疼爱也补偿不了这么多年对女儿的亏欠。
“霖哥儿不懂事,你别同他一般见识。你爹已是罚了他,等我见了他,必要他过来给你赔罪。”后面这话就有些怒气冲冲了。
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本来三个儿子里,最疼的可不就是袁钊霖?
可也正因为如此,生生把袁钊霖给宠出了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性子。再加上袁家人固有的倔强,糅合到一块儿,还真不是一般的桀骜难驯。
只这等性子,寻常百姓人家也就罢了,放在他们这等人家,却无疑大为不妥,说不得就是招祸的根由——
丁芳华也是后来才听说,袁钊睿袁钊霖兄弟跑去见了程明珠不说,还和庆王世子周珉相谈甚欢,甚至被两个兄长寻过去“谈心”时,不独不知悔改,反而话里话外,对宁姐儿颇有怨尤之意,说什么是宁姐儿想要挑拨府里和程明珠的关系……
事有不巧,正好被袁烈派去寻袁钊钰的小厮听见……
若非袁钊钰兄弟帮着说情,说不得袁钊霖当时就得挨家法。饶是如此,依旧被袁烈命人捆去跪祠堂了,还明白告诉他,什么时候把这件事想清楚了,就什么时候从祠堂里出来,不然,就等着跪一辈子祠堂吧。
唯恐蕴宁知道了难过,便不欲细说,只含蓄提醒蕴宁:
“你曾祖母,年龄大了,规矩难免有些多,若是待会儿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先忍着点,横竖有娘在呢……”
母女俩一路说着话,往高氏住的院子而去。
刚刚行至垂花门旁,便有伶俐的仆妇上前接住:
“夫人,五小姐来的可真早。”
袁烈这一辈四房总共九个姑娘,蕴宁可不正是行五?
丁芳华刚想陪着蕴宁一块儿进去,不想却有管事婆子寻过来,说是侯爷询问节礼的事可是准备好了。这些事丁芳华原是交给了蒋氏处置的,只蒋氏既是有了身孕,这头三个月无论如何受不得一点儿劳累,丁芳华昨儿个便做主,把管事的对牌给收了回来,没想到今儿个一大早,就得开始忙了。
没奈何,只得对蕴宁道: